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茗居的茶室内，霍相思挨着炭火坐下，暖了好一会儿才把斗篷取下来。身上依然穿着翻毛领的夹袄，白色的绒毛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将她的脸也圈在里面。
小小的一张脸更显苍白瘦削，眼睛变显得出奇的大，望过来的眼神犹如一口深潭，平静幽深。
“我让请太医院的人给你瞧瞧可好？”明澈把自己的暖手炉包了帕子递给她，又连忙倒了一杯水。
霍相思捧着暖手炉好一会儿才觉得冰凉的掌心里有了些许温度，浑身的血液才又重新流动起来，“我一直都在吃药，大夫说这病需要将养。”
“你这两个月去了哪里？我去编修院找过你，却没人知道你的去向。”明澈瞧着霍相思安安稳稳地坐在对面，心就安了下来。
“去了一趟东海。”霍相思说完垂眼端起杯子，去东海的事不必隐瞒明澈，她也相信他不会问那么多。
“你有地方去吗？我可以给你找个宅子先住着。”明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还带了点唯恐被人拒绝的担忧。
霍相思抬眼看着他说道：“多谢六皇子的美意，我有地方住。”她说完看到明澈的眼神黯了一下，“我住在神医堂，南城大街新开的一家医馆里。大夫说还是就近照顾比较好。”
明澈点点头眼神里带了笑意，“也对，既然是将养自然是离医馆近一些比较好。”
“我在路上的时候听说了汴京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担心，圣上吉人天相会没事的。”霍相思推开杯子捧着暖手炉看了一眼屏风后的窗户，天气不太好，要下雪了。
“谢谢挂念。”明澈垂眼端起杯子喝水，敛去了眼神里的一闪而过的担忧。天要变了，谁能说得准，最近嚷着要父皇立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多，他也不知道这种看着还算平和的表象还能维持多久。
霍相思抬手给明澈倒了一杯水，水壶还没放下，悠扬的琴声响了起来，清脆得好似女子腕子上玉镯相撞的声响，俏皮灵动。
她凝神听了一会儿，“跟苏先生的琴声倒是不相上下。”
“恐怕那就是苏先生，我听说他把这里盘了下来，隔三差五会来弹琴。”明澈说完起身一脸笑意地说道：“我们过去拜访一下先生。”
“好。”霍相思点点头起身把斗篷重新穿起来，捧着手炉跟在明澈后头去见苏见月。
琴声传来的方向在大堂二层的阁楼，原来是大通间茶座现在改成了琴室，楼梯口上去就是琴室的门。绢纱门上晕染着高山流水图，隐隐约约可以瞥见里面一人侧身而坐正在抚琴。
两人站在门口等着一曲终了才敲门。
“进。”苏见月清亮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明澈推门而入，霍相思紧随其后，两人拱手施礼，“见过苏先生。”
见着二人，苏见月难得一向平静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惊讶，“没想到会是你们两个？”
“苏先生的琴声还是那么的让人陶醉。”霍相思在旁边坐下来，打量了一眼偌大得琴室。
“听你这么说，想必又是很久没有练过琴了吧？”
霍相思看了一眼苏见月面前得琴，笑着说道：“我在路上学了好几首曲子，苏先生要不要帮我品鉴一下？”
苏见月一听将面前的琴往前一推，“求之不得。”说罢起身将琴让给了霍相思。
“那我就献丑了。”霍相思放下手炉解了斗篷在琴后坐下来，看了一眼琴弦微微闭上眼，想起了白苏的琴谱。
里面有太多的儿女情长愁苦忧思，她在回来的路上闲来无事改了几首曲子。
前半段是婉转缠绵的儿女情长，到了后半段就变成了天高云淡一人策马江湖的豪情，纵然也有情伤却因为心境的开阔而变得豁达开朗。
一曲终了，霍相思的按着琴弦抬眼问道：“苏先生，学生弹得可还入你的耳？”
苏见月微微抬头笑了一下，“曲子意境很好，不过应该是你在别人的曲子上面改了的，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流畅。”说完他走过去，霍相思微微侧身让开，苏见月摸着琴将刚才的曲子重新改了一下。
仔细一听确实别刚才的流畅了许多，不过霍相思还是觉得那种情到浓时戛然而止的感觉更适合自己。毕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完美的过渡，多的是有始无终。
明澈听得乐在其中，毕竟能让苏见月着魔痴迷的也就只有好琴好曲了。
“没想到数月不见，霍姑娘的琴艺竟然已经如此精湛了，可喜可贺。”苏见月面带欣慰地看着她说道。
“我现在还记着苏先生的教诲，您说学琴不是为了它有用，而是为了让自己在满腹愁苦之余给心灵一个栖身之地。我现在算是深有体会了。”霍相思回身在明澈旁边坐下来，抱着手炉换了好一会儿才呼了口气。
“难得我对你说了那么多你你还记得这句话。”苏见月很是高兴，叫来时茗居的掌柜上了一壶好茶几碟点心，“一首曲子我送你半个月的免费茶水如何？”
“苏先生，其实刚才的曲子是我认识的一个琴艺很好的姑娘写的，我不能占了别人的便宜。”
苏见月垂了垂眼笑起来，“那也无妨，改日你把人带来，这茶水我依然给你免费。”
霍相思看了一眼苏见月，说不上来那一瞬间涌现出的怪异感觉是因为什么，好像苏见月特别在意谱曲的人。
“先生，明姝公主来了。”掌柜的敲了敲门轻声说道。
苏见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请她进来。”
明澈端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四下张望找地方，看能不能先躲一躲，“你怕什么？”霍相思看他一眼，很是疑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示意霍相思看苏见月，一来一回间，她大概明白了。恐怕从窗外的那一曲那一眼开始，明姝已经入魔。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见月太冷了，就好像神龛上供着的神像，面带笑意却冷眼旁观。
他未必不知道明姝的心思，却不接受不拒绝见面不靠近不远走江湖，让人望而不得余生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