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溪止守在宋青松面前一夜未眠,听见动静立即冲了出来,满院的官兵密密麻麻,手中握着长剑,银色的光亮刺眼。他看着人群中的孟殊途,大步走了过去,还没靠近就被拦了下来。
“侍郎大人这是做什么?捉贼还得拿脏,我爹好歹身为太傅,你一个刑部侍郎想要来我宋府抓人,是不是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宋溪止冷着声音,丝毫不客气。
孟殊途这两日接连带人强行闯入宋府,实在是欺人太甚。
“本事?你也说了,我只是一个刑部侍郎,我没这个本事。”孟殊途面色淡漠,展开手中圣旨,轻轻晃了晃,“可要我来抓人的是当今圣上,凭借我手中的圣旨,宋公子还觉得我没有本事吗?”
宋溪止抢过圣旨,看了一眼,目光从上面匆匆掠过。
“太傅宋青松欺君罔上,与陆家余孽勾结,行为不端,证据确凿……皇恩浩荡,特从轻处罚,赏罪人二十刺鞭,捉拿宋府所有人发配边疆……”他念着最后两句话,失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好一个皇恩浩荡!
好一个从轻处罚!
他爹为国为民数十载,皇帝还是由他亲手带大,从三字经到国经论,一本一本的念,一本一本的教。竟落得如此下场!
人已经死了,连一具尸体都不肯放过!二十刺鞭下去,身上还能有半寸完肤?
太后派人刺杀就算了,可眼下下令的人不是别人,是他们宋府效忠的云氏皇族!是他爹一手养大的皇帝!要是他爹泉下有知,怎能安宁?
宋溪止冷笑一声,抓过圣旨,在手中撕碎!
锦帛裂开的声音刺耳。
“宋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震惊之后,孟殊途眯着眼看着他,“撕毁圣旨乃是对皇上不敬,这是要杀头的死罪!”
“无非就是一个死。”手中猛地用力,已经撕碎的圣旨几近成了碎片,宋溪止昂首,晨曦洋洋洒洒在他脸上拂下。
他眼底的玉,碎了。
温润的眸浑是棱角,伤了自己,也扎伤别人。
“死又何妨?当今天下如此,为人臣子活着也是惴惴不安、日夜动荡,一死反能落个清净。”他字句铿锵,目光中多了坚定。
从收到陆昭九的提醒后,他爹就时常把他叫去书房,名曰谈经论道,实际就是交代后事。
天下人都知道,宋青松从来不怕死,他如果怕死,不会答应掺和陆昭九江挽舟的事情,让陆昭九顺利嫁入江府;
亦不会在年轻的时候不会三诫先皇,在金銮大殿外跪了足足三日,只为让先皇先为民后为己,减少纳妾和后宫开支,减轻百姓的税赋;
更不会在所有明事理的聪明人都选择投奔太后的时候,毅然决然应下先皇的恳求,坐上这太傅一位,教导尚且年幼的皇帝,协同丞相和御史大夫一手辅佐他登位。
可他这些日子终日不能安,日夜无眠,消瘦了不知道多少。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早晚会被太后想办法除去。
可这天下不平,朝廷两派纷争愈演愈烈,他死得不安,亦不甘。
孟殊途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些许犹豫,最终还是抬了抬手,“来人,把宋公子带走,和其他人一并押入大牢。”
宋溪止没做无谓的挣扎,被官兵带到了宋府大门,其他下人也被一一清点带了出来,奶娘带着宋以微紧跟在宋溪止身后,还没满月的孩子哭得厉害,哭嚎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折腾半晌,天已经亮了,外面来了不少的人围观。
宋溪止挡住宋以微的脸,冷着声音问,“人已经抓齐了,侍郎大人还在这里做什么?”
孟殊途看了他一眼,“圣上有令,宋青松和陆氏余党勾结,辜负朝廷和百姓对他的期望,特意命微臣当着百姓的命昭告他的罪行,以儆效尤。”
“你敢!”
宋溪止嘶吼一声,嗓音像是从中间被强硬的扯破,开口的瞬间沙哑了。
他双瞳突然通红,仿佛孟殊途真的敢做,他就会冲上去把他撕碎。
孟殊途无奈,“这是皇上的命令,为人臣子,不得不从。”
说完,他从侍卫手中接过已经破碎的圣旨,一字不漏……
还刚出一句话,宋溪止挣脱开架住他的两个人,朝着孟殊途冲了上去。他还没靠近,被一个人一脚踢开。
他身体本就单薄了些,后背直接撞上了大门外的麒麟上,嘴里突然一口稠血。
伸手抹去,立即又冲了上去,“孟殊途!我爹没做过这种事!我宋府没做过!你要我的命可以,你要抄家还是满门抄斩也可以,可你不能侮辱我爹!不能侮辱我宋府的清誉!”
“清誉?清誉有什么用?”孟殊途皱着眉头,“命都保不住了,你口中所谓的清誉,还有什么意义?”
他轻蔑的看着宋溪止,继续宣读手中的圣旨。
宋溪止拼命地朝着孟殊途身边跑,瘦削单薄的身形被几个人拽着还在不停的挪动,孟殊途念完手中的圣旨,才让人放开了他。
宋溪止抓住孟殊途的衣襟,看着议论纷纷的百姓,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圣旨已经宣读完了,宋府的“罪行”迟早有一天会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传开,为世人所知,他现在就算是杀了孟殊途,也无济于事。
不久的将来,所有人都会知晓,宋府勾结鬼商、自甘堕落。宋青松一死也是因为和鬼商分赃不均被人谋杀,死有余辜。
他忽然松开了手,无力的往后跌了几步。
连连退后几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雨后初晴,满地潮湿,素白的衣裳沾上了淤泥,他发髻散乱,被官兵和百姓围在中间,狼狈不堪的坐在淤泥中,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了几声,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狠狠的剜去了一块肉,像是被剥皮抽筋,只剩下一层血淋淋的肉,被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玩赏。
宋府并未做错什么,却到了如此的地步,孟家伙同太后谋夺江山,却能得到皇帝的宽恕,不过是暂时幽禁、扣除俸禄。
昏君掌权,江山混沌,忠臣抄家!
这天下,这君主,不值得他宋家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