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面没有一点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阴暗,甚至没有他想象中的波澜壮阔。
一望无际的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月亮下面,凹陷的地方如同无底洞,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凸出的地方如同险峰,又利又陡,若是落在上面,只怕穿肠刺肚。
那皎洁的月亮上,真正有的:是错落无序、奇形怪状的石头。
地面层峦叠嶂,山脉纵横,到处都是星罗棋布的环形山,山纹如同大海的波浪一样,却是黯淡无光,照不见人的影子。
空气中凝固的细尘如同静止了千万年,徒然遭了外人入侵,疯狂地窜动起来。
“高山和深谷叠现的风光,其实很是壮观。但骑士却是错愕到失了动作,他移动着身子,飘荡在月亮的周围。他将月亮足足仔细地看了三遍,最后跌倒了下来。”
“为何会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他先是喃喃自语,慢慢地,开始愤怒,嘶吼,甚至一拳砸在了月亮上,痛苦地质问着:
“你为何要骗我!”
月亮这次却出了声。
“我亲爱的骑士,你为何这样愤怒?”
她的声音实在好听,像是能蛊惑人心的妖精,人听的只想跟着她走。
只是语气中带着不理解和困惑。
“我已经满足了你毕生所求,为何你却是如此模样。”
骑士更为愤怒,厉声质问月亮,“合该是我问你,为何是如此模样!”
月亮不解:“我是何种模样呢?”
“肮脏,阴暗,丑陋,毫无光彩……令人作呕!”
他一字一字,如同在国王面前起誓一般,说着最恶毒的语言。
那素来锋利迷人的眼中,只剩下厌恶和愤怒的情绪。
月亮怔了怔,慢慢道:“可是,你不是说,我是这世间最高雅,最神秘,最清幽,最温柔,最迷人的存在,拥有着世间最美丽的光华吗?”
她似乎在问骑士,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骑士怒吼着:“那是因为你用假象欺瞒了我!骗了我一生!”
他的脸不再如青年般英俊迷人,变得狰狞可怕。
月亮终于是沉默了。
她静静地凝望着骑士,眼神带着宽恕和悲悯,许久之后,她才轻轻问道:“那,亲爱的骑士,你还愿意,带我回你的家乡,去看看耀眼的太阳吗?”
骑士满眼皆是鄙夷,咬牙切齿道:“断无可能!”
月亮了然的笑了笑:“世间最骄傲无畏的骑士啊,我原谅你的冒犯。你就此离开罢,回你来的地方去,再莫入这山中国。”
她的声音慢慢消散于黑暗,骑士也于错愕中苏醒。
冷风吹打在他身上,他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他的那匹烈马,正躺在他的身旁,没有一丁点呼吸。
那些痴痴望着月亮的时光,似乎只是他的一场梦。
那痛彻心扉如同长矛刺破心脏的痛苦和背叛,似乎也只是他的幻觉。
就像他从来没有找到过山中国,也没见过他的月亮。
辛瑜说完最后一字,偷偷瞄了一眼小变态,可今晚的月亮像是为了故意迎合她的故事,竟偏偏在这个时候窜到了乌云里头,恰恰好把光华掩到云团之后,连带着她也看不清少年的神情。
“殿下啊,这故事怎么样啊?”
她慢吞吞地问,带着试探性。
安静,实在太安静,连夏虫都不鸣叫了。
少年那张白净的脸也掩在阴影中,瞧不真切,只留下一个线条流畅的下巴。
她往里探了探,想再看一下哪知少年却突然斜睨着她。
眼眸如同腊月寒冬挂在屋檐下的冰柱一样,锋利而寒冷。
漆黑如墨,平静如湖的眼波之下,是即将爆发的戾气。
她下意识地想往回撤,嘴唇正要张开扯个借口。
“我不喜欢这个。”
声音低哑,又有几分清越。
她动作一顿,撞进少年如狂风肆虐般的黝黑眼眸,可少年的脸上,却是平静的很。
辛瑜眨了眨眼,小声地、好脾气地、近乎温柔地哄道:“那下次不讲这个,你喜欢什么,我给你讲什么。”
而实际上,她很想说:殿下啊,其实这个故事总结起来,算是两个跨种族,跨区域,跨星球恋爱的故事。
您当故事听听就行,莫要自行归类,带入自身,对号入座。
可辛瑜惯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少年的眼中迅速浮上一层困惑,却盯着她一动不动,随即捉住她一只手,讥笑道:“辛瑜,你到底意欲何为?”
***
姚术卧房,有人长叹一声。
“这水玉,是当年在庭院里头捡到的,在死人堆里,沾上了血迹,捡起来之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字样。”
姚术慢慢说着,见燕云澜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破绽,愈发肯定这东西是他当年掉下的。
“草民一直好生保管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物归原主。”
燕云澜握紧了手中的水玉,沉声问:“可还有其他人见过这东西?”
姚术慌忙摇了摇头,“草民一直把它藏得妥帖,绝不可能有其他人见过。”
玄衣青年上挑的剑眸不自觉地眯了眯,手指轻轻抚摸过水玉的纹路,屋内气氛一度死寂。
姚术已经是汗流浃背,他之所以不害怕燕云澜杀他,不过是因为燕云澜此番费了心力救他。
他活了半辈子,哪里不知道若是燕云澜有意要他死,绝对不会费心思将他的命从鬼门关捡回来。
可此时见他不说话的模样,浑身上下散发出上位者的威严,他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哪知他提心吊胆了好半会,燕云澜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如今可还有你师父荀司的消息?”
姚术一怔,摇了摇头:“自我下山后接管姚庄后,再也没有见过师父了。”
燕云澜眼神一暗,又听到姚术说:“不过,如果殿下要找师父,或许可以从燕京这些年发生过的离奇古怪的悬案,疑案入手。”
“……为何?”
“殿下大概不知道,师父他一生向善,兼济天下,最是憎恶欺善怕恶之人,多年前消失后,几乎没人见过他,据说荀玉掌门甚至以为他或许遭遇不测,可这世上能要师父命的人,怕是没几个。”
“后来,有人曾在中原某地县长的一桩久久不能破解奇案中,”姚术说着,似乎在回忆细节:“收到过破案的关键证据,而包裹证据的皮纸,落款是,司。”
燕云澜拧紧眉头,“你可有听过,燕京最近的事?”
姚术略一怔:“邺王府的刺杀案?”
“嗯。”
“所知不多,”姚术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只是,燕京最近的确不太平,其实也不止燕京,各地这些月来都发生过几起怪事。”
燕云衍眉目一凛,蓦然联想起近几月各地的种种“天灾”。
姚术还在继续说着。
“邺王遇刺一事,相较于其他各地的天灾,实在算不得什么,草民也没过多关注。”
……
竹叶梭梭地从尖端飘落,小竹林铺满了或青或黄的叶子,人一踩到上面,便咯吱咯吱地响。
青年握紧那块泛着光泽的水玉,眸中情绪浮浮沉沉。
他的步伐毫无章法,不似往日从容不迫,心情也是如同惊涛拍岸。
待快走近怀玉等人歇息的厢房,他才定了定心思。
得加快进程,赶紧回京。
*
回廊月下,辛瑜感叹于小变态翻脸如翻书的速度。
他性子阴晴不定,辛瑜十分了解。
可这么黑灯瞎火的,自己也能感受到他气场的变化,这就委实是不得了。
辛瑜哪里知道,这个少年不是那表里不一的“月亮”,而是头深山老林的孤狼,地狱爬出的恶鬼。
从不信平白无故的迁就和宠纵。
她这样刻意地讨好和迎合,只会引起少年的怀疑和……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