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院,琴声悠悠。
阿棠跟着琴娘学习新曲《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曲调深沉凝重,哀婉凄苦。
琴娘本是盼着,阿棠能够弹完整首琴曲,就鼓鼓掌。未意料到,阿棠弹出几分愁。
阿棠在按时长大。
即便,青丘国主西楼和留渊上神,百般宠爱着,也不能代替阿棠吃掉凡间的种种苦果。
时间,永远都是残酷的。
“琴老师,和哥哥招惹了那么多烂桃花,你不怨吗?”阿棠托着小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小模样。
“怨呀,怨了之后,生活还得继续。”琴娘笑道。
什么时候,青丘国爱憎分明的九尾红狐琴娘,也会将怨这个字,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阿棠不怨夫君哥哥。”阿棠软软糯糯地道。
“阿棠这么大度呀。”琴娘摸了摸阿棠毛茸茸的脑袋,调笑道。
“夫君哥哥没有伤害过阿棠。是阿棠没本事,不能保护夫君哥哥。”阿棠扁扁樱桃小嘴,耷拉起脑袋。
之前,阿棠白天听《海棠传》的戏剧,夜里读《海棠传》的话本,从懵懵懂懂到且知七八,阿棠逐渐明白了夫君哥哥的心思。
夫君哥哥,希望阿棠快快乐乐地做只废材龙狐。
但是,阿棠坚决不答应。
“现在我能理解,留渊上神为什么会爱上阿棠了。”琴娘思忖片刻,失笑道。
因为阿棠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看得通透的,不少。可是,看得通透而没有选择活得通透的,只有极少数。
“阿棠是只聪明漂亮的龙狐,夫君哥哥当然喜欢。”阿棠翘起龙狐尾巴,甜甜地笑道。
语罢,琴娘凝视了阿棠许久,似乎被阿棠那明媚得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纯净的笑容而感染,终于放下心底的担忧。
她原来以为,阿棠需要治疗大半年的情伤,才能从无恨法师迎娶了玉兰公主这事上缓过心神。
其实,琴娘又想错了。
没有海棠酥可吃的阿棠,就找到了偷懒的借口,吃饭、睡觉成了循环。直至羲王纳了玉兔姑娘为侧妃,赏赐杨柳院,阿棠才精神抖擞,勤于学习法术,捡起琴曲的功课。
加上身怀六甲的虞令荷被抬了侧妃,羲王府里共有四位侧妃。
说来奇怪,自玉侧妃进府,羲王不再专宠虞侧妃了,而是尝试一碗水端平,根据王妃、贺侧妃、虞侧妃、玉侧妃的顺序,依次宠幸,独独漏掉了琴侧妃。
阿棠见状,缠得琴娘愈发地紧,几乎寸步不离。
“阿棠姑娘,玉侧妃买了香云楼的辣子鸡、大盘鸡、口水鸡、叫化鸡、花雕鸡、三杯鸡、白斩鸡、盐焗鸡、脆皮鸡、红烧鸡,有请前去杨柳院品尝。”贞芳笑道。
据闻,贞芳在不夜馆得罪了一位女恩客,惨遭阉割。当时尚未嫁入羲王府的玉兔姑娘,恰好目睹了全过程,同情于他,便为他赎身,当作侍婢来使。
“贞芳哥哥,你变得不一样了。”阿棠咯咯地笑道。
阿棠说得没错,贞芳的改变颇大。
贞芳性子怯懦,常常低着头,极容易被人忽视他的存在。经阿棠这么一提醒,琴娘望向贞芳时,猛然发现,他的容貌,远远比他的存在,惊艳。
狭长的狐狸眼,眯成缝隙,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媚态。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只是微微抬头,便教琴娘这只真正的狐妖失神,误以为是来自青丘的狐仙。
“琴老师,阿棠回来之后还要学习《声声慢》,不许走开。”阿棠那双小胖手握着琴娘的胳膊,撒娇道。
“好,黏乎乎的牛皮糖。”琴娘点了点阿棠的额头,嗔笑道。
阿棠离开海棠院之前,仍然不放心,加持了一道结界。
尔后,蹦蹦跳跳地跟随贞芳去了杨柳院。
杨柳院,白堤边上杨柳依依,镜面湖泊起了亭台楼阁,皆是江南水乡里的小家碧玉风格。
偏偏,有一艳色美人,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却透着莫名的和谐感。
长发绾成辫子,披上曳地红纱。上穿缀有金色鳞片的交叉形红背心,下罩金丝红线织就的人鱼裙。脖颈、耳朵、酥手、玉足,都戴上金光闪闪的饰品。舞姿妖娆,铃铛摇晃,别有一番风情。
贞芳领了阿棠进入杨柳院后,想退出去,却被阿棠拽了衣角。
与其说是拽,不如说是掐了定身诀。
阿棠坐在椅子上,晃动着两条小短腿,胖乎乎的小手抓了搁置在茶几上的鸡,砸吧砸吧个不停,偶尔还跟着玉侧妃的舞步,哼上几句《青梅嗅》。
嗯,阿棠最喜欢的琴曲,是夫君哥哥教的《青梅嗅》。
舞罢,茶几上只剩下鸡骨头。
阿棠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牛饮了数杯铁观音。
“玉侧妃,听说你常年茹素,阿棠就将鸡吃光光了。”阿棠规规矩矩地行礼,笑得天真烂漫。
“阿棠,吃了鸡,不宜喝过多的铁观音。”玉兔柔声道。
“难怪,阿棠的脑袋,晕乎乎的。”阿棠东倒西歪,扑入玉兔的怀里,悄咪咪地扯了一只铃铛,握在掌心里,然后昏迷不醒。
白天飞快转为黑夜。
阿棠眨一眨葡萄大眼时,发觉自己竟然置身于公主府。
又是那棵海棠树,阿棠扁了扁樱桃小嘴。
海棠树下,一袭白衣飘逸,融入这粉粉白白的海棠花里,映照得花比人娇,人比花香。
“阿棠,你来了。”温润如玉的笑容,刹那间,令海棠花失去颜色。
“夫君哥哥!”阿棠欣喜道,小旋风般撞入无恨法师的怀抱。
“阿棠,我想通了,与玉兰公主和离之后,就下到冥界,早日同阿棠一起回家成亲。”无恨法师轻笑道,满眼尽是宠溺。
阿棠听后,小身板微微地颤动,迅速地压下心底的疑惑,踮起脚尖,回了无恨法师的侧脸一个涂了口水的吻。
“夫君哥哥,阿棠想看美人出浴图。”阿棠凑到无恨法师的耳畔,娇娇软软地道。
语罢,无恨法师盯着阿棠半晌,察觉不出一丝异样,以为是自己多疑,便牵着阿棠,走向浴池。
浴池,袅袅生轻烟。
“夫君哥哥,和阿棠一样,香香的。”阿棠殷勤地帮无恨法师脱去外衣,伸长了龙狐鼻子,蹭上无恨法师的裸体。
倘若苏苏在场,又该摇摇头,吐槽一句:阿棠身上的是狐族媚香,而留渊上神的是体香,怎么可能相同。
然而,阿棠嗅得很仔细,无恨法师身上的是货真价实的媚香。
“那阿棠,帮夫君哥哥洗澡,好不好?”无恨法师笑意妩媚。
“不要,讨厌啦……”阿棠学着那平康里的青楼女子欲拒还迎的娇羞样子,小胖手戳了戳无恨法师的下身,脸蛋粉扑扑的。
啧啧,夫君哥哥的美人出浴图,百看不厌。
“夫君哥哥,比阿棠还会使狐媚术。”阿棠将无恨法师扑倒,流着清口水,傻乎乎地笑道。
“阿棠,想和夫君哥哥,巫山云雨吗?”无恨法师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阿棠立即点了点头,小胖手捧着无恨法师的后脑勺,吧唧吧唧起来,活像个强抢瘦弱书生的女霸王。
当阿棠松开无恨法师时,葡萄眼清澈如水,哪里有半点情欲.
“夫君哥哥,阿棠在这里。”阿棠指了指候在外边的贞芳,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清冷。
原来,贞芳不只被阿棠掐了定身诀,还有追踪诀。
追踪诀,是湘君教授给阿棠的,属于比较复杂的诀术。顾名思义,用于追踪目标。阿棠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追踪诀,令贞芳跟踪阿棠,不得离去。
那无恨法师,看起来颇受阿棠的蛊惑,一把揽过贞芳的腰肢,不顾贞芳的挣扎,径直撕烂了衣衫,强势地逼迫贞芳与之交欢。
贞芳起初强烈地反抗着,偶然瞟过端端正正地打坐的阿棠,心底咯噔一声,大喊不妙,就被阿棠那句轻飘飘的“贞芳哥哥,专心点”,迷惑住心神,逐渐投入到这场不死不休的合欢之中。
这就是阿棠的狐媚术。
青丘狐族,皆以为阿棠生性活泼可爱,使不出狐媚术的精髓。恰恰相反,阿棠的狐媚术,与阿棠的性子,合为一体。发作起来,正因为毫无征兆,才能做到无声无息地制约对方。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糜烂的气息逐渐被浓浓的血腥味代替。那持续不断的呻吟,召唤来死神的脚步。
“郎君……”贞芳临死前,娇媚至极。
阿棠负着小胖手,望了望贞芳。
果然,贞芳变成了女人。
蓦然,浴池消失不见,耳边传来厉鬼的悲吟。左翅为雌、右翅为雄的皇蛾阴阳蝶,密密麻麻地停留在贞芳那具横陈的玉体上,一点点地吸干贞芳的血液,直至空空如也的皮囊。
阿棠握着拳头,咬紧牙关,竭力压制体内的暴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棠施主,我们又见面了。”观音菩萨左手持着插了杨枝、盛满甘露的净瓶,右手拈起兰花指,慈眉善目之中残留着些许妩媚之色。
再看看这浴池,不见无恨法师的踪影。
“观音菩萨,不,玉兔姑娘,是否后悔没有听完阿棠上次说的话?”阿棠拍拍小胖手,扔掉铃铛,冷笑道。
观音菩萨摊开右手,指引贞芳的皮囊,回归到手心,再倾斜了左手的净瓶,收入其中,化为甘露。
霎时,皇蛾阴阳蝶,组成墨色的莲花座,媚香凝固。
“阿棠如果没有猜错,贞芳是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观音菩萨,觉得亲人惨死的滋味如何?”阿棠冷冷地质问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棠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阿棠忘记了,贫僧座下还有一玉女。”观音菩萨无喜无悲。
琴老师!阿棠暗暗地责备自己的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