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他的心是黑是白
“好,好,好!”五福连说三个好字,转头朝钢刀撞过去!
冰脸在她撕心裂肺地说出第一个好字时,已经有所防备,五福身子一动,他将刀迅速后撤,挥往身后。饶是如此,五福的脖子还是微微擦到了刀刃,拉出一道血痕。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童峥弹出一个暗器,直接击在冰脸的脸上。冰脸一声大叫,往后便倒。童峥扑上,将五福拉往身后,又给了冰脸一剑。
五福痴痴呆呆,完全不知自己已经从鬼门关里走回了,直到童峥抱她上马继续疾驰,给冷风一吹,她才清醒过来,两脚乱踢,拼命挣扎:“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你这个混蛋!”
“我混蛋?我没有那样说,你能逃脱性命?一切都在我掌握中!”童峥不以为然。他明白她的性格又野又烈,听到一向宠爱她的自己说出这样恶毒的话语,必然大受刺激,这便是救她的最好时机。对方不就是听了这些话有所迟疑的吗?
“你混蛋!你混蛋!我再也不理你了!”五福哭喊着,又伤心又绝望,浑身酸软,竟昏了过去。
童峥也不理睬,抱着她,裹上斗篷,继续驱马前行,在天亮时回到了京城,在月王府前将五福放下,嘱咐门子将她搀扶进府。
他自己直接入宫面圣,将冒充宫内侍卫的一把金牌递给景炅,简单地将事情交待一番。
景炅不动声色,只道此事必定严查到底,给月典国一个交待。
“陛下误会小王意思了,小王只怕有好事者设下阴谋,破坏两国盟约,隔阻小王与陛下之间的情义,陛下的隆恩厚眷,小王一直铭记在心,终身不敢忘!”童峥恭恭敬敬地说。
景炅同样申明自己正是为了两国盟约,才要彻查此事,不给敌人任何可趁之机破坏两国同盟。
景炅召了内监进来,着他们为童峥洗好肩上伤口,敷上内廷圣药,童峥拜谢出去。
童峥筋疲力尽,回到月王府,匆匆赶去看五福。
青葵十分诧异,道福小姐并没有回来过,又见童峥一身血迹,慌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福小姐哪里去了。
童峥呆了半晌,马上召门子前来,讯问清楚。
原来童峥走后,五福对门子说,自己有事回霍家一趟,十分紧急,匆匆离去了。
她离去了,带着深重的误会,他甚至来不及跟她解释清楚。
童峥马上派人骑快马去霍家打探,五福可曾回府。
他在房间内坐立不安,团团乱转。绿草一见如此,早溜得不见踪影了。青葵紧张五福,哑婆婆紧张他,都一面盯着他,一面望着门外,只盼着有好消息来报告。
侍卫匆匆回来禀告,五福并未回府。
“不会——不,不会的,福小姐福大命大,那么多艰难都熬过了,肯定不会——”青葵自言自语,不敢再想下去。景无双已经在霍府,但是李岳襄还在,万一他撞上了福小姐,那福小姐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童峥暗恨自己,只顾进宫向景炅要一个公道,却忽略了五福的真实想法,那丫头倔强得很,认了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如果这次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将后悔终身。
童峥正要发动府内全部人手去寻找,翼从外面回来了,告诉他,五福方才昏倒在小巷子里,给他手下的小乞丐救了。
童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不说一声谢谢,只叫他马上送五福回来。
翼摇摇头,道五福虽然醒来,一口咬定死也不回来月王府了,要么送她回霍家,要么让她走。
“你啊,究竟做了什么惹怒了她?还是,你什么都没有做才惹怒了她?”翼说笑,见童峥怒目而视,眼神可以杀死人,赶紧脸色一正,道:“我帮她挑了第三条路,暂时住在我那里。”
见童峥面色更黑,赶紧堆笑道:“她不回来,你可以看她的。”
“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要快!”童峥严厉地说,翼嘀咕着,还是奉命走了。
“青葵,你去服侍福小姐吧,不要跟她提起我。”童峥说完,撕开衣袖,将肩上的绷带揭开,用绷带将伤口处的金疮药全部揩掉,伤口处又渗出鲜血来。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继续揩拭。
青葵见状,默默上前,端过一盆暖水,将面巾递给童峥。
童峥没有接毛巾,右手抓住盆边,一斜,清水倒泻,淋在伤口上,刺心的痛让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抓住盆的右手微微发抖,只觉手一松,青葵已经将盆接过去了,又递来干面巾。
等他重新敷好金疮药包扎好伤口,青葵才开声:“你为什么不自己亲口跟她说?”
“她不会听的。你好好服侍她便是,需要什么直接跟翼开口。”童峥道,匆匆走了。
天气晴好。
五福呆呆坐在窗前,望着窗外一棵桃树已经很久了。
“为什么不是梅花?”她喃喃自语。
“福小姐想要梅花吗?我马上出去买。”青葵道,童峥交待,要好好服侍福小姐,她自当尽力,何况福小姐受了很大打击。
“不,只是说说而已。”五福收回目光,凝视着桌边一只小小的铜鹤,尖尖的嘴里正袅袅吐着若有若无的烟气。
“福小姐,你抱着暖炉吧。”青葵将圆滚滚的铜暖炉放到她膝上。已经提醒过几次了,五福失魂落魄的,嘴里答应,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嗯。”五福的目光又怔怔的落在铜暖炉上,盯着上面一圈圈的缠枝莲花纹。
青葵为她气苦。
明明两人心里都有彼此,为什么就要彼此折磨?难道只有疼痛,才让他们真正感觉到对对方的感情?
她劝过,开解过,五福随口答应着,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完全陷入了一个死胡同,童峥对她的所有照顾与宠爱都是虚假的,不过为了欺骗对手引诱他们上钩。那为什么偏偏要挑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孤女,他为什么要戏弄自己?让自己站在高高的山头,享受美丽的日出,原来,不过为了将她推下山去喂养虎狼。
青葵忍不住又一声叹息。
两天来,她不知发出多少次轻叹了。有时候,真的恨不得一棒敲醒福小姐。
“五福,五福!”远远的,翼欢快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
“你猜猜,谁来了?”翼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天下。这两天,他可将脚都跑肿了。
“我不见!你跟他说,我不见!我这辈子都不见他!”五福背转身去,将腰挺得直直的。
“阿福?你是阿福?”背后传来怯懦、犹豫的声音。
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如同闪电穿过了五福的身体,她倏地回头,望着倚门而立的一位蓝衣妇人,禁不住全身瑟瑟颤抖:“你、你是娘亲?”她想扑过去,腿脚酸软无力,一步也移动不得。
多少次梦中,她一直盼着这一天,盼着能扑进娘亲温暖的怀里,如今梦想成真,她反而不敢相信。
“是,小姐,你是阿福,你是阿福!”那位瘦弱纤小的妇人,局促地两脚并立,全身紧锁,一只手撩起衣襟,不住地拭去泪水。
“娘亲!”五福从内心深处发出这一声呐喊。
娘亲老多了,如果在路上骤然遇见,她肯定认不出。以后,她要好好孝敬娘亲,不再让她受苦,让她——“小姐!如今,见你这样,我也减少点罪孽。你日子好,好好过。”娘亲说得断断续续的,前言不搭后语。
五福的心渐渐下坠。
这不是她梦想中的相见,这不是她熟悉的娘亲。她熟悉的娘亲,会抱住她,温柔地为她梳稀疏的头发,给她讲古老的传说……
她为什么显得那样疏离?
如果不是她左右眉角都生着一颗米粒大的朱砂痣,真不敢相信这便是她的娘亲,亲生娘亲!
娘亲熟悉了些,说话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竟松了一口气,觉得幸亏当初抛弃了她,她如今才有好日子过。
五福心内在狂笑。娘亲——娘亲可曾知道,自己的女儿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她可知道,自己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疤?她可知道,自己这一身伤疤如何的为人厌恶?
五福只是听着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五福的好日子,感慨着这府内十分华丽,跟皇宫一样,连服侍的丫头都装扮得如同天仙神妃,又感叹五福穿得太素净,比不上丫头。
五福越听越不耐烦,心头沮丧、失望、怒气渐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娘,我们娘儿俩分别,好容易上天垂怜,我们才得以相见,你暂时住下来,我们慢慢聊!”
翼早吩咐下人端来了点心,请五福娘亲品尝。
五福娘亲见了各色点心,连连点头,便坐下来,伸手拿过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便要吃,包子太热,她左右手交换着,嘴里呼呼作响。
五福见她狼狈的样子,心里难过,便递过手帕,将她的包子接过来,在手帕上轻轻吹着。
“小时候啊,总是你吃什么都猴急。”娘亲侧着头,脸上带着回忆的微笑。
“每次都是娘亲叫我,不要急不要急,用手帕包着馒头包子慢慢吹气,我总不听,烫伤了多少次!”五福想起往事,不禁也笑。
共同的回忆,一下子将她们分隔的十年拉近了。五福一样一样给她介绍好吃的点心,娘亲不断点头。
青葵望望五福,又转头望望翼,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悄然离去。
五福好久没有睡得这样甜蜜了。
躺在娘亲的身边,挨着她的肩膀,闻着她身上温热的汗味,娘儿俩一边说一边笑,不住地回忆以前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她们都不大提起现在的生活及分别后的日子,更多提起小时候在乡村的生活,连五福那个醉鬼爹爹,连他的狂暴回忆起来都显得可笑而可亲。
“你记不记得,有一****又要拿葫芦去喝酒,塞子一拔,葫芦里面飞出一群蜜蜂,蛰得他满地跑。你这个调皮鬼啊——”娘亲又好气又好笑。
“记得,那天挨了你二十下藤条,我怎么不记得?你说,他怎么做都是我爹,我不能对他无礼!”五福笑道,“打得我哭爹喊娘,爹怎么说?打得好,再调皮,叫娘再多打二十下!他狠。”
“他也不是狠,他不是给你雕过好看的桃核小花篮吗?也给你雕个菖蒲葫芦。你玩得开心的时候,可没有说他狠。”
“他喝醉酒打你可真狠。”
“他,是急了,家里除了他,再没有男的,他跟祖宗无法交待!要不是你哥哥突然病死,他也不会变成这样!以前他喝是喝,还有个计较,后来——唉,也不用提他坏的丑的,他始终是你爹,哪天你见了他,也不要计较他卖了你,要不是卖了你,你哪里有今天的日子?”
五福不语,身体也僵硬了。
娘亲觉察到她的不快,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后,道:“你可能觉得娘说得不合意,也别怪娘。”
五福觉得鼻子酸酸的,搂住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娘。
“娘,往后你跟一起住,有什么好吃的你先吃,绝对亏待不了你。”
“嗯,阿福乖。”
“娘,真的哦,我找过你好多次,可没有找到,有人说你在合州麻城大王村,我去过,那里根本就没有大王村,也没有大王庙。”
“嗯,合州啊,其实我们跟合州离得很近,三十多里,就隔几座山,不过路难行,瘴疠又厉害,走路要走两三日呢,你看到山没有?都说山那边有好大一座梅林,一眼望不到边的。而大王庙不过是我们当地人的叫法,外边的人哪里晓得呢?”
“嗯嗯,真是奇怪,只隔了三十多里,差点就错过了,多亏了张大爷好心!”五福叹息道。
娘亲奇怪,问起张大爷的事情,反而赞五福好心有好报,如果不是当初她为张大爷解围,张大爷怎么会对她的事情上心,又怎么会在坐船遇见自己时说起这件事情?
一提到坐船,五福马上想问,娘亲如今过得怎样,和谁一起,是否——是否有了小弟弟小妹妹,都将他们接来这里,往后一家子住着,开开心心。翼会帮忙照顾他们的,要是花钱太多,自己可以绣花、做饭换工钱。
可是,娘亲已经发出了细微的鼾息。
五福望着她的侧脸,等了好一会儿,悄悄伸手过去摸她眉角的朱砂痣。小时候喜欢装睡,等娘亲以为自己睡着了,便伸出手去摸她的朱砂痣,吓她一大跳。
娘亲没有醒来。
她太累了吧。
五福翻转身,也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嗯,娘亲找到了,真好!
明天见了翼,好好感谢这小子。
她忽然一激灵,翼怎么知道自己的娘亲在素水河上的船里?是童峥让翼去寻找的吧。
哼,别以为这样自己会原谅他,就算他将爹爹找来都没用,自己绝不原谅绝不相见!
第二天,五福很迟才醒过来,睁开眼睛,听着外面的人语声,见窗外已经日上三竿,想起娘亲。娘亲呢?屋内空空如也。
她一骨碌爬起来,急急穿衣。不是又像小时候那样,每日早上第一遍鸡啼便起来,挑水,烧火,做饭吧?她老了,往后该歇歇了。
外头房间里,娘亲同样不在,青葵与翼在说话。
“我娘呢?”五福笑着问。
青葵躲避着她的眼神,推脱有事,急急出去了。翼望着她,慢慢说:“你娘已经走了。”
“什么?你骗人!你骗人!”五福简直不能置信,她冲上前去,用拳头捶打着翼,声嘶力竭地追问:“我娘呢?我娘呢!还我娘,还我娘!”
翼抓住她的双手,道:“是你娘自己要走的。”
“你骗人!”五福用力甩开他的手,“你骗人!在这里吃好住好,她为什么要走?刚刚昨日才见到我,为什么她今天就要走?”
她忽然想起什么,巴巴的望着他,道:“你寻找来的她,你肯定知道她住在哪里,你带我去看她好不好?你跟我说,我要去找她!”
她们不过只谈了半夜,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要告诉她,大少爷对自己很好,芳草、绿草、青葵也对自己很好,还有个心地善良的老婆婆。
“五福,你别孩子气好不好!”翼抓住她的双手。“她会走,是因为她不仅仅只有你一个孩子,她还有别的儿女要照顾,她还有丈夫,她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