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正要答话,就被身后一声怒斥打断。
“还不快闭嘴!”
原来写意阁前这一番争执已然惊动了在楼上休息的店掌柜,店掌柜刚到楼下就听见青年之言。店伙计认不得这青年是谁,店掌柜却是清楚,未免日后招来麻烦,急忙出声止住店伙计。
店掌柜疾步走到青年面前,躬身作揖,媚笑如花,姿态极其谄媚,谄笑着朝青年道:“王公子,能以尊荣之身,亲临敝店,真是令敝店蓬荜生辉。店中伙计初到京师,不识真龙之面,还望王公子海涵,莫怪罪那有眼不识泰山的伙计。”
青年哈哈一笑道:“那店伙计有眼不识泰山,你这掌柜却是有眼无珠。你这二人倒是绝配!哈哈哈!”
店掌柜被骂,心中恼怒,面上却还是堆笑道:“王公子,骂得极是。只是小可这有眼无珠,却是从何说来,还请王公子赐教。”
青年笑道:“你那伙计将这三十余幅画。”说着指了指脚下踩着的画纸,又接着说道:“和这一副画,一共作价三百贯铜钱卖出,岂不是有眼无珠之辈。”说完将手中的画朝店掌柜晃了一晃。
店掌柜心思机敏,自然明白青年说得有眼无珠,指的是青年手中的画,那青鸟衔日图店掌柜也多次看过,只觉画功毫无章法,只当一般学徒初作之画,随意放在角落之中,也未太过重视。这时,店掌柜见青年似将那画当做宝贝一般,心中忽生疑虑,却转念一想这青年虽身份尊贵,可从未听说在书画之途有何高深见识,不由得朝青年试探问道:“王公子,这青鸟衔日图,小可也曾多次细细看过,并未有何出奇之处,似是初学之人所作。说句不中听的话,便是店中那有眼不识泰山的伙计也能画出比这强十倍的画。这幅画作价十贯,已然是高价了。这有眼无珠之说,怕是有些误会?”
青年呵呵冷笑一声道:“你可知这画乃是映月画师之作。映月画师所作之画,十余年前便是一尺一两金之价,这画三尺有余,当作价三两金,更何况八年之前映月画师在白沙镇现身之后,便再无画作流传于世。如今百金难求一画,你这作价十贯铜钱,岂不是有眼无珠!”
青年这一番话说完,店掌柜顿时惊疑交加,心乱如麻,一时无言以对。而在一旁的周弼违却是笑而不语,静观其变。只是那站在一旁身姿挺拔的小孩听见白沙镇三字时,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脏兮兮的脸庞上黑白透亮的眼珠中,一层水雾渐渐漫开,鼻翼煽动间呼吸也渐渐粗重。正当泪落涕出时,小孩狠咬牙关,将那即将滚落的泪珠、流涕憋了回去。
店掌柜心中又疑又惊,忽的想到一事朝青年问道:“王公子之言,自是不错。若这画真是映月画师之作,自当价值百金,小可也自是有眼无珠之辈。可这画若不是。”说完,店掌柜又朝青年拱手作揖一番之后,接着说道:“并非小可怀疑王公子之言,只是怕王公子受人欺骗,遭人愚弄,才如此说来,还望王公子莫要责怪。这画一无落款,二无署名,三无名家品鉴,实是可疑。再者映月画师之画,世间仅存十余副,多是藏于深宫禁院、密库宝箱之内,世间也少有人能见到真迹。王公子,为何如此笃定这画便是映月画师之作?”
店掌柜这话说得有礼有节,倒让青年一时语塞。青年将手一挥,愤恨道:“我数年之前曾在寇丞相府中见过一副云行水流图,和这画神韵十分相似。我说这画是映月画师之作便是映月画师之作,难道你要说寇丞相有意欺骗于我,有意愚弄于我?”
店掌柜见青年说理不过,以势压人,顿时住口不言,面上假意微笑却隐含不服之色。青年见状,顿时怒火中烧,却又无店掌柜不是之处可以拿捏,在一旁鼓目龇牙甚是恼怒。
周弼违见状,及时出声说道:“这位王公子,所言不差,这青鸟衔日图却是映月画师之作。”
青年见有人出言相助,压下心中怒火,瞪眼望向店掌柜,其中挑衅之意不言自明。店掌柜见出言之人乃是原先买画之人,心中一阵不耐,将头扭向一旁,并不理会周弼违。
周弼违见状,却不恼不怒,悠悠朝店掌柜和青年说道:“二位可否先按下心中之怒,听周某一言。周某非是偏帮,而是秉公而论。”周弼违说完,朝青年道:“王公子,可否将手中之画借予周某一用。”
青年依言将画递到周弼违手中,周弼违接过画卷,抬手将画卷展开,口中言道:“真是一幅好画。宝珠蒙尘亦有放光之日,今日便是此画正名之时。”周弼违说完,又朝店掌柜和青年说道:“二位请看这画。”
青年依言看去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却碍于颜面假装注目凝视,认真看画。店掌柜听了周弼违一番言语,心中亦生出好奇,转过头来朝画看去,看不多时便朝周弼违道:“这画并无出彩之处,倒是怪异荒诞至极,世间焉有此等巨鸟能衔日而飞。”
周弼违微微一笑道:“店掌柜,所言不差,这世间绝无此等巨鸟,而这恰恰便是此画为映月画师所作之证。”
青年闻言,眼中放光。店掌柜听完,心中更是好奇,双眼望向周弼违,眼中满是期待。周弼违见状,笑道:“二位切莫心急,听周某一一道来。世间之物,皆近大而远小。远望山岳则小,近观林木则大,皆人之目,为神所迷之故。古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便是如此。此画中青鸟大过苍穹之红日,亦是如此。再看这红日,当是拂晓之际,红霞漫天,日轮初升之景。周某推断,此画当是映月画师于山岳绝顶之地观日出之际,一只青鸟从天际狂飙直下追捕山中猎物之时,双喙恰好与红日交错成衔日之状。此景映入眼帘,映月画师以写生素描之法快速画下,日后又以勒、皴、擦、点、染诸技绘出此画。”
周弼违一番话说完,如在映月画师身旁亲眼目睹此画诞生,一时间心绪起伏,难掩兴奋之情。周弼违一番推断除了作画之地有误之外,其余皆无差错。若是周弼违得知当日作画之景,恐怕又会生出另一番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