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长廷觉得,张富升和陈春华这两口子一定是前世仇人,而且当时没能把恩怨了断,这辈子才会彼此折磨,花样翻新之快,折腾的动静之大,真是让人啧啧称奇。
这不,还没两天,那两口就又出事了。
因为张富升儿子张小丰的事,这两口已经好一阵子不照面也不说话了,原来的旧屋陈春华住着,张富升不乐意回,就住在酒店里。
如今两边都有设计师介入,姚小葳和尤长廷也分别代表两边达成共识,在现阶段先磨合设计图,两人在分别回过头说服自己的客户,尽可能的大事化小。
结果,张富升去了一趟小丰和他小姨住的地方,转眼就被小丰的小姨撺掇起来。
他小姨说:“姐夫,我就不明白了,这房子是你的财产,小丰是你的儿子,还是未成年,咱们国家法律可是规定了,当父母的是有义务照顾子女成年的,而且你的产业将来小丰也是有份的,这血浓于水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了陈春华那里就成了大逆不道了?哦,今天她不让小丰进门,明天是不是连小丰继承家产的资格都没有了?”
张富升越听越气:“她敢!这是我儿子,那是我的钱,我乐意给谁就给谁!”
他小姨接着搅合:“是啊,小丰和你的关系可是受到法律保护的。不过,要是你怕她去告你重婚,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是要坐牢的,我们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啊。但是姐夫,你可要想清楚,一旦这次你让步了,那陈春华以后继续拿这个事威胁你,会威胁你一辈子的!到时候还会连累小丰,跟着你抬不起头!”
张富升心里的愧疚一下子升了起来,张小丰的亲妈去的早,他从小就被周围的同学嘲笑是个没妈的孩子,后来又说他是个私生子。为了这事,他小姨没少去学校闹,闹回来了就跟张富升哭诉。
到了最近一年,张小丰要忙着中考,他小姨怕小丰精神压力大,还带他去见了心理咨询师,为的是缓解学业给心理造成的压力,谁知那心理咨询师却告诉他小姨,张小丰的压力主要来自家庭方面,他有严重的童年伤痛。
这也是为什么张富升突然脑子一热,非要张小丰和他一起住的原因。
……
第二天,张富升就领着张小丰去了正在布线装修的新房。
房子很大,只有工人们在忙里忙外,还有费尔公司的一位技术支持,负责现场看管调试设备。
张富升带张小丰上了二楼,指着其中最大的一间给他看,说这以后就是他的房间了。
张小丰从小就是个自卑的孩子,虽然在物质上一向没短过什么,心理上却始终缺失了一块,如今念的还是私立学校,周围同学家里都有钱,免不了比较和炫耀。
张小丰一看自己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又有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瞬间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高兴坏了。
但张小丰刚说了一句“我喜欢”,转念间情绪又低落下去。
张富升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关心的问:“怎么了儿子?”
张小丰只说:“她能同意吗?”
这个她自然说的是陈春华。
张富升眉心一皱:“咱啊甭搭理她,我说你能来,你就能来,她不同意那是她的事,要是给我逼急了,这房子还不让她住了!”
张小丰见到张富升这样,却一点也没高兴起来。
他是个早熟的孩子,因为环境和家庭所迫,自然要比别的孩子多想一点,自然更早学会了何谓“懂事”,哪怕那是被迫懂事。
张小丰:“爸,实在不行就算了。反正我之前和小姨住也挺好的,我也懒得搬,更不喜欢家里一天到晚的吵吵,我还得中考,需要安静的学习环境。”
张小丰这么一说,张富升却搞不懂了:“你不喜欢和爸爸一块住?哎,你小姨之前还说……”
张小丰很快将他打断:“那是小姨自己认为的,不是我。我现在就想好好学习,考试,上重点高中。”
张富升这才欣慰了:“好,好儿子,这才是我张富升的孩子!”
张小丰这时拿起书包:“爸,我还有张卷子没做,我先去做完。”
可张富升四下一看,房子里也没下脚地,就指着外面的绿草皮说:“要不你先去花园里,再等爸一会儿,爸谈完事开车送你回家。”
张小丰:“好。”
……
张小丰前脚出门,尤长廷和陈锋后脚就来了。
陈锋要勘察现场地形,准备修改图纸,和张富升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干活。
张富升和尤长廷转而就往后院走。
尤长廷双手插袋,边走边说:“我已经和姚设计师接触过了,从她那里也得知陈女士的看法,她的态度还是很坚决。”
张富升一想起陈春华那执拗劲儿就脑仁疼:“你说这女人怎么这么轴啊?孩子都那么大了,三天两头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被人说是没妈的私生子,就因为我不能在身边照顾他,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
尤长廷垂下眼眸,半晌没言语。
两人走得并不快,基本上都是张富升在吐苦水,尤长廷很少发表意见。
直到来到后院的草坪前,见到十几步外一个小身板坐在草地上埋头写卷子,尤长廷脚下一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张富升说:“那就是小丰,再一年就中考了,特别用功,名次一直在年级前十。哎,因为这事儿啊,他最近压力也大。”
正说到这,张富升的手机响了,他立刻接起来,往屋里走。
尤长廷却依然看着张小丰,半晌,长腿迈开,一路穿过草坪。
……
一阵风吹过,原本被文具压着的一张考卷被风掀起了一半。
张小丰正在和另一张卷子奋斗,随手拿起文具要找笔,不想文具下的卷子却倏地腾空,被风卷走了。
张小丰立刻要追,没追两步,却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抬手将仰到半空的卷子抓了下来,递还给他。
张小丰接过卷子,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尤长廷瞄了一眼卷子上的红叉子,整张数学考卷就只错了一道题,是最后一道用来拉开高分差距的重点题。
尤长廷问:“你是张先生的儿子?叫张小丰。”
张小丰点点头:“叔叔,你是我爸的朋友?”
尤长廷笑笑:“听说你学习不错,那卷子能不能让我看看?”
张小丰没犹豫,又将卷子递给他。
尤长廷仔细看了看错的那道题,隔了几秒,径自越过张小丰,一屁股坐到草坪上,拿起文具盒里的笔,又拿起一张草稿纸,开始在上面画几何图。
张小丰跟着坐下来,一开始只是好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后来见他开始画图,思路就开始跟着尤长廷的笔触走。
过了一会儿,尤长廷将笔放下,指着得出的答案,说:“其实这种题目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拉开分数差的,这里面设计了几个小bug,是用来迷惑解题思路的,其实不需要去理会这些,只要得出这个公式即可。到这一步,得出答案,就可以拿走全部分数。”
张小丰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接过卷子。
等张小丰看明白了,抬起头,非常诚恳的说:“谢谢叔叔。”
尤长廷笑道:“不客气。还有别的么,我再帮你看看。”
张小丰用力点头,又从书包里拿出以前的几张卷子。
尤长廷接过来一张张看着,问:“这些你都留着?”
张小丰:“嗯,有的我已经解出来了,有的还没有,我没事就拿出来看看。”
尤长廷又多看了张小丰一眼,年轻稚嫩的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执着和坚持,而且这孩子的眼神过分早熟,里面好像装了很多事,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懵懂。
这样的一张面孔,许多年前,尤长廷也在镜子里看到过。
那时候的他很不喜欢自己的样子,看上去就很世故,不好相处,不讨喜,没有大人会喜欢,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给这样一个孩子关爱。
果然,他就真的没有获得一点关爱。
狭小的卧室里,他戴着耳机,整日抱着书本,有时候看着窗外,幻想自己飞到天上。
卧室外,响起此起彼伏的争吵声,房子的隔音不好,他几乎能听到每一个字,而且记忆力逆天,将它们一字不漏的记下了。
午夜,他梦到的还是那些争吵,直到第二天早上,再度被新的争吵声吵醒。
他默默的收拾好书本,戴上耳机,走到厨房找到面包,往门口走,准备去上学。
一路上经过的,是地上遍布的玻璃碎片,还有被砸烂的电器。
但他都无动于衷。
他的心里只有考试和书本。
他那时只有一个目标,考上最厉害的寄宿学校,远离这个家,仅此而已。
……
想到这里,尤长廷自嘲的笑了,对张小丰说:“你很用功,也很用心,但是有时候光有坚持还是不够的,有些事情需要我们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不用一味的逼自己,钻牛角尖。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还有很多选择。”
张小丰听的一知半解,却不懂是什么意思。
这时,张富升忙忙叨叨的从后门跑出来。
等两人站起身,张富升已经来到跟前,还趔趄了一下,脸色十分难看。
张富升拉了尤长廷一下,走开两步说:“陈春华来了,你帮我个忙,先把小丰送走,现在还不能让他们撞上,不然肯定得闹!”
得,之前还满口说着非要儿子搬过来一起住的张富升,转眼就成了怂包蛋。
尤长廷直接拧起眉,回头看向张小丰。
张富升的声音虽然压得低,但张小丰还是听见了,他已经默不作声的收拾起草地上的书本,一股脑的塞进书包里,转身就往大马路走。
张富升见状,立刻催促尤长廷,自己也飞快地往屋里跑。
尤长廷叹了口气,迈开腿,追上张小丰。
张小丰被尤长廷拽住,脸色很不好,好像在跟谁较劲儿:“叔叔,我自己回家,不用送。”
尤长廷却笑了一下,指着路边的一辆车:“有专车也不坐?这条路可不好叫车。”
张小丰顺着看过去,犹豫了。
尤长廷率先跨出一步:“走吧。”
张小丰这才跟上。
等车子开上大路,闲聊间张小丰才知道原来新房的设计团队是尤长廷带来的,房子里的高科技产品他也都烂熟于心,一路上讲了不少,张小丰听的兴致盎然,一直在发问。
到最后,张小丰赞叹着说:“想不到我爸会有你这么厉害的朋友。”
尤长廷笑道:“其实你爸爸很厉害,不要小瞧他。”
听到这话,张小丰瞬间就失去了兴致,笑容垮下来望着窗外。
想来也是,张富升刚刚才表演了一出“落荒而逃”,同样的画面过去大概也上演过无数次,在张小丰心里,恐怕张富升就是只纸老虎,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把他扔在外面跟小姨住。
尤长廷见他这样,便随口问:“晚上打算吃什么?和你小姨一起吃?”
张小丰依然闷闷不乐:“小姨出去约会了,今天就我一个人。”
尤长廷一愣。
与此同时,张小丰的肚子十分应景的发出“咕噜”一声。
张小丰一下子捂住肚子。
尤长廷笑了:“那要不要和叔叔去办公室玩会儿?”
张小丰转过头,看着尤长廷:“办公室不都是用来办公的吗,有什么好玩的?”
尤长廷一本正经道:“你爸爸的办公室是用来办公的,叔叔的办公室是用来玩的,而且像是我刚才说的那些玩意儿,叔叔的办公室里都有样品,要不要去看看?”
张小丰眼睛一亮:“真的?”
……
等两人一路来到“远航”,已经过了傍晚,这里的大部分用户都下了班,零零星星只有人还在埋头苦干。
张小丰仿佛是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路兴奋极了,追着尤长廷问东问西,见到新鲜事物就忍不住多看两眼。
别说张小丰,就是一般上班族也没见过像是“远航”这样的共享办公室,不仅有个性,设置新奇,使用起来颇具人性化,而且最大限度的打开了社交圈和视野,将几十个行业的人才融入进来,足不出户就能在这里挖地三尺掘出宝。
两人来到A区,尤长廷将他租赁的独立办公室的门打开。
张小丰跟进来时,“哇”了一声,连书包都没放下就跑到展示柜前盯着那些电影人物模型。
四层的玻璃展示柜摆得满满的,不仅有暴风兵、黑武士、天行者、变形金刚、哈利波特,还有漫威的各路英雄,日漫里的哆啦A梦、超级赛亚人、咸蛋超人等等。
尤长廷这间办公室用的也是玻璃门和玻璃墙,他倒了杯水递给张小丰,转头就将一个长得像扫地机器人的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将它吸在玻璃门上。
张小丰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来,只见那机器人开始在玻璃门上来回游走,凡事它经过的地方都变得光泽可鉴。
张小丰问:“它是用来擦玻璃的机器人?”
尤长廷:“有趣吧?”
张小丰用力点头:“那它是自己运行,还是咱们可以随便指挥它?”
尤长廷很快给张小丰讲解起来,转而又拿出几件新奇的东西递到他手里,让他分别猜它们的功能。
张小丰正玩在兴头上,这时,尤长廷不经意的一抬头,刚好见到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前面十几米处经过,一路往A区的尽头走。
不是姚小葳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