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县白沙镇东北坐落着一座占地并不太大的宅院,每当有年长的老者经过此地,都会对旁人说起这宅院的主人家,以前多么有权有势,现在却落魄到变卖祖宅的地步,言中多有嘲讽之语,而嘲讽的对象便是卖了祖宅消失多年的楚云峰。
楚云峰和杨翠芸在华阴县结为夫妻之后,便返回了故里白沙镇。此时的白沙镇已是物是人非,楚云峰除了身旁的杨翠芸之外,已无熟悉之人,便是当年的老仆也寻找不到。楚云峰便如外来客一般回到了白沙镇,找了一家客栈和杨翠芸暂时安顿下来之后,便又如以前一般以作画卖画谋生了。
白沙镇既无名胜,也无古迹,却是商贸重镇,交通便利,因此也就成了是众多文人墨客旅途中转暂留之地。楚云峰自卖画一月之后,便觉得买画之人越来越多,出的价码也越来越高,有时画还未画完,便有人付下定金将画预定了,更有甚者夜中前往楚云峰暂居的客栈,只为购买画作。
楚云峰心中疑虑,夜不成眠。杨翠芸见状,方才醒悟楚云峰并不知晓其在画坛中的名声,遂向楚云峰一一说明。楚云峰明白了原委之后,心中却有了更大的忧虑。原来楚云峰这一月所作的画,虽大多都是佳品,却也有部分是次品。楚云峰为此彻夜难眠,天亮之后便决定不再卖画了,一来避免名声继续受损,二来这一月卖画的所得也够安家之用了。
之后楚云峰便托人将祖宅购回,又重新修缮了一番后便和杨翠芸从客栈搬进了祖宅中,而街坊邻里并不知道新搬来的人便是楚家的后人,所以便有了门前的是非议论,而当楚云峰听见这些时,却都是一笑了之,并未与人争辩。
时日便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闲言碎语中悄然流逝,一转眼就是八年之久。天禧二年,元宵节后杨翠芸接到一份娘将寄来的书信,信中写到:
爱女至出嫁以来,已俞八载,虽常有书信来往,汝母与吾亦常思念爱女。每至爱女寿辰,汝母常独居爱女旧屋睹物思人,泪染衣襟。爱女远嫁他乡,往来耗费不浅,此间之事,吾本不欲爱女知晓,徒添忧愁。然近月来,汝母精神欠佳,常有昏睡之状,昏睡之时口中常呼爱女乳名“芸娘”。吾思爱女若能回家探望,可解汝母之思,或可令汝母重振精神。吾孙今年亦有七岁,吾却一面也未见过,望爱女能体谅老父爱孙之情。送信之人亦是接爱女回家之人,此人老实敦厚,亦是族中远亲,可以信赖,爱女勿忧。盼爱女速归。父杨景思。
看完书信杨翠芸心急如焚,与楚云峰商议之后,便携子随送信之人一同赶回娘家。杨翠芸娘一路之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渡洛水,过西京洛阳,经陕州,渡风陵,穿潼关,历时半月终在二月初一到了家。
杨翠芸忧心忡忡回到家中,却见老母红光满面,毫无病状,正要向老父杨景思细问,杨景思却一把抱起幼孙,哈哈大笑离去。杨翠芸顿觉被骗,却也明白老父的心意,不忍责怪老父。数载未见父母,杨翠芸心中亦是时常挂念,常觉未能在父母身旁尽孝,有愧父母养育之恩,此次正好偿还夙愿,便在娘家住了下来。住下之后,杨翠芸向双亲述说完在白沙镇点点滴滴的生活之后,便如待字闺中还未出嫁时一般讨着父母开心,却不想一番孝心被稚子楚暮蝉抢了“风头”。
楚暮蝉长得白白胖胖像极了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两位老人一见面便喜欢极了,也不管年老体弱,整日里带着外孙四处玩耍。初到外公家时,楚暮蝉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也不觉烦闷,时日一长便觉得有些无聊。恰在这时,杨思贤携发妻和爱子从岳父家中归来。杨思贤自服完刑之后,痛改前非,宛如变了个人一般。
一月前,杨思贤岳父六十大寿,又逢新春佳节,便带着发妻、爱子一同前往祝寿,如今方才回到家中。杨思贤见到妹妹杨翠芸心中既激动又愧疚,一时感慨万千,楞在原地,默口无言。
就在这沉默的气氛似乎还要继续僵持下去之时,已觉有些无聊的楚暮蝉见到了稍大几岁的表哥杨福生,如同发现了新鲜的事物一般,开心拉着表哥杨福生说起话来。两个孩子的嬉笑声打破了杨思贤兄妹间沉默的气氛,杨思贤心有感触的向杨翠芸说道:“妹妹,你的孩子也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杨翠芸亦感叹道:“是啊!听父亲说,哥哥近来也不再做荒唐事了?”
杨思贤笑道:“妹妹,一见面就掀哥哥的老底,这可让哥哥无地自容了。”
杨翠芸亦笑道:“哥哥,你都能脸红,倒是让妹妹有点不敢认了呢?”
杨思贤哈哈大笑道:“妹妹,这说辞真是愈来愈犀利了啊!也不知是谁教的?”
杨翠芸恼道:“哥哥,又开始说胡话了?”
一旁的杨景思见到杨思贤兄妹已然不计前嫌,放下了数年前的往事,哈哈大笑着朝外走去,口中喊着:“小孙孙,别跑太快,等等外公。大孙孙,你也别跑太快了?”
自这此之后楚暮蝉便整日和表哥杨福生在一起玩耍,初时杨翠芸有些担心楚暮蝉年幼可能会被侄儿杨福生欺负,但不久之后杨翠芸却开始担心侄儿杨福生了,甚至一度起了要揍楚暮蝉的念头。
原来楚暮蝉和外公外婆在一起时,便如在家时一般乖巧听话,但和表哥杨福生在一起玩耍之后,便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调皮捣蛋的性子就如石下的青苔,一场雨后纷纷冒了出来。
开始之时,楚暮蝉想让表哥杨福生陪着玩,但杨福生此时已然过完假期,开始去学堂念书了,自然拒绝了表弟楚暮蝉的要求。楚暮蝉便藏起了表哥杨福生的作业本,让表哥杨福生被教书先生责罚了一顿。在表哥杨福生千般恳求之下,又答应“城下之盟”之后,楚暮蝉方才交出了表哥杨福生的作业本。几日之后,楚暮蝉便要求表哥给他捉鱼玩,杨福生怕表弟楚暮蝉又捣蛋,便下河给楚暮蝉捉鱼。却不想,楚暮蝉在杨福生下河捉鱼之时,把杨福生放在水边的衣服抱起来就往外公家跑。在水里捉鱼的杨福生见表弟楚暮蝉把衣服抱走了,立马从水中冲出,朝楚暮蝉追去,却正好被路过的教书先生看见。
教书先生心向孔孟之道,严遵礼节法度,见杨福生光着身子在街市中奔跑,气得浑身发抖,口中大骂道:“禽兽披毛覆羽,亦知羞耻。汝赤身而行,可知羞耻乎!汝读书三载,可知斯文乎!朽木可雕,汝难教也!”言下之意便要将杨福生逐出学堂。听见动静从院中出来的杨翠芸,向杨福生问清情况后,急忙把楚暮蝉手里抱着的衣服给杨福生穿上,又向教书先生解释了一番,方才让教书先生改了主意。杨翠芸向教书先生解释完,正想教训下楚暮蝉,可是一转头却找不到楚暮蝉的身影了。这之后三五天中,楚暮蝉便像躲瘟神一般躲着母亲杨翠芸,直到母亲面上已无怒意方才像往常一般活跃起来。
类似的事在这段时间中时有发生,经过数番捉弄之后,表哥杨福生便将楚暮蝉归进了“损友”的名单之中,凡事都提防着楚暮蝉,一直到楚暮蝉随着母亲返回,方才放下心来。
时光如梭,杨翠芸母子在娘家已然住了半年。期间除了楚暮蝉的调皮捣蛋引起表哥杨福生的不满之外,一家人在这难得的气氛中相处的格外融洽。但是欢宴终有散时,杨翠芸母子也到了向二老辞别的时候。来时,杨翠芸忐忑不安,去时,杨翠芸已然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