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葳盯了曾允一眼,曾允正好抬头,对上了,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他甚至有点得意。
显然,在曾允的认知里,他现在和陈栎做的事不值得羞耻,而且这个案子他也十拿九稳,根本不在乎姚小葳的鄙视,等到他们拿到案子了,这些鄙视还算是事儿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赢家和输家。
姚小葳不禁又想到过去的自己,那时候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曾允这个男人呢,因为他的事业心么,如果把一个人的事业心里面的良心拿掉了,那就只是企图心,那么除了事业心还有什么呢?
姚小葳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她真是后悔认识这个人。
袁冬青这时候在姚小葳耳边说:“我过去相亲过那么多渣男,都比不上曾允的功力。你看着吧,这个陈栎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这种男人谁沾上他谁倒霉。”
姚小葳笑了一下,没说话。
这么比较起来,她摔得还不算最狠的,孙燕虹比她摔的狠,至于陈栎嘛,她们都预见到了陈栎的下场,就是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觉悟。
……
会议进行到中段,大家休息了几分钟。
姚小葳到茶水间透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待会儿回去还得面对下半场,下半场就轮到她讲了。
刚才上半场,尤长廷和曾允聊的都是大局观,下半场就是姚小葳和陈栎作为双方的代表设计师聊理念。
姚小葳喝了半杯咖啡,又在心里复述了一边要说的词,正准备离开茶水间。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曾允。
曾允一见姚小葳也是一怔,他先打了一声招呼。
姚小葳没理他。
曾允的下一句话就追了上来:“我还以为你对家庭看得很重。”
姚小葳脚下一顿,回头看了曾允一眼,又看看自己身后,问:“你在跟我说话?”
曾允说:“是啊,我说,我以为你是一个把家庭看的很重的女人。”
姚小葳忽然觉得好笑,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冒出来这么一句,没有前言没有后语的,她也想知道他接下来放什么屁。
姚小葳说:“我是看的很重,又怎么样呢?”
曾允笑了一下:“我之前以为你和尤长廷在一起,是因为他长得帅,他有钱,他在事业上可以帮你,你当初和我在一起图的不也是这些吗?但我想就算你再看重这些也不会打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就是家庭观。可是你看过了尤长廷的资料背景,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这件事我就不懂了,他让你打破原则了?”
哦,原来曾允说的是这回事。
姚小葳说:“显然,我和你对家庭观的认知不同,那些调查资料我看了,除了更加深我和尤长廷的了解之外,最多也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多么卑鄙的人。你调查那些无非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可是我不懂,曾允,都分手那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劈腿的人是你,怎么现在你还有脸不依不饶呢?”
姚小葳说的没错,曾允心里的确有点不想放过她。
但要说是为什么,其实曾允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有一些不甘心,可能有一些嫉妒作祟,他在这件事情上斤斤计较着,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姚小葳。
曾允听到姚小葳这番话,心里有火,之前他对不起姚小葳,始终是一种低三下四求原谅的态度,可是姚小葳一次比一次骄傲,鄙视他,看不起他,曾允的自尊心和面子都遭到了打击,久而久之就堆积在一起,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放过你吗,好,我今天就跟你说个明白。这件事也是我最近才忽然想起来的,先前一直被你瞒在骨子里。”
姚小葳皱皱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隐瞒过什么?
曾允接着说:“你和我分手之前,你去了比利时,当时是我让你去接近尤长廷的,你在那边待了没几天,回国就对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现在想起来,也许是你和尤长廷在比利时就看对眼了,回来以后才借题发挥,抓着我和孙燕虹的事说分手,说离职。”
姚小葳震惊了:“你和孙燕虹出轨了,你还反过来栽赃我?”
曾允:“你一次机会都没给过我,分手的那么决绝,相处七年说散就散,要不是有其他原因促使你这么做,你会这样吗?”
姚小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叫。
曾允又道:“你离开Hi飞翔没过多久就和尤长廷合作开了工作室,期间我让你帮我牵线搭桥,我跟你道歉,我给你补偿,你一直在耍我玩,你和尤长廷联起手来看我笑话,还让我反过来求你,看我对低三下四,我说的没错吧?”
姚小葳真是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曾允真是走火入魔了,他疯了。
姚小葳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曾允的声音追了上来:“尤长廷能那么对他父母,他是一个连亲人都下的去狠手的人,他将来也会那么对你,你小心点!”
姚小葳没有回,她已经拐出了茶水间。
……
直到姚小葳回到会议室,怒火都没有平息,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头揉着太阳穴,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这时,袁冬青凑过来问:“怎么了,谁气着你了?”
姚小葳呼了口气,说:“没什么,还有几分钟开会?”
袁冬青:“五分钟吧。哎,对了,你刚不是去茶水间了么,没见着尤长廷?”
姚小葳一愣:“尤长廷也去了?”
袁冬青:“是啊,就刚才,他说要过去找你问个资料,待会儿你要讲话了,他想和你对对。”
姚小葳脑子一下子就空了。
怎么回事,尤长廷去茶水间了?
可是她刚才没在那里看到他啊!
尤长廷会不会临时改主意了,去了别的地方,还是他当时就在门外或是……那他是不是也听到了她和曾允的对话?
姚小葳忽然觉得很乱。
再一抬眼,尤长廷正走进会议室,他的神情很平淡,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姚小葳的眼睛一直看着尤长廷,直到他坐下来,姚小葳试探性的问:“你刚去茶水间了?”
尤长廷拿起资料,侧头应了一声:“嗯。”
姚小葳咽了一下口水,又问:“那我怎么没看到你啊?”
尤长廷笑了一下,没接这个茬儿,而是指着资料上的几行字,对她说:“这块,待会儿要着重讲一下,还有这里,需要小心措辞……”
姚小葳不敢分心,跟着尤长廷说的看重点,想把这些快速记到脑海里,她也一直在心里命令自己,先冷静下来,先不去计较刚才茶水间的事,先面对眼前这个难关。
……
下午的会议很快开始,陈栎率先发言,她做足了功课,还用了很多以前姚小葳和孙燕虹教她的东西,算是超常发挥。
而姚小葳呢,因为状态失常,发挥的没有上一次好,但也算不错,只是如果没有上次的比较也显现不出这次的问题。
有那么一小段,姚小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脑子是懵的,她还在对面地产公司的代表和韩冲的脸上看到了茫然,现场甚至有人在打哈欠,这些都足以说明问题。
讲到一半的时候,尤长廷将他的材料放到姚小葳面前,姚小葳看到了,上面有尤长廷画的重点。
姚小葳吸了一口气,立刻跟着他画的部分跟着补救。
直到下半场会议结束,曾允和陈栎志得意满的离开了,临走之前还投来胜利者的目光,姚小葳沉默着,满心的懊恼。
尤长廷很快站起身,要和韩冲聊了几句,然后又和韩冲以及地产公司的代表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袁冬青和陈锋留在屋里陪姚小葳,两人对看了一眼,比着眼色,都在想该怎么安慰她。
姚小葳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余光瞄到了这些,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今天我没发挥好,是我的问题。”
袁冬青立刻说:“没事的小葳,这次不重要,咱们还可以补救。”
陈锋也说:“是啊,就算是这样,你讲的也比对方设计师好,别往心里去。”
姚小葳抬起手,捂着脸自我反省道:“我受影响了,我应该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受外界干扰,可我没做到,我没做到就该交给陈锋,可我却自己来。”
袁冬青和陈锋都没听懂。
陈锋问:“你受什么影响了?”
袁冬青也说:“是啊,你从茶水间回来就怪怪的。”
姚小葳放下手,挫败道:“先不说这个了,走吧。”
……
三人离开会议室,尤长廷就发来一条信息,告诉陈锋,他不回来和他们一起回“远航”了,他和韩冲以及那位代表说好了,准备一起去喝一杯咖啡,再进一步聊一下案子。
这是计划之外的事,原本是没有这个环节的。
陈锋将消息转告姚小葳和袁冬青,两人都是一愣。
袁冬青说:“他刚才是去干这个了?够厉害的啊,他约了,人家就肯答应。看来这是要给咱们机会啊。”
姚小葳却有些失落,低着头说:“如果不是我的发挥问题,尤长廷也不用追出去约这杯咖啡,他是在帮我补救。”
袁冬青说:“跟你没关系,就算你刚才发挥好了,尤长廷追出去约咖啡也没毛病,进一步拉近关系有什么问题,他不约,没准曾允就约了,干嘛把机会让出来啊!”
陈锋也跟着附和。
可是无论两人怎么说,姚小葳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
后来那小半天,姚小葳一点工作情绪都没有,脑子里全是一团粥。
下班后,姚小葳一个人打车回了样板间。
姚小葳没有问尤长廷晚上回不回来吃饭,这个时间还没消息,肯定是还在谈,她也不想去打搅。
姚小葳给自己煮了一包泡面,还因为愣神太久煮糊了,她胡乱吃了半碗就把剩下的倒掉了,又坐在沙发上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姚小葳才听到开门声。
她一愣,转过头看去,是尤长廷回来了。
尤长廷换了鞋,问:“吃饭了么?”
姚小葳站起身:“哦,我吃过了,你呢?”
尤长廷说:“我也吃了几口。”
姚小葳:“和韩总一起吃的?”
尤长廷走过来,放下公文袋,说:“对,还谈了一下案子。”
姚小葳小心翼翼的问:“那韩总怎么说,我今天没讲好,他是不是给咱们扣分了?”
尤长廷笑了一下,说:“你想多了,韩总没有改变态度,而且他也知道你和陈锋最近赶设计图很辛苦,词不达意也能理解。再说,咱们今天拿出来的设计图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就算你不解说,他们也会看图说话。”
姚小葳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尤长廷转而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找出一瓶水,喝了几口。
姚小葳跟着走过去,心里始终还存着之前在茶水间里发生的事,那些事她必须得问清楚,让自己死个明白。
姚小葳吸了口气,很快说:“今天在茶水间,你是不是听到我和曾允的话了?”
尤长廷动作一顿,放下水瓶,看向姚小葳。
他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眼神很平静,也很淡漠,姚小葳从里面看不出一点情绪波澜,也看不出一点温度。
然后,尤长廷说话了:“我听到了。”
姚小葳咽了下口水,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她飞快的说:“曾允调查你的事,我没有告诉你,是不想影响你的心情,不希望节外生枝,再说那些资料也不能代表什么,又不是作奸犯科的事。”
尤长廷扯扯唇角,应道:“那些的确不代表什么,它们也不会影响我的心情。”
姚小葳一顿,望住他的眼睛,反倒不知如何反应了。
尤长廷太淡定了。
姚小葳皱皱眉,问:“你不生气?”
尤长廷却耸了下肩,反问她:“他调查的资料你看过了么?”
姚小葳又是一顿,半晌才说:“我看了。”
尤长廷笑了一下:“有没有被我的过去吓一跳?”
姚小葳沉默了。
她不能说没有,那是假的,她也不能说有,难以启齿。
隔了几秒,她才说:“我很明白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做,换做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发泄出来难道憋死自己么?”
可是姚小葳话音刚落,尤长廷就淡淡的回了一句:“不,你不明白。”
姚小葳顿住了。
尤长廷接着说:“每次我们一家三口去看家庭心理医生,那些医生都会说这句话,‘我很明白’,我每次听到都觉得很可笑,不明白他们是打哪儿来的自信。没有同样的经历就无法产生同理心,他们如何明白呢,不过就是想从我们这里多骗取一点小时费。”
姚小葳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尤长廷笑笑,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那就是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我那么做未必正确,可能有点极端,但那是他们欠我的,我用我的方式拿回来了。”
姚小葳心里忽然觉得很堵得慌,也很难受,是因为尤长廷,她情愿他发泄出来,也不要像现在这样笑着说着这些,好像这些事和他无关。
姚小葳顺了口气,才问:“那后来,你们还联系过么?”
尤长廷:“偶尔。”
姚小葳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尤长廷看了她一眼,又笑了:“其实在今天以前,我对自己很有自信,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也很笃定,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想错了。”
姚小葳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心里却升起不好的预感。
尤长廷说:“曾允有一件事说对了——我能那样对我的父母,将来我也会那么对你。如果你和我结婚了,你也会成为牺牲品。”
姚小葳愣住了,她脑子空白了几秒,才飞快的说:“你不要被曾允的话影响,他就是心理阴暗,巴不得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六亲不认,你根本不是这样,干嘛要这么说自己?”
尤长廷却说:“这是事实。其实现在我很后悔,我当初会不会和你开始的太快了,我为什么不想清楚。”
姚小葳彻底懵了,她完全不明白尤长廷在说什么。
她问:“什么意思?”
尤长廷:“你和我过去的那些女朋友都不一样,她们跟我在一起,是为了玩,你不是。我能和那些女人交往,却不能轻易和你开始。我这种人给不了你幸福,也不知道幸福的定义,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过我,就算我再想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种无力感,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只是在耽误你的时间,咱们的交往是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事。”
姚小葳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可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过了片刻,尤长廷缓缓撂下一句:“我和你,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话落,尤长廷就抬脚走出厨房,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
尤长廷回到房间,坐在沙发椅里,一动不动,就像过去每一次心情低落时一样,这是他习惯了的沉淀方式。
他的外表完好无损,可他的内在已经碎成一片一片,他正在重组,正在将那些碎片捡起来粘好。
曾允的一句话不足以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真正能伤害他的,是自我否定,曾允恰好将它开启了。
尤长廷想到从小到大的经历,想起自己的父母。
因为那样的家庭关系,他的父母不得不在人前扮演恩爱,这令他对婚姻产生了怀疑,对亲情和人性充满了不信任感。
就连他在学校的那些同学,关系再好也有限,走不到他心里,他看到那些同学的笑脸,心里却在想,他们或许也是在演戏。
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无时不刻戴着面具,他在学校是一个人人喜欢的资优生,他在家里是一个沉默寡言从不发表意见的儿子,可只有他心里清楚,那里面住着一个魔鬼。
在曝光父母的真面目那一天,他把那只魔鬼释放出来了,他觉得很爽,前所未有的解脱,开心极了。
但是事情过后呢,只有无比的失落。
他的父母很快离婚了,他们看他的眼神是惊讶的,畏惧的,不敢相信的,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那一刻,他心里的滋味儿真的很不好受。
想起这些,尤长廷就不禁想到姚小葳,想到姚小葳的父母。
姚小葳这一家人和和气气,团团圆圆,三个人拧成了一股绳,吵不散,打不散,这种关系让他羡慕,也让他向往。
从农家院回来之后,尤长廷曾经认真想过,要是和姚小葳结婚了,他也就能拥有这样幸福的家庭关系了,他可以放下戒心,可以完全信任自己的家人,没有猜忌,不用演戏。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切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连“幸福”这玩意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该怎么去营造呢?
尤长廷曾经亲眼见过姚小葳面对曾允的背叛是如何艰难,痛苦,如何挺过来,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她感到心疼。
他很想保护她。
可是要是有一天,这样伤害姚小葳的人,变成他自己呢?
尤长廷只要想到这一点,就感到无比的恐惧。
……
尤长廷正想到这里,他的智能语音管家Anne突然发出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Anne说:“主人,主人,姚小葳刚才让尤呵呵来问我,你在做什么,姚小葳说你心情不好。”
尤长廷一怔,说:“那你就告诉尤呵呵,我很好,我只是在发呆。”
Anne很快告诉了尤呵呵,又对尤长廷说:“主人,根据我的数据统计,你这样并不是很好,你是很不好,你每次心情低落都是用发呆来解决的。”
尤长廷:“哦,是么?”
Anne问:“主人,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
尤长廷想了想,才反问Anne:“Anne,一个从小就没经历过家庭温暖的人,不仅有童年阴影,而且婚姻不信任,这个人有多大概率可以获得一个完整的家庭,可以拥有幸福么?”
Anne很快就在网上搜出来数据,并展示几个案例给尤长廷。
最后,Anne说:“主人,你看,这样的案例还是存在的,有人做到了这件事。”
但是概率很低。
尤长廷看了一眼数据,没再说一个字。
他想,他刚才的决定是对的,现在看清楚还不算晚,提早放姚小葳自由,就是及时止损,万一等他们结婚了才发现问题,那就真是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