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江挽舟说这么多的话，陆昭九看着他，眼底木讷的光寥寥散开。
她干枯的唇张了张，“是我害死了宋夫人。”
“不是你。”
她摇头，“我知道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我应该更警惕的，不应该和临月闹脾气。如果不是我激怒了她，她也不会故意和我作对，硬要把御医送进去。”
她的手心已经冰凉了，还在发汗，江挽舟把它握住。他能温暖她的手，却不知道怎么触碰她的心。
她向来把自己藏得深，她真正在想什么，他一无所知。
“将军，饭菜准备好了。”客青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传膳的婢女。
江挽舟拉了拉陆昭九的手，“吃一点？”
她摇头。
嘴里都是咸腥的苦味，她没有胃口。
“你想做的事情不是还很多？不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怎么和太后作对，又怎么保住自己的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见她目光似有了动摇，江挽舟盛了一碗汤过来，半哄着，“多少喝一点，胃里不会这么难受。”
陆昭九咬着唇看他，见他细致的吹着勺子里的汤，用手撑着坐了起来。
“我自己来就行。”江挽舟是看她心情不好才来安慰她，才这么温柔。
她不想陷入短暂的温柔里，要是沉浸了，以后又得不到，她会难过。
陆昭九一口一口往下咽，一碗汤见底，身体也舒服了些。
两日时间，她都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见任何人，只有江挽舟时不时进去看她，见她无碍，才让她一个人待着。
很多道理，总要自己想通了才能接受，旁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这两日江府都没什么动静，静谧得很，江挽舟在府上看书，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印着一个硕大的蒹字，是崇阳楼的信。
崇阳楼在十年前一夕崛起，在天下遍布消息网，从朝政大事、江湖趣闻到哪家的小媳妇儿又在偷汉子，一律记录得清清楚楚。虽然还比不过陆氏十八行的消息，可这些年也借此赚了不少的钱。
有人卖消息，便有人花钱买消息。
若是想知道什么事情，只需要把需求写在信上传到崇阳楼，不日便能收到回信，回信上会标明这条消息的价值，拿了消息就必须给钱。换而言之，若是给不起这个钱，就可以把这封信焚毁了。
有看过霸王信的人，都在三日内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被灭了口、有人说是卖去了黑市为奴，还有人说其实崇阳楼的楼主性情暴戾、男女通吃，是被抓去做了……的事。
可他最近并未给崇阳楼寄信，这封回信，又是如何而来？
江挽舟把信拆开，看见上面寥寥数行字，气得一手撕了信。
“前几日我楼中汨罗途径医馆，见将军属下办事不利，杀人不灭口，特此帮忙补刀。
实属大恩，不求言谢，但求把剑归还。
汨罗改日会前来取剑，望将军把剑待在身上，等。”
不要脸的人他见多了，可不要脸到这种理直气壮的程度，还是第一回见。
大婚前日，宋夫人入殓，宋府来了人，请江挽舟和陆昭九去宋府吊唁。江挽舟还没下朝，陆昭九跟着成景先去了。
自前朝开始，女子地位降低，便没了办丧礼的权利。哪怕是皇后太后病逝，也只有公主皇子能去见上最后一面，不得大操大办。
宋府百年文官世家，陆昭九以为宋青松应该克己受礼才是，却没想到他竟然开了先例，替宋夫人办了丧礼。这样重情重义之人，让她不得不打心底里敬重。
马车轻轻颠簸，到了宋府大门才停下，她还未掀帘，便听外面的人议论。
“宋夫人倒是可惜了，才貌双全又温柔贤惠，不过四十几的年纪就死了。”
“哎，女人生孩子本来就凶多吉少，又有什么办法？听说鬼医都来了，还是没能救下她的命，这是阎王硬要她的命啊，谁又能拦得住。”
她眉头皱下，抓住帘子的手扼紧。
看来宋青松并未将宋夫人真正的死因公布于众，不过就算他想，也得看太后许不许。这件事牵扯了临月公主，就由不得他。
掀开帘子，陆昭九踏了下去，走进宋府大门的时候，悬浮了两日的心才沉淀了下来。
宋夫人，我来看你了。
亏欠于你的，我会统统偿还给宋家。
临月欠你的，我也会帮你一一讨回来。
踏入内院，里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浓郁的香火味充斥着鼻息。
宋青松德高望重，宋府历朝历代也功德勋世、全是忠良之臣。宋夫人办丧礼这件事是荒唐了些，城中权贵还是悉数都来了，现在百官还在上朝，等下了朝全部赶来，这冷清的宋府会更拥挤。
宋青松站在灵堂外，有人来便引着进去上香祭拜，不过两日，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人也苍老了不少。
宋溪止在外面帮着搭理，眼底悲痛言行却未有半分失礼。
宋家另外两位公子陆昭九不认得，只勉强从一身的缟素上认了出来。
整个宋家，比她想象中的，更不可撼动。
她以为宋青松循规蹈矩、守旧刻板，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替宋夫人办了丧礼，敢为其他人所不为；她以为宋溪止儒雅却文弱，他却在这个时候毫不犹豫担起了重责，半分未被突如其来的悲恸击溃。
整个宋府人不多，却将前来吊唁数百人安排得井然有序、分寸不乱。
陆昭九刻意避开了宋溪止走进去，宋青松早已经听清风说了事情经过，看见她走进来，眼底带着感激之情，拱了拱手邀请她往里面去，“终于等到公主来了，微臣还以为你会跟着将军一起过来。”
“我在府上，收到消息就马上来了。”她半刻都不想等。
捕捉到陆昭九神情悲恸，宋青松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宋夫人的死还是因为临月公主的事，“虽然雪儿命不好，可前几日的事情还是得感谢公主殿下，如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微臣连这最后一个孩子都保不住。这两日谢大夫还特意登门造访替我儿查看身体，公主于我儿，实属有救命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