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店伙计在写意阁前打扫杂物之时,王树岳一行四人也已到了王府之前。王树岳抱着楚暮蝉走在前头,周弼违和宇文琅玕并肩走在身后。
周弼违抬眼望去,就见两只五尺高下的白玉石狮子立在门前,雄狮威猛、雌狮祥和,皆有驱邪避灾之意。两只石狮子之后是两排腰佩百炼精钢雁翎刀,手持寒光闪闪单钩枪,身穿朱漆山字甲,头戴凤翅兜鍪盔的武士。两排武士之后是两根朱漆门柱,门柱上挂楹联,右联是:替天行道分黑白之色,左联是:秉公而论辨忠奸之臣。
周弼违看完楹联朝上看去,就见一块无字金匾置于檐下,心中好奇,却并未开口询问。金匾之上两道门檐左右飞出,飞檐之上金色瓦片,依次而覆,层次分明,日光之下金光闪耀。飞檐之下斗拱旁出,雕龙首、镶祥云、嵌兽头,皇家威仪不言而明。
周弼违又朝下看去,就见中门、左旁门、右旁门三门大开。中门之后是一道八尺高下二丈四尺长短的照壁。壁上左刻千年鹤,右刻万年松,又有祥云朵朵点缀其间,一派祥瑞之景。照壁之后隐见一片竹林,翠竹插天,竹叶婆娑。左旁门之后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通往别处,小径两旁遍植花草林木,此时却是花谢叶落,枯枝斜插,枯树下堆堆白雪包住树根,想来开春之后定是春色满园。右旁门之后亦如左旁门一般,却隐隐可见一道拱门之后有几间砖房,想来是供看门的仆役,守门的武士休息之处。
周弼违收回目光,见宇文琅玕站在身旁等着自己一同前行。周弼违急忙朝宇文琅玕躬身作揖,道:“宇文兄比周某年长,周某却一时贪图目欲,让宇文兄久候,实在失礼。”
宇文琅玕朝周弼违道:“周兄,你我虽是初识,但闻周兄之名已久,也略知周兄性情。我有直言,望周兄采纳。周兄为人,样样皆好,唯有一样不好,便是太过拘于礼节。往好处说便是谦谦君子,往坏处说便是墨守成规。以周兄之才,春闱大比必然高中。日后为官若是这般,要吃大亏。官场之中人心难测,你便是诸般礼节一一齐备,也难免遭人嫉恨,更有甚者暗中使坏。更惶论朝廷之上派系分立,便是言行无失,也会受他人无端责难,轻则官职不保,重则性命堪忧。官场之中,朝廷之上,有时便要不拘礼节,打破常规方能有立锥之地。”
宇文琅玕一番话交浅言深,说完之后,朝周弼违望去,见周弼违脸上并无不喜之色,倒有自省之意,心中明了并未错看周弼违,接着又朝周弼违说道:“周兄,此中之事,一会与你详谈。你我还是快进府中,否则那急性子定然催促你我。”
宇文琅玕话音刚落,走在前头的王树岳便转头朝二人喊道:“二位兄长,莫在门外停歇,我已命人备好酒席,还不快快进来。”
宇文琅玕闻言,朝周弼违笑道:“你看是不是如我所言一般。”说完,拉起周弼违的手,便进了王府大门。
一行四人,绕过照壁,穿过竹林,踏过前院,步过前厅,直入中庭,就见一湖山水映入眼帘,湖中有山,山高八九丈阔百围,山上有石亭一间,石亭下有一石径直通山脚,山脚处一叶轻舟浮于湖面之上。湖畔处有一石拱桥,桥下数尾金色鲤鱼游曳其中,听见桥上有人行过,纷纷探出鱼头,鱼唇启合似在等人投食。
王树岳行到湖岸,朝一名丫鬟道:“梅儿,你带这小孩去洗漱一番。沐浴更衣之后,带他到梅园来。”说完,放下怀中的楚暮蝉。
王树岳自进府之后,便有仆从想从王树岳手中接过楚暮蝉,却被王树岳拒绝。一来,王树岳与楚暮蝉一路交谈,心中愈发喜欢这天真活泼而又带着一股子拧劲的小孩,那一股子的拧劲便如同当初的自己。二来也是觉得前院中的仆役粗手粗脚照料不好楚暮蝉。这时行到中庭见到心思细密、手脚麻利的丫鬟梅儿,方才放下楚暮蝉。
王树岳又朝梅儿道:“想来府中并无这小孩合身的衣服,你去我房中将我初来汴京之时,所穿的衣物取出给他换上。想来,那时我的身形与这小孩也差不了多少。”说完,从腰间掏出一把铜匙递到梅儿手中。
丫鬟梅儿听到这话,心中大吃一惊,这蓬头垢面的小孩,竟得主人如此重视。丫鬟梅儿心中虽惊,面上却毫无波澜,依言接过铜匙,躬身作揖,道一声福安之后,便牵着楚暮蝉穿过中庭,往后院行去。
王树岳看着楚暮蝉的背影大喊一声道:“暮蝉小弟,你若不听梅儿姐姐的话,我一会便打你屁股。”言辞之间,犹似一对亲兄弟。
远处的楚暮蝉转过头来,朝着王树岳比了个鬼脸道:“想打我屁股,做梦去吧。”言语之中没了写意阁时的悲愤,多了几分新交友人的欢快。
王树岳摇头一笑,朝身后宇文琅玕和周弼违道:“两位兄长,请随我去梅园赏景。”说完,一马当先,在前领路。
梅园在中庭右侧,从中庭向西,穿过一道拱门之后,是一条雕梁画栋的长廊,长廊一侧是一面白墙,白墙之上绘有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之画。长廊另一侧是荷花池,池中荷叶漂浮,略显寂寥。若是夏时夜间当有荷塘月色,美不胜收之景。荷花池中隐约可见水面之下有暗流涌动,显然这荷花池东西两侧有暗渠与中庭之湖相连,又有暗渠通往它处。
周弼违穿过长廊,面前豁然开朗,就见一方十亩大小的三色梅林落入眼中。向北看去一簇簇雪色梅花似羊脂白玉点缀其间,向南看去一丛丛红色梅花似鸡血宝石浸染一方,向前看去一朵朵金色梅花似和田黄玉横陈其上。
周弼违不由得惊叹道:“如斯美哉,如斯壮哉,真冬日之盛景。”
一旁的宇文琅玕抚胸前长须,笑道:“如斯盛景,若无佳酿,怎可尽兴。”
王树岳哈哈大笑道:“兄长莫急!佳酿早已备好,二位兄长随我而来。”
三人在梅树下沿着蹊径一路前行,行不多时,就见一石亭藏在梅林之中。石亭素雅并无雕饰,与这梅林甚是契合。石亭上刻“望春”二字,三面尽覆白绸,寒风难侵。
石亭中有白玉石桌一张,锦墩四个。石桌之上放着羊脂白玉壶、三只琉璃杯、三盘时鲜水果。羊脂白玉壶中装着的是百花蜜酿闻春醉,三盘时鲜水果是那河南的猕猴梨、淮南的柑橘、武夷山中的青柰。石桌下柱石中空,石壁亦镂空,内藏火炭。此时炭火已燃,石亭中寒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