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竹蹲在门口摇着小扇子煎药，说起来砂锅里的已经不能算是药了，是六皇子拿来给霍姑娘补身体的。只是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却看起来愈发清减了。
原来眉眼间还有些看着楚楚可怜的娇憨稚嫩，现在完全变了一个味道，清冷，这是她现在给人的第一感觉。而且比之过去，更好看也更让人不敢看了。尤其是看人的眼神，带着刀子仿佛能剖开人心看一下它是红是黑。
锦竹觉得自己看不懂霍相思，她每日里坐在屏风边上不是凝神执卷就是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不常讲话。
她看过几次，纸上面记着紫薇星盘命理推演，当然这些都是她回头跟六皇子描述的时候，六皇子告诉她的。锦竹觉得等霍姑娘出了这间屋子大概可以开个摊，专门给人看相。
“小丫头，又煮了什么好吃的？”孟阳提着一个小盒子出现在门口，锦竹虽然觉得自己是六皇子的人，应该要对来这间屋子的人冰冷一些才好。
可是她对着孟阳那张笑脸却冰冷不起来，这人仿佛是从满是墨香的画卷上走出来的一样，眉眼温润斯文俊秀。
“给姑娘补身子的。”锦竹老实回答，孟阳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摩挲着小盒子，锦竹满是罪恶感地想：主子您可千万不能怪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也是迫不得已。
孟阳进了屋子，霍相思抬头看他，“你不必这么麻烦，我又不谗这个。”
“我也就趁着沐休或者借阅书籍的时候才能来看你，如果再要我空手而来，我下次是不敢再来了。”孟阳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来，打开了食盒盖子，“热着的时候很好吃，只是这一路过来怕是有些冷硬了。”
“没关系。”霍相思卷了卷纸笔，起身洗了手过来坐下，捻了一块点心吃起来。
“我今日过来是想跟你说件事，今日听同僚说起，礼部秦尚书今日被人弹劾了，说他在一批皇家御用的祭司金器上吃了回扣。除此之外秦家圈了不少百姓的两天充作自己的祖产，本家兄弟横行乡里目无王法。”
孟阳说完斟酌了一下才说：“这些事不一定是秦尚书本人做的，但是治家不严这一条就与他标榜的礼仪世家背道而驰了。秦家倒了，你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这个秦尚书倒了也是他活该，上次如果不是我家主子早有防备，姑娘就被人给掳走了。”锦竹端着补药放在桌子上，插嘴表示自己的愤懑。
“眼下秦家一倒他们自然是无暇顾及你，只是眼看着已经将近半个月了，不知道这禁闭什么时候能解开。”孟阳说着顺手给霍相思倒了一杯水，她仿佛并不着急自己能不能出去，依旧慢慢吃着点心。
“去问一下何大人。”吃完点心喝了一杯水，霍相思才缓缓说道。
“你可能不知道，何大人很快就要高升了，补的秦尚书的缺。”孟阳当时听完这个消息也是一惊，一个外官才入京一段时间就被提拔到尚书位，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待遇。
“那就只能等了。”等着那人想起她来，等着编修院入职新的主事。
“你出去之后打算做什么？”孟阳虽然不问但是看得出来，霍相思以一种克制冷静的态度在默默准备着什么，而且不是小事。
“恕我不能告诉你，抱歉。”霍相思歉疚地看着孟阳，又垂眼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个姑娘对你很好，你别辜负她，更不要因为我阿娘从前的一句口头戏言而耽误了自己。”
孟阳扯了一下衣襟盖住腰间的玉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来汴京之后就一直借住在先生家里，这一年多以来，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我当时接到老家的来信，说霍家出了事，你也音信全无。”
“我母亲就擅自替我做主相看了师妹，八字已经合过了，就在遇见你的前一天。”孟阳说着垂在身侧的手掌攥了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如果能早一天找到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答应过先生照顾你的。”
那一日在书库看见她，他当时只觉得惊雷轰顶，打得他眼前一黑。天知道他是如何带着笑意镇定地站在她面前，跟她聊一些闲话的。
“我阿爹从前留给你的钱袋呢？”霍相思的神情很淡然，就像是遇上了欠债的人跟他讨个债而已。
“你不怪我吗？”孟阳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霍相思，他希望她能愤然或者痛苦，但是没有。她很平静，看着他的眼神带着那种看穿了一切的淡然。
“其实从你第一天过来，我就发现了，那个装着蜜饯的小盒子里放着一层油纸，油纸下面写了一个姑娘的名字。所以我才告诉你我不喜欢吃蜜饯，让你以后别带了。你害怕那姑娘伤心，依然每天带着，只是转手给了锦竹。”
“孟阳，我们之间真的就是我阿娘的口头之言而已。你受人恩惠应该知恩图报，你其实并不讨厌那姑娘，甚至如果我没有出现，你已经坦然地接受她，跟她相亲相爱地过一辈子。”霍相思说完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该是我对不起你才是。”
孟阳动了动嘴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太聪明了，聪明到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他任何的隐瞒或者迟疑在她看来不过是个笑话，他确实已经打算接受师妹安安心心地过一辈子了，只是造化弄人。
“相思，我以后还能来看你吗？”孟阳说完把他日日都揣在怀里的钱袋取了出来，指尖摸索着上面的一针一线，那些纹路花样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原本以为这是这娘绣的，后来还是先生说漏嘴，他才知道这是相思亲手绣得。
“孟阳，你既然已经承诺了那姑娘就不该让她伤心。”霍相思说完将钱袋拿过来，“谢谢你这些天给我送来的红豆糕。”孟阳，你会有一个锦绣前程美满家庭，别毁了它。
孟阳只觉得再无颜待下去，苦笑着点点头起身走了。
锦竹也跟着伤心地溜到门口去看他，只见那个斯文俊秀的后生，仿佛天塌了一般晃悠着走远了，就连向来挺拔的背影也变得颓丧落寞起来。
她不忍再看就缩回脑袋去瞧霍相思，只见那个在人心上砍了一刀的人只是淡淡地坐着，不悲不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