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天向来都是看着这么低,真正想飞上去时才发现遥不可及。明玄离拢着袖子,走在两侧斑驳宫墙夹击内的石板路上,脚步稳稳地踩在上面,发出踏踏的声响。
他听着这声音,再也没了从前的害怕恐惧。可是他依然不喜欢这里,要不然也不会拼尽力气躲得远远的。
这座城没有他挂念的人。
太后居住的福寿宫就在这条路上,长长的宫墙内容不下别人,从前到现在都只有太后这一个。
“庆王爷吉祥。”福寿宫门口站着值守的内侍见着明玄离赶紧屈身请安。
他摆摆手走进了院子。
宽敞的院子里,宫人们正在晾晒衣物书本,见着明玄离进来已经有人赶紧进正殿禀报了。
他还没来得及走上台阶,正殿里头已经出来人了。
“是玄离来了吗?”太后拄着拐杖走出来,神情激动里带着欣喜。
“玄离见过太后娘娘。”他跪拜行礼。
眼前的老妇人与印象中那个眉眼凌厉的人已经搭不上了,她从前就算与父皇吵架也挺得笔直的脊背也弯了,眼角下垂嘴巴抿着。努力维持着威严,却终究不得不屈服于岁月,她老了。
太后上来把他掺起来,“快,让哀家看看。好好,跟你父皇越来越像了。”
“太后,瞧您说的叫什么话,庆王爷可不是父皇的孩子当然长得像父皇了。”人群后头传出来一道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笑意。
“哀家知道,倒叫你多嘴了不是?”
“是,儿臣该打,该打。”
“太后,外头太阳大,您是不是领着庆王爷进来说话。儿臣几个这就告退了。”女人接着说道。
“快走,快走。”太后说完又看着明玄离,“说话的是皇后,最是个没心没肺的了。”
明玄离低头笑了一下,并未言语。今日是荣贵妃给八皇子办成年礼,皇后这个时候还在太后这里,不一定要说什么,但是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她的态度。不参与也不搅局。
人走了福寿宫里也安静下来,明玄离跟着太后进了正殿落座。
“姝儿在这宫里陪哀家了好些天,哀家挺喜欢她的,偏生年轻人耐不住性子,哀家又不好圈住她,只好放她走了。你瞧瞧,这走了这么久,却没想起来进宫看看哀家。”
“姝儿去了国子监读书,每日的可也也有不少,加上小孩子心性,难免贪玩了些。”
“好好的姑娘家去国子监干什么,又不需要她考功名,会琴棋书画将来能管得住一个府邸就行了。”太后提起国子监似乎颇有微词。
“总归她现在还没嫁人,就让她高兴高兴也好。”明玄离说着指尖摸索了一下杯子口,太后从来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对汴京城里推崇的什么才女更是一点也不喜欢。
所以这些所谓的才女才在汴京拥有自己的小团体,毕竟不受待见就更得自爱了。所幸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都欣赏有才之人,这才是国子监女生远络绎不绝的缘由。
太后大约也是知道这个,所以嘴上说着不喜欢,也没有真的反对什么。
只是他知道,太后不喜欢才女是因为先皇不爱她,嫌弃她出身武将大字不识。
“玄离说姝儿说的这么轻松,那哀家问问你,你几年已经二十有二,也该成家了。先前不在汴京哀家也就不管了,如今既然回来了,说什么这亲事,哀家也要替你张罗着。”
“多谢太后。”
“哀家只要想起来你刚刚成年就去了封地,身边来那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哀家就心里难过。如今回来了,哀家一定给你挑个可心的。”太后说着不由得擦了擦眼睛,很是动情。
“是。”
太后擦了擦眼泪,平复之后又看着明玄离说道:“八皇子明晏你可见过了?”
“见过了,是个好孩子。”
“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可惜了。”
明玄离没说话,就好像没听见太后的这句话。
“哀家听说皇帝让你去追查一批出了问题的弓弩,哀家本来不该过问国事的,只是工部的何大人前几日到哀家这里来,哭诉着自己是被人给蒙蔽了。”
“底下的主簿瞒着他采办了不合格的木材,还把弓弩制作分摊给了一些小作坊,这才导致供应戍边的弓弩出了问题。他把证据拿来给哀家看了。”太后摆摆手,宫娥转身取来一卷纸。
“你也看看,跟你调查的可有出入?”
“说起来儿臣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些日子净顾着忙活一些杂事。太后若是真有证据,倒是给儿臣帮了大忙了。”明玄离没去拿落在桌上的卷宗。
何大人是皇帝的臣,太后是皇帝的娘,说来说去这事不该他夹在中间为难。
“哀家也不怕你领功,这事要不是何大人发现的早,还不知道要有多少粗制滥造的弓箭被送到戍边的将士手里。这等祸国殃民的小人该杀。”
“太后说的是。那儿臣就捡这个大便宜了。”明玄离说完抄起纸张卷了卷就塞进了袖子里。
“你刚从封地过来,还不太了解汴京的情况,多熟悉熟悉就知道那些人是真的为了大洲的江山社稷担忧,又有哪些人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搞阴谋诡计。”
“皇帝性子绵软,总是想着顾全大局,顾全大局,也就养的底下的有些人有恃无恐。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玄离回来了也能给皇帝分担一些国事,哀家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谢太后信任。”
太后嘱咐完,也累了就让明玄离退下了。
明玄离背着手离开福寿宫,走得慢在半路碰上了皇帝的驾辇。
“臣弟见过陛下。”
“刚从福寿宫出来?”皇帝从驾辇上下来,也背着手看着明玄离问道。
“是,臣弟正打算去找陛下邀功呢。”
“太后找你来给何庆林说情?”
“陛下都知道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何字,这亲戚关系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至少也是何家凋敝这么多年还依然坚挺的一根独苗了,所以太后难免要上心些。”
“陛下的意思是准备给臣弟这个功了?”
“凭实力捡来的功劳也是功劳,为什么不给?这样,明日好好写个折子,朕也好有个依据。”说完皇帝转身坐上驾辇走去了福寿宫。
明玄离瞧着驾辇走远,才转身背着手接着往外走。可赶巧了,刚走出拐角没多远,遇上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