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一天，当慕容麒麟站在堡垒外，痴痴地想着薛蘅芜的身影的时候，太武帝拓跋焘已经率领新绛的部队越过峨眉岭，直取薛永宗所在的闻喜。
那天北风阵阵，薛永宗不知是拓跋焘亲自督战，就命令部队主动向魏军发起进攻，魏军个个身先士卒，以一当十，薛永宗的部队被打败，永宗本人也投水而死。
二月，太武帝拓跋焘率部队渡河，征剿盖吴，盖吴闻讯，北逃到杏城。军主立刻命令所有幢队投入到对盖吴残部的总攻之中，收到命令后，慕容麒麟所在的部队也开赴黄河以西，展开了对盖吴势力的围剿。
西边就是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了，部队缓缓行进着，从定阳县走到永宁县，又从永宁县走到黄陵县。
任务无非就是两条：其一，招降，安抚沿途的村镇，并征收补给，作为军队的物资。
其二，军队行进途中，见到盖吴的部曲或者是其他的胡人小股部队，格杀勿论。
自东汉以来，大批胡人迁入内地，黄土高原上也分布着许多少数民族的聚落。北魏平定关中后，又加大了对于各民族的赋税，盖吴起义后，他们响应号召，攻杀官军。
这些少数民族武装大都拖家带口，上马是兵，下马是民。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跟着盖吴的部队四处劫掠。一直到盖吴败退杏城，他们才作鸟兽散。
慕容麒麟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他亲眼看着骑兵部队将那些胡人骑兵团团围住，先是最外层的成年男子，然后是被保护住的妇女和孩子，在一阵阵惨叫声中，他们从马背上滚下来。
然后部队里就有人走上前，把死尸一脚踢开，将那些胡人的马匹和物资带回己方的队伍，完成这一切之后，部队就往下一个地点继续前进。
慕容麒麟始终记得其中一个胡人小女孩，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接连杀死，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然后一个士兵走上前，用矛贯穿了她的胸膛。
到了晚上在营帐里，慕容麒麟也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这个画面。
“孟大，孟大，我睡不着。”慕容麒麟又开始叫孟大起来和他聊天。
“睡不着就出去走走再睡。”孟大平躺在铺上，也不睁开眼睛，悄声说道。
“我害怕，杀的人太多了。”慕容麒麟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这有什么好怕的。”孟大嘟囔了一句。
“你不害怕？”慕容麒麟疑惑地问道。
“习惯了，我家住在马邑，以前闹土匪的时候，官军把他们抓住了，就在县城街道上挨个砍头，我们那的人都把这事当热闹看。”孟大说着，依旧闭着眼睛。
“唉，还是太惨了。”慕容麒麟叹了口气说道。
“你觉得他们惨？你得这么想，本来你在家好好的，爹娘也疼你，他们一闹事，你原来的日子过不了了。还得跟着部队走这么远的路，干活，这不都是他们害得吗？”孟大道。
“那我也不想杀他们啊。”慕容麒麟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听到这里孟大终于坐不住了，“你傻啊，你不杀他们，怎么挣军功？怎么挣奖赏？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见爹娘吧？”
慕容麒麟说不出话来了，孟大见他一时语塞，就继续说下去：“你也别害怕，到时候什长一声令下，咱们一块上，你看别人怎么做就怎么做就行了。”说完，转过身睡去。
听完这几句话，慕容麒麟更睡不着了，原本是想让孟大安慰安慰自己，但是说完之后，慕容麒麟又被杀人这个更残酷的阴影所笼罩。
望着营帐外边的月光，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夜晚如此漫长。
转眼间到了五月，部队依然在漫山遍野地寻找盖吴的踪影。黄土高原到处都是丘陵和沟壑，窄窄的道路仅能供几人并排行走，所以队伍就只能拖得长长地，缓缓前进。
这天刚刚走过一个山坳，面前出现了一支胡人的小分队，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们都没有马。步兵幢主这下可逮住了机会，命令步兵一拥而上。
“杀。”什长李怀志也下达了命令，孟大拉着慕容麒麟，和其他几个队友一起往前方冲了过去。
慕容麒麟在冲的时候不敢看眼前这一幕，只好闭上眼睛用手里的戟乱捅，他听到“啊”的一声，看时却是自己的戟捅穿了一个男子的大腿。
慕容麒麟不敢动，对方又动不了，二人就这么僵持着，混乱中一个士兵用佩刀砍下了这个胡人的脑袋，然后就跑没影了。
“哎。”孟大跑过来踢了一脚被吓呆了的慕容麒麟，他这才缓过神来，把戟往回一收，尸首应声倒地。
对方虽然只有十来个人，但还是抵抗了一阵，最先冲上去的几个士兵已经被砍倒在地上。不过他们最终还是被成群的北魏士兵所淹没了。
慕容麒麟两腿发软，孟大扶着他回到了队伍。
晚上扎营的时候，孟大对慕容麒麟说道：“你今天忘了割人头了，我替你割下来上报了，你也有军功了。”
“杀人已经够可怕的了，为啥还要割人头？”慕容麒麟道。
“你不割人头这仗不是和没打一样吗？谁不想要军功啊。”孟大被他的问题搞得哭笑不得。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慕容麒麟对于战斗的理解也产生了变化，一开始他不敢看对方，晚上也睡不着觉。
后来经历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他甚至觉得把戟刺进敌人的身体就像切豆腐那样容易，既然逃避不了，他就只能让自己忘记，用那些快乐的记忆来麻痹自己，渐渐地，他也学会了和其他士兵一样割下敌人的头颅来当做自己的军功。
八月一个炎热的早晨，部队和往常一样站在营地外准备出发，这时一个传令兵跑来报与军主：盖吴被其部下所杀，已将他的头颅献于太武帝，盖吴的旧部愿放下武器投诚。
这意味着从去年六月开始的盖吴起义，终于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