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璃摩挲着杯子上纹路,她在等对面的僧人先开口交代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人似乎也没有要开口交代的意思,拿起青釉瓷杯品了品里面的茶。
随后目光穿过窗,落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神色漠然,分明坐在那喧闹之地却仿佛并不沾染尘世半分。
青釉瓷杯中缓缓升起水汽沾染了些在他眼睫上,使他白皙的脸上平添几分世俗味道。
沈幼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桌一个锦衣华服之人坐着,身旁立着一个年纪不大,店小二衣着的孩童,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那孩童突然跪下,不停地磕头。
沈幼璃转脸看了看那僧人,明明神情淡漠,眼神却满怀悲悯。
她移开目光开口道:“敢问大师,您此前在街上所出之言何解?”
“大师不敢当,贫僧法号无渡,施主且称法号即可。”无渡说罢,看了看站着的语情,沈幼璃了然,让她在门外候着了。
“你回来的缘由并非是现在心中所念。”
无渡不紧不慢地重复了这句在街上说过的话,随后从衣袖中拿出一串佛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沈幼璃额上一按。
刹那间沈幼璃耳畔仿若有谁在哭喊尖叫,她眼前猛地一黑,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只见眼前一片雪白中慢慢浮现红色、长长的仿佛能通入天上的红木阶梯。
她无意识地往上飘着,直到看到长阶尽头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鹅毛大雪,站在长阶尽头,背影充满了孤寂。
那个身影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将地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揽入怀中,那女子似乎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男子偏了偏头耐心地听着。
她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却没来由的知道那个女子是她自己。
沈幼璃不由得动了动脚,想往前走走听清那女子在说什么,她下意识觉得这个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只是她根本走不动,身前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始终拦着她,不允许她靠近半步。
不多时,她看到似乎是她自己的女子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抱一抱那人,却又停在了半空,就那么怪异地僵着。
不愿落下,她脏到不敢触碰他。却也不甘心就那么收回,明明她离他这么近,这么近……
僵着的双手没有停留太长时间,软软地落在了身侧。
沈幼璃心中莫名悲恸,胸口仿佛被什么一口一口啃咬着,使她不得不攥紧了胸前的衣服,蹲下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可却都是徒劳。
蓦然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良久才从脸上接下一滴晶莹的水滴,她能确信,她没哭。
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似乎被什么人抱在怀里,不受控制地抬起枯瘦的手,触到了满手的泪,这都不是她的,她下意识在心里道。
就在这时她耳边猛地炸响一声叹息,紧接着她听到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施主,请回。”
满室香醇的茶香扑面而来,嘈杂的人声涌入耳中,似乎方才所见只是她发呆时的产物,沈幼璃顾不上失态,狠狠地闭了闭眼,纷飞的思绪带着满满的疑问在她脑中盘旋。
这一段记忆明显是她前世的,可她为何完全不记得?那身影是谁?若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话那为何会忘记?而她最后的记忆明明是自己死在了那个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那时是她被关进去的第几年?第几个月?还是多久她有些记不清了……
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坐在地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瘦骨嶙峋,她轻轻动一下,手腕上便叮当作响,那是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她盯着某一处发呆,无数个念头盘旋不去——为什么她还不死呢,为什么她的命还能撑这么久呢,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喧闹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闭上眼仔细地听着,外面的人在嬉笑着,她隐约听到了个雪字,是下雪了吗?
许是她的求死心切,又或者是她的身子终于已经撑不住了,她意识逐渐朦胧起来,眼前慢慢浮现了小时同爹娘在沈府院子里一起玩耍的场景。
最后她看到她娘亲笑着点点她的鼻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
沈幼璃皱起眉,每次回忆前世都会令她很不舒服,但她分明记得自己就是死在这个时候的,死在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她抬眸欲问个明白时,对面的无渡似有所感淡然回望道:“所问之事皆在一处,所念之人远在东南,施主,小僧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无渡大师,最后那段记忆是我的吗?”
“施主既然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沈幼璃确实已确信那记忆是她的,只不过她不记得了,还是想问上一问,既然那僧人如此说了,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起身告辞。
“叨扰大师许久,我想您的用意我已然明白,大师再坐会大恩不言谢,改日定去拜谢,今日先打道回府了。”
似是满意沈幼璃的识趣,又或是别的什么,就在她要走出门时,无渡又道:“敢问施主认为自己能够重活一世,是何念所致?”
沈幼璃眸子黑亮,她闻言回过头来,沉思片刻后故作轻松道:“许是死的太惨,上天都看不过去了。”
无渡却又道:“念,从心;前世你已然了了生念,是何念起,致你到此。”
沈幼璃沉吟片刻:“恨,许是我自己的不甘和恨太过强烈。”
无渡几不可闻地叹了气,随即望向沈幼璃,轻轻摇了摇头:“还望施主早日悟出,脱离苦海。”
随后他倚着窗,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任凭沈幼璃如何唤他都不再作答。
沈幼璃左手无意识地捏着右手,她想着:这大师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么一句话,是在暗示什么?
看来东南方非去不可了,只是,要如何同爹说出门的事呢,要去哪里呢,到哪里为止呢,早知道该问个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