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软绵无力的冬日似乎被除夕到正月十五这段时日中毫无间隙的爆竹炸醒了,急忙换上了春日的装束,带着万丈金芒,喜气洋洋的从东边升起。春日渐暖,冬雪渐溶,汴京城中朱雀大街两旁,杨柳始发新芽,杨柳两侧,家家户户门前俱是鲜红新联,大大小小商铺檐下皆挂艳红灯笼。
朱雀大街自北向南,人流渐渐增多,及至大相国寺正门广场之前,已是人潮涌动,东西北三面俱是人流。人流聚集之处,便有那走街窜巷的卖货郎,肩头挑扁担,担下装竹筐,框中尽是少男少女喜欢之物,有那打鸟的弹弓、纸扎木支的小风车、迎风而飞的风筝、落地乱转的陀螺,也有那束发的银簪、修眉的画笔、敷脸的香粉、涂唇的胭脂。
这边卖货郎叫卖的欢,那边口中喷火的卖艺之人亦引起围观之人的阵阵喝彩之声,喷火的卖艺人只是抛砖引玉、暖暖场子的学徒。学徒暖完场子,就见自家的师父将一口瓷缸仍在地上用力转动,那瓷缸立时滴溜溜的旋转起来。师父看好位置,跃身跳上那旋转着的瓷缸之上,立时引起众人一阵叫好之声。那学徒见师父站稳,抬手向师傅扔出一口瓷缸,师父伸手接过瓷缸顶在头上。学徒又是扔出两口瓷缸,师父亦是稳稳接住提在手中。此时师父脚下的瓷缸已是停住不转,师父看好时机向后伸出一脚,单脚站在缸上。这一番动作酣畅淋漓,直让围观的众人不住叫好。众人叫好声还未断,就见站在缸上的师父慢慢向前弯下腰身,朝后伸出的脚慢慢向上翘起,惊得围观众人个个倒吸冷气。这还不算,那学徒见师父已经定住身形,朝那翘起的后脚仍出一口瓷缸,倒吸冷气的众人纷纷吐气惊叫起来,叫声还未落地,便见站在缸上的师父好似脚心长眼一般稳稳将扔来的瓷缸接住。围观众人片刻之后发出潮水般的掌声和那扯破喉咙的叫好之声。
这边掌声叫好声不断,那边穿着新衣,手中或拿着糖人或拿着糖葫芦的孩童唱着儿歌,蹦蹦跳跳在人群中穿梭着。歌谣唱道:
正月十五过元宵,过了元宵闹灯会。
大红灯笼高高挂,我来出迷你来猜。
炊火明灭树遮村,晚雁斜飞下云端。
奉孝出城软无力,曲直是非一笔勾。
欢天喜地闹灯会,闹过灯会去踏春。
在这热闹喧哗、欢快喜气的人群之中,王树岳左手拿着一个小风车、一把小弹弓、一个陀螺,右手牵着楚暮蝉,正不住东张西望,一双眼睛看了这边看那边,左眼瞅见新鲜物,右眼瞄见妙龄女,两只眼睛恨不得分了家。
王树岳一边左瞅右瞄一边朝身旁的楚暮蝉道:“我好亏啊,这些年尽待在府中也没出来逛灯会,真是越想越亏。”
楚暮蝉左手捏着糖人和棉花糖,右手拿着冰糖葫芦和爆米花,吃一口葫芦,尝一口糖人,舔一口棉花糖,塞一口爆米花,正吃的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上和王树岳说话。
王树岳见楚暮蝉没搭理自己,又朝楚暮蝉道:“你要是不陪我说话,我就把你的小风车,小弹弓还有陀螺都给扔了。”
楚暮蝉听见这话,急忙把口中的爆米花咽下喉咙,朝王树岳道:“大哥,你和我说什么话,你不是一直偷看对面的小姐姐嘛?你看你的,我吃我的,多好。”
王树岳听见这话,顿时又气又恼,正想教训楚暮蝉,就听楚暮蝉说道:“要不,我去帮你问下小姐姐的名字,然后你借机和她说话,你看怎么样。”
王树岳口顺心意,正要说个“好”字,就觉楚暮蝉一双小眼望着自己,一张小嘴正强忍者笑意,顿时明白楚暮蝉又开自己玩笑呢。王树岳口中一哼,将左手上的几个物件塞进怀中,右手一甩放开楚暮蝉道:“你吃你的,我看我的。一会别跟着我。”说完,朝对面那妙龄女子走去。
王树岳走到女子身侧,朝女子拱手笑道:“这位小姐……”
“小姐姐,大哥想跟你拜天地入洞房。”楚暮蝉绕到王树岳身前,朝那妙龄女子说道。
宋继唐风,民间风气甚是开放,男女之间亦不会太过避嫌,可楚暮蝉之言,实在是太惊世骇俗,吓得那妙龄女子朝王树岳呸了一声,口中轻斥一声:“臭流氓。”转身朝一旁走去。
被楚暮蝉坏了好事,又被心仪女子无端斥责为流氓的王树岳,双眼之中怒火四溅,大喊一声:“楚暮蝉,你往哪里跑。”说完,伸出左手抓向楚暮蝉。
楚暮蝉见王树岳左手抓来,却是朝左闪去。原来二人数日来一直嬉闹不断,也互相多出了些套路。王树岳左手虚抓,右手快速抓出,却未抓到楚暮蝉,一时愣住。
就听楚暮蝉在左侧笑道:“大哥,你这套路不行啊。”说完,小短腿一蹬,朝远处跑去,边跑边喊道:“大哥,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你怎么就那么生气。难道你不是想和小姐姐拜堂成亲吗?你要是不想和小姐姐成亲,干嘛和小姐姐好呢?”
楚暮蝉这番话,喊的声音极大,周围之人俱是听得明白,纷纷看向王树岳,眼神之中尽是鄙夷之色,如看那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一般。王树岳此生之中第一次被众人如此看待,顿时怒火沸腾朝楚暮蝉追去,边追边朝楚暮蝉喊道:“我才不是要和她拜堂成亲,不对,我就是想和她拜堂成亲,也不对……等我抓到你了,再来说这事。”
王树岳一阵狂追,却是追不到楚暮蝉,放眼望去哪里还看得见楚暮蝉的身影。想来也是,在府邸之中,王树岳都抓不到楚暮蝉,更何况在这人潮涌动的闹市之中。
王树岳站在人潮之中,左张又望,开始追楚暮蝉时的怒气早已消失无踪,反而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起楚暮蝉来。王树岳大喊数声楚暮蝉的名字,亦未有人回应,心中的担忧又加重了一分,只是心中暗暗期盼,楚暮蝉平安无事。
王树岳低声自语道:“暮蝉小弟,人比我机灵,想来不会有事。”说完,心中也没了逛灯会的心思,独自回到府中,静候楚暮蝉归来。及至午时,却未见到楚暮蝉归来,心中立时焦虑万分,急忙将府中仆从、护卫全部遣出,寻找楚暮蝉。
日落时分,府中仆从、护卫一一来报皆未寻到楚暮蝉,王树岳心中既是自责又是痛恨手下无能,在大堂之内来回走动,口中痛骂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