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副将心中一跳。
这是前年的一桩案子,大理寺少卿刘程因一时疏忽,误认一手持此文书的人是窃贼,扣留半日,却不想那人正要上报谋逆之人的身份。
其中一人正是皇帝殿中的洒扫太监。
因着这半日拘留,宫内竟险些发生宫变,若非被觐见的北定侯撞破,生生在剑下救了皇帝,这大周的天早已变了。
而大理寺少卿刘程被以叛国罪名下旨处死,累及全家。
尽管谁人都知,他只是察办有误,却无人敢开口求情:若非他妨碍了那份密报直达圣听,皇帝又如何会陷入险境。
从那以后,手持这文书的人,周国境内,再无人敢拦。
“我若真要此刻强行进城,陈副将可有胆量拦我?”楚晏微抬了下颌。
陈副将沉默了,终究道:“将军今早便出城了,恐怕此时还未归来。”
楚晏微微皱眉,道:“大战在即,主将竟不守着和肃城,真是荒唐。”
陈副将听她这语气,不由沉下脸来,冷冷道:“将军自有决断。”不知不觉间已是又信了几分——
也只有那里的人才如此嚣张,皇亲贵胄一个个都不放在眼里。
楚晏垂下眼睫,却是一副懒得争辩的倨傲模样。
陈副将心中有气,自然也不愿再多言。只是转头对身边士兵耳语了几句。
太阳一寸寸地西移,只留下满目霞光璀璨流动。
城门口的人渐渐少了,陈副将思忖着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压下心中的不满道:“将军也不知何时归来,姑娘且去那边的茶肆休息一下。”
楚晏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腿,语气淡淡地应了。
正当他们想离开时,一道男声由远及近传来:“怎么回事?”声音低沉,短促地没有一丝尾音,极其干脆利落。
不知是谁叫了声“溱江王!”
一匹汗血,一黑衣将军,马蹄嗒嗒,披风猎猎,从城门外飞驰而来。
楚晏微垂着头,先入目的是那匹稀世宝马。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
那马一声长嘶,一身骏骨仿若能折断西风。
“将军!”整齐划一的一声,城门前、城墙上的数百士兵均提甲下跪,锁甲飒飒,尽是豪情。
“起来。”平淡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人觉的有刀兵相接的金鸣声。
楚晏抬起头,只见漫天霞光流丽灿烂极了。
朗朗如日月入怀,肃肃如松间徐涛。
一柄长剑悬于腰间,黑袍质朴无华,却愈发显得他风仪出众。
楚晏曾见过他的画像,画像上自是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的美男子,当时一看,已是惊艳,却不知那画像抵不过他真正风仪的十分之一。
周国的五皇子,实在是声名赫赫。
楚国与周国之间以溱江为界,多年来互不侵犯,近些年也算得上是友好邦邻。
但溱江两岸仍是战略要地,故南岸楚国有临江王,北岸周国则有溱江王。
她第一次听到溱江王辛筑辛颐回的名号是在父王的书房。
当时她做了道点心呈给父王,父王对她一向纵容,便让她一起听了暗卫的回报。
那时候辛筑刚上任,年纪轻轻,竟尚未加冠。父王派了一队暗卫去试探虚实,谁知那些暗卫再也没能回来——要知道楚国皇室暗卫隐匿的功夫在华夏也是鼎鼎有名的。
犹记那时父王沉吟半晌,叹道:此等英才可惜不在楚国。
又转头笑着对她说:“那辛筑是周王第五子,王室血脉,又有如此才能。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配得上我的怀玉,也就他了。”
她那时尚是被娇养的公主,听了父王的话不禁羞红了脸。
溱江大河水盛,还哺育着周边一些零星小国。两岸树木葱茏,毒虫野兽众多,恰恰是这一点,在三分天下时保全了这些小国。
而今日所闻的息国虽也位于溱江密林中,却不同于这些小国。
息国立国为人知晓尚不过几年。据传闻,息国国君曾是周国的一位贵族,因得罪了周王才率众门客离国,逃入那险恶密林中。
周王曾派人秘密打探他们的消息,可始终杳无音信,以为他们已葬身兽腹,死于那茫茫密林中。
却不想若干年后周王寿辰,突有使节送来贺礼,问是哪国来客,只答是“息国”。
众人疑惑,再问,那使节确是笑而不语。周王打开贺礼一看,抿了唇半晌没说话,默默合上了礼盒。
有好奇者问宫中掌管礼品往来的官员,才知那礼盒中是一支琉璃芍药金丝蕊的步摇,也并非什么十分稀罕的物件。
话说周王看了贺礼,问那来使息国位于何地。这回那来使却是答了,言明息国位于周国之南,溱江以北的葱茏林木中,又言息国国君与周王一别数年,甚是想念,诚邀周王去息国小住几日,一叙旧情。
那使节说的坦然,全然不顾他人细碎的嗤笑声。
一弹丸小国也配邀周王前去?也不怕污了周王鞋袜,到时兵临城下?
周王当时是如何反应,楚晏不知道,但大抵是冷言拒绝了罢。
不论如何,周王寿宴之后,那溱江北岸又多了一个小国,国号为息,也不知是否真能在这三国并立之时生生不息。
而这一切,仿佛吹起的一粒细沙,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华夏仍然依旧,在明亮的日光下没有半分变化,还是那样繁华热闹,可暗处的波涛汹涌却是愈演愈烈。
后世人大多这样形容那个年代:时天下分,东南为陈所据,米粮富足;楚繁盛于西南,政通人和;其北为周所盘,强兵之邦,势如中日。
三国周边又有众多小国,各方制约,一时风平浪静,烽烟消匿。
过了几年,平素里没有声响的息国又突然跃进了人们的视野。原因无他,只因息国竟敢明目张胆地劫掠周国百姓,更有甚者,直接杀害周国百姓,弃尸荒野。
其余国家都等着看好戏,谁都知道周国人最是好战,除了陈楚两国还没有国家敢挑衅周国的,那息国也真是胆大。
可这回周王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