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异种给她安排了什么房间,是没有经过沈咎的行刑之地和她来时的甬道的。她待的地方在地下七层,而房间是在地下三层,怀生这时才痛恨自己的路痴来。这个地下基地的每一层都非常的大,怀生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耗费人力物力建造这么大一座地下迷宫。大厅与大厅之间隔着迷宫,每一个房间之间还有冷气墙,大体上是一个一个不相交的圆。单是迷宫的路怀生就一个都记不得。三层大概是异种的住宅区之一,也是相连的大厅构造,只不过这次是四四方方的大厅。怀生在A1厅,就是入门厅直走的第一个。她进到A1厅的时候,所有异种都警惕的瞪着她。怀生很快就明白过来,并不只是因为她是住在异种区域的第一个人类,还是因为她许多天未换的脏衣服上粘了异种的血。
所幸异种的公共澡堂用的是特殊的物质,所以专门给怀生房间引了水,不然和一大堆异种一起洗澡实在是都令人作呕。怀生看到出水口时这么想。她住的是个套间,真正意义上的房间只是很小的一个,靠门放了张床,床尾有个小柜子,洗澡只是正对着门的一小块区域。外围住了个异种,是他们派来时刻监视她的。怀生没有表示抗议的机会。当她洗完澡换上异种通用的那样式单调的服装,踩着床脚的积水打开门瞧见形容可怖的异种坐在门边上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关上门,坐在狭小的床上咬着嘴唇无声无息的痛哭起来。
异种确实给了怀生自由出入的权利,一日也增加到两餐。异种是个叫阿布罗狄的男性,声音粗噶的像磨刀,不会主动和怀生交谈,所以怀生一直不知道自己自由的范围有多大。她才知道异种并不只是为了监视她,还是为了带她走迷宫。异种也不干涉她的决定,即使他奇怪怀生为什么不外出而跑到七层转悠。
她也无心知晓自己的自由。她在忙着寻沈咎。罗修交给她的任务,她并不打算做。自有了那么个注射的经历——即使她不知道注射的是什么——她便将这个疯狂的政权恨到了骨子里。她和十六亲近,对于它的同类,她也并不打算戗害。
十六第二天就回来了,原先玻璃盒子里裂开的缝隙已经被修补好了。十六在里头有些怏怏不乐。
怀生很快就找到了沈咎行刑的地方,但是并没有见到沈咎。至于甬道,她找了好几天才发现甬道在七层的最深处,一个房间门进去后又是一排的房间门,这就是甬道。她找不到她之前在的那个门,只依稀记得是向左走,并不在很里面。怀生想进去,便瞧着跟着她的异种,异种掏出一个之前怀生见过的所谓手机,和那里面交谈起来,怀生才知道罗修那时原来也是在隔着手机远程交谈。不一会儿,异种就慢慢道:“沈咎在受刑地。
怀生稍稍抑制了一下自己的喜悦,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特地绕了一大圈逛到受刑地。可惜她实在是没有怎么跟人打交道,竟不去思考一下他们为什么要说沈咎所在。她到的时候,沈咎正从受刑架上被解下,一个高等异种走上前来,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么。
怀生没有理,她在看沈咎,想和他交流。沈咎低垂眉眼片刻,抬头朝她露出个不甚明显的微笑来。怀生敏锐察觉到他态度似乎温和了一些,不过她没往坏处想。
这是地狱,是不可能存在片刻温和的。怀生不知道。不过她清晰的感觉的膝弯的疼,不由自主的跪下去的时候,她费劲的明白了一些。
她忽地想起分别时那管东西,有一种渴望不由自主地浮现,使她抽搐又战栗。她盯着异种的眼神,愤恨防备又渴望,惹得异种们哈哈大笑,如同残酷的丧钟。
“你以为,二典侍大人会放任你吗?你他妈的就是个做事的狗,俘虏,奴隶。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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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好像是有点凉了。怀生抬头看,天色有些阴沉。
异种给怀生的权利支持她走出地下。她到地面上来以后才发现异种为什么大部分居住在地下。地面上环境特别差,怀生简直不敢想象这和新界是不同时空的同个地方,只不过略往北些。这里的气候变化非常快,上一秒被炙热的太阳烤着,下一秒就刮起刀似的狂风。好在异种的衣服能裹得很严实,风起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抬头,空气中细小的沙尘会割伤皮肤。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植株矮小而且发灰,要不然就是很高但是枝干收拢的树,像被罚站的小可怜一样畏畏缩缩。
她来的那个基地周围一圈都没有其他基地,异种政权的人显然很少有外出散步的闲情逸致,所以外头并不是很干净。远处有些破旧的老房子,怀生想走过去看看,但是阿布罗狄说不能走的太远,他们可没有可以支撑在外头过夜的装备——一到晚上,气候的恶劣程度会成千上万的翻倍,“比人类的女人还要反复无常。”
不适合异种还有个原因就是上空经常会流星似的飞过一只实生,这些小东西好像格外热爱运动以及厌恶异种。阿布罗狄穿了厚实的服装和铁靴,腰间别了两把枪,带着手套和可笑的头盔以防止实生的攻击,但实生有一次沿低空飞过的时候,“砰”的在阿布罗狄头盔上撞了个坑。阿布罗狄明显晕乎乎地,但是实生远比想象中更蛮不讲理且易怒,居然“哐哐哐”又撞了几下。即使怀生再厌恶异种,这时也控制不住因其的滑稽形态而笑。而阿布罗狄更是一脸麻木,很显然出门对他来说是及其痛苦的。
自从做小动作失败以来,她又开始通过刻画的方式计算日子。今天是第二十天。异种不让她带十六出门,怕十六又胡乱砸玻璃了。
伪生界并不全是异种,也有人,不过她所在的地方距离人类居住地还很远。正常人居住地和异种居住地之间泾渭分明。当然,与异种比邻而居,这些人类城市的防御力和战斗力堪称一绝了,而且严格封闭。
异种世界里的许多高阶人士,也是人类。
怀生在一个勉强算是公园的地方停下来,这地方难得有排列的很整齐的绿化带,虽然草木全都蔫了吧唧东倒西歪。不一会儿,就有个实生蹦过来。怀生叫它十七,她在尝试着和十七处关系。虽然十七也听不懂自己叫什么。她在地上坐下来,捧一本她意外收获的书打发时间,阿布罗狄在后头远远看着,还下意识抬头护了一下他的大头盔,他明显对实生阴影很深。
那也不算书,是很久以前一个人类的日记,不知道异种区域内怎么会有这个,装订的地方裂开了,散落在草丛里。怀生通过这个勉强了解异种的生活。
“3月12日,大封锁第二十六天。
“今天又是阴沉沉的一天,都是异种大规模高危生化弹污染了环境,最外围的城市因为污染太厉害已经退守了,我要永远的诅咒异种!
“街上都在传,原界与因弗诺政府谈判取得重要进展。原界军队愿意全部退出伪生界,使伪生界内部制度与统治永久自由,代价是伪生界必须释放所有人质并保证不侵犯七界。因弗诺政府还是不愿意接受。
“这也难怪,伪生界的环境问题已经露出了端倪,他们不愿意就此放弃,那样异种政权很快就会亡了的。当初投放大规模生化病毒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想到。这不是女娲造人,大规模不均匀的病毒分布造成的必定是畸形种和环境破坏。当初畸形种问题爆发,低等异种兽化开始不分敌我的攻击异种本身,这就是天帝给他们的警告!
“那本来是原界极好的进攻时机,可惜信鸽计划被查出来,阿里斯一帮人被抓,东方无数优秀的情报员落网,原界因此错过了好时机。可怜中东一带不知道因此死了多少人。希望谈判能够顺利进行。
“我们所有人都仇恨异种,但为了保全我们善良的民众,我们愿意放过异种,神会给予我们共同的敌人惩罚的。
“3月15日,大封锁第二十九天。
“谈判失败了,大家都陷入一轮新的绝望当中。这次,为了给中央足够的威慑力,异种没有公开处死人质,而是炮轰了一座边境城市。虽然伤亡人数不少,但是也让同为边境城市的我们这里一片混乱。这些残暴不仁的异种!他们已经失去了心!我要永远的诅咒他们!
“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以为的超强防御力还是不够的,要做到真正的无坚不摧,不仅要更强悍的精神,还要有跟得上的武器装备以及防御设施,方能抵挡异种失去理智的行为。这些愚昧无知残害同胞的异端已经不配为人,还有那些同为人类却为了一己私欲与异种为伍的人类他们也不配为人!
“因弗诺政府彻底把控了时空隧道,连海上通道都被封锁了,我们的信传不出去,我们被与原界隔离开来了!有人提出组建一支敢死队,冲破异种封锁线。这引起了非常多的复合,比起自己的生命,我们更愿意族人重回阳光中去。在灾难中所有人都是无私的!
“主席万般无奈下同意了,不过一再强调自愿和严格训练原则,并且要在关键时刻用。主席是上界来的人权主义者,高层有些人不满,但是平民们大都感到开心。我也开心,我们有这样好的主席。那些自私自利的异种早晚会灭亡的。
“3月17日,大封锁第三十一天。
“今天非常的热,大气层变薄使得紫外线辐射令人无处遁形。
“吃晚饭的时候,小洲和我说他想去参加敢死队,被我狠狠训斥了一通。虽然我也恨异种,恨那些占据我们家园的可恶的怪物,特别是对那些背叛朝廷和小国勾结的腐败官员,那些用生化武器使得无数人不同程度异化的恶心人。但是私心里我并不希望我的子嗣去参加敢死队。这是有去无回的工作。
“唉,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要是人人都像我这个态度,或者像小摩那样逃避,那我们就永远没有解放的一天!只顾一己私利是非常自私的,这样我们都无法回到阳光下去。
“哎,要是我还有符合条件的健壮身躯,我是怎么也要代替小洲奔赴战场的呀!算了,小洲要去我是真的拦不住,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好了。
“在这里我要狠狠的诅咒那些不留活路的异种们,以及那些出谋划策的人,异种呆傻的脑袋绝对想不到这一层。”
怀生抬起头来望望阿布罗狄,他在打电话,大概在报告她进来的行为。
阿布罗狄好像察觉了什么,朝她这里看过来,怀生一掩书,又开始试图和十七交谈起来。她想让十七多召集些同伴,等到数量足够就可以从异种中杀出一条血路解救十六和沈咎。但是一来十七怎么都不能明白什么样算是同类,二来根据这个日记,她也知道空间站是由异种把守的,要想离开这里没那么容易。想到附近的人类庇护所,可他们防备惯了,草木皆兵,根本不可能让她进去。从她手上的下一篇日记就可窥见端倪。
“3月21日,大封锁第三十五天。
“又是环境恶劣的一天,诅咒再诅咒那些可恶的异种。
“异种居然策反了一个人类!简直是难以置信,居然还有俘虏向异种屈服。这是个好不容易从异种那里逃回来的,还没有被异化的俘虏。幸好这个俘虏自己良心发现,自揭其身份。不然等到再次开战,说不定我们就会从内部被攻破。
“据俘虏透露,被异种策反的并不只是他一个。异种有一个专门的计划,他们会将健壮的青年男子和老弱妇孺分开关押,先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再当中随即枪毙几个,用剩下的来威胁俘虏们为他们卖命。
“这个计划真是太邪恶了!也不知道我们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俘虏。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不然我们城市会遭到严重的排斥!
“俘虏痛哭流涕,说异种现在抓人已经是一家一家的抓了,就是为了拿一整个家庭来威胁一个人为他们卖命!即使我们的入城审查已经非常严格了,但是还是不断的有异种混过来。谁都不知道异种到底想怎么利用俘虏们。有人带着那个俘虏在城里转了一圈,又指认了几个一起关押的,眼熟的奸细。有的奸细忙不迭的忏悔,有的却口口声声说只是为了救亲人!难道我们的亲人就不重要了吗!
“3月22日,大封锁第三十六天。这个城市已经被全线封锁,物资开始限制,无法外出自由贸易,说是战时特殊政策,但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局势下,无论是因弗诺政府还是其他城市都难免察觉到我们这里的异常。
“南方也爆发出了奸细事件,他们运气很坏,这个事情被传了出去。
“糟糕的是,有些统治者聪明的城市已经为我们的异常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最后我们还是不可避免的遭到了一些排斥。大家都知道,在战时,这种不团结是要命的,所以市长特地与另外几个市长进行了秘密会谈……”
怀生不再看了,她的视线凝固了一下,又一个实生进入了她的视线,猛地窜到阿布罗狄头上打了个转,阿布罗狄本来穿着铁靴站在石头上看她,被这个实生吓得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还喊了声什么,怀生用自己有限的对异种语言的了解翻译了一下,是:“喔,超倒霉!”
怀生忍不住笑了声,随即又沉思了起来。她已经不再是刚刚进入伪生界的那个懵懂无知的状态了,她对于许多事有了一些了解。比如说关于实生,如果在半气化状态下将两个靠近后再分开,这两个生物各自会发生一些改变,自然也有可能产生一些羁绊。这个的原理怀生不是很能理解,但就是类似物质交换的过程。这种生物的另一种特性,就是可以复刻一些东西,比如说复刻形状或者思路等。怀生想,或许她可以和沈咎联系,获救的几率就又大了一分。
阿布罗狄跳了起来,在远处蛮横的呲牙咧嘴:“回去,回去。”那实生一个回旋,吓得他脚下一滑,动作僵硬的又跌倒了,忙不迭地伸手拔枪,怀生将日记塞回树丛,阿布罗狄已经跑到几米开外,一边拿枪颤抖的对着她,一边又重复着命令她回去。
怀生实在不愿和暴躁的阿布罗狄正面对抗,她在心里对十七道:“明天见。”而十七已经翻滚着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