饥荒伊始，朝廷便开放常平义仓。
常平义仓在平时不过是朝廷用来平抑粮价用的。夏秋谷贱，常平义仓所以也大量购进一些粮食用来储备，以便用于不时之需，就比如像现在的饥荒。
所以常平义仓周边特地设了几个施粥点，用来免费发放粮食。
马小六是街边的一个小乞丐。
自他记事起，他就在这街边流浪了。有一个同为乞丐的老头见他年幼，动了隐恻之心，便将马小六认为自己的孙子对他照顾有加，乞讨的东西都有一份分给他。
马小六自幼吃了上顿没下顿，因此面黄肌瘦，明明已是十四岁的少年，却如同刚刚十岁的孩童般矮小。街边混的孩子见他手无缚鸡之力，都爱欺负他。以前还能有老头护着他，可是这些年老头年纪逐渐大了，心力也逐渐跟不上，马小六受了欺负也不多言，只是一个人默默忍着。
没闹饥荒的时候尚且如此，闹了饥荒之后马小六的境况更加凄惨。每次发到他手上的救济粮，还没捂热乎就被人抢走，他不得不每次落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将拿到手的救济粮藏着掖着。即便如此，他藏着的粮食还是时不时会被人抢走。
老头的身子越来越差，这几日还会陷入昏迷，浑身滚烫。
今日老头好不容易清醒了一次，马小六想去领一碗热粥给老头。这几日他一直提心吊胆的，这世道，活下去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他不止一次看见乞丐窝里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老头和自己。
马小六知道，他全知道，人在饿了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那群人就等着老头咽气之后将他分吃了。
而自己，这般瘦弱，也敌不过他们蜂拥而上，说不定连自己他们也不会放过。
马小六第一次恨起了自己的无能。
他到了施粥处，小心翼翼地领了一碗热粥往回走，希望这碗热粥能让老头再坚持得更久一些。
却不曾想那群人又将自己团团围住，垂涎欲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粥，伸手欲夺。
马小六红了眼，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这碗粥意义重大，于是他僵持着不肯给，一来二去，碗中的粥有一半都洒到了地上。
马小六心疼的看着地上的粥。这个时候，一粒米都是金贵的，更别提这么多粥了。
为首的人怒气冲冲：“马小六，你别不知好歹，今天你把这碗粥给我们了，我们还能保你平安，若是不给脸，你今天别想活着回去！”
周围的人发出了哄笑：“大家到时候别客气啊，往死里打，打死了哥几个还能打打牙祭，虽然这小乞丐浑身没二两肉，但这什么时候了，哥几个也不嫌弃啊！”
马小六咬紧了牙关，但这个时候不是他示弱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笑着问：“你们这么多人，我这才半碗粥，要给谁啊？”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这碗粥的渴望。为首的人呸了一口：“我是老大，自然是给我了！”
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应和。
为首的人有些没脸：“他妈的，管他给谁呢，先把这碗粥抢到再说，这小兔崽子！”
说着便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马小六紧紧攥着袖中的一把小刀，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这把小刀是老头拾荒的时候捡到了，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像拿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给了马小六。
马小六一直将这把刀留在身边，将它磨得锃亮。
但是还没等他掏出小刀，就有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住手！”
随后那个想要扑来的人，被一群侍卫拦了下来。
楚裨起早打算的确打算自己独自前往常平义仓看看灾民的情况的，但是睁眼看到赵芸的睡颜，又舍不得起来。
他搂着赵芸好一会儿，挣扎起身。待衣服穿好，却看到了软塌上的一堆医术，最上面的一本摊开着，上面赫然写着救饥方。
想起昨晚赵芸红着眼眶说不能帮到自己时的自责，楚裨突然反应过来，赵芸也一直在担心着这场饥荒。
心念一动，楚裨想到了一个两全的法子，将赵芸也带到常平义仓，让她亲眼看看饥荒的情况。
当然，他不会承认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想让赵芸陪着他。
赵芸也没想到楚裨会让自己跟着他，一时有些犹豫：“这合规矩吗？”
楚裨不屑地说：“端王妃心系百姓这有什么好指摘的？再说本王做事，由不得他们说三道四！”
赵芸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收拾好，匆匆用过简单的早膳，就跟着楚裨去了常平义仓。
一路上见到的情况，让赵芸眉头紧蹙。
街上几乎无人走动，偶尔略过的几个行人，也是神色木然，面黄肌瘦。原本最热闹的坊市，已经门可罗雀，但是赵芸竟然还看见了有一个人在卖肉！
赵芸一惊，指着那个人：“那个！我没看错的话，是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有人在卖肉？”
楚裨顺着赵芸的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一脸嫌恶。他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侍卫会意，走上前去压着那个人就走。还没来得及收走摊子，就有一堆人一哄而上想要抢走肉。
赵芸不解地看着那群人，心中有一个不好的猜测，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承认。
楚裨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捂住了赵芸的眼睛：“别看了……”
赵芸咬唇，心中十分震撼，泪水缓缓滑落：“……你老实告诉我，那是什么肉？”
楚裨心疼地吻去赵芸的泪水：“你都猜到了，何必再让我说出口呢？”
赵芸紧紧地握住楚裨的手：“……为什么呀？”
楚裨冷笑：“人饿急了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没有粮食，人就是最好的粮食。‘易子而食’‘易妻而食’，这群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完全想不到，一个壮汉还不值一斗米。之前，集市上还有不少人买卖人肉，官府发现之后严令禁止，但是为了一口粮食，还是有不少人偷偷拿出来卖。”
赵芸茫然地看着楚裨，好像没有听懂楚裨所说的一切，又好像听懂了但是难以接受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