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内克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傅真。
“凶手在搬运尸体的时候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线索。”他说得毫无愧疚感，“就让他们再搜一会，我们回去。”
安梓静点点头，路过房间门口时还看见邱灵正皱眉盯着死者的衣着。
如果不是第一现场的话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衣服不是凶手穿上去的，而是死者穿了去见凶手的，结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她整个人生里穿的最后一件衣服。
比起华丽的衣服，突兀的是放在床边的平底鞋，虽然式样还算时髦，但如果是高跟，应该更能显腿修长。不过这更证实了一件事——死者去见凶手的时候确实不愿太过张扬，而高跟鞋敲击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此时音乐酒吧大门紧闭，清晨还没到它的营业时间。
史内克问：“傅真通知死者家属了吗？”
“我猜没有。”
“本想去死者家属那里探听些情况。”
史内克单手支着车窗，忽地看见邱灵从酒店里走出，眼见就要上车，他摇下车窗叫她：“去做什么？”
邱灵回过头来，找见了声音来源，左右看看没有太多行人，放心大声回答：“去找死者家属，前辈让我去通知。”
“我带你去？”
邱灵大喜过望，当下蹦上了史内克的车。
“怎么，傅真自己不去？”
“嘁，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做，只好欺负我这个新来的。”邱灵抿了抿嘴，“我这才刚来呢，总不能拒绝领导交代的事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摆谱呢。”
“那一会还是你开口，我和所长在旁边看着你。”
“哎，哪有你们这样的，那还不如我自己去，还没压力。”邱灵在后座碎碎念，“我知道了，你们两个本来就想去人家家里，但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正好碰到我了。”
“反正我们问的问题你也不会问，傅真也要所长帮忙才能破案。”
“太过分了，你当我们警察是傻瓜吗？”
“是啊。”
邱灵在后座瞪圆了双眼，抬手想揍安然坐在副驾驶座的安梓静，但又不能下手，只好恨很收起了刚抬起的胳膊，气哼哼看向窗外。
史内克强忍笑意，朝钱雪家里开去。
安梓静本以为钱雪父母会住在贫民窟，实在没有想到两人住的是小高层，家里还供着关二爷。她扫了眼家里的装潢，书架占了整整一面墙，里面放满了书，都用玻璃门锁着，走近一看，书架里积了层灰。
邱灵惴惴不安地坐到沙发上，喝了口水给自己壮壮胆，又想去求助史内克，史内克倒跑到关二爷前上香去了。死者家属在跟前，她不敢咒骂，只能挤出一个假笑。
“我是警察。”她小心翼翼地出示了证件。
本还笑容满面地双亲顿时收起了笑容，对视一眼，小心问她：“雪雪是犯什么事了吗？”
“她……那个……”邱灵又喝了一口水，余光瞟着史内克和安梓静，谁知他们一个仍在拜关二爷，一个在看书架第二层，她心里又将他们骂了一遍，脸上挤出更僵硬的笑容，“她昨天下午遇害了。”
钱雪妈妈的关切变成了茫然，继而换成不知所措，她机械地转向钱雪爸爸，眼泪不知怎么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的身子往前凑了凑，忽而往前一倾跪到在邱灵身前，扯着她的短袖：“凶手……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正在找。”史内克不知何时坐到了邱灵身边，一本正经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所以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邱灵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他只当没看见：“钱雪和你们住一起吗？”
“她很早就搬出去了，都怪我们，要是没搬出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钱雪妈妈胡乱抽了几张纸巾擦眼泪，“她爸爸是做生意的，很少回家，雪雪以前成绩又不好，高考连本三都没考上。我们商量着要不让她念大专，结果她爸将她打了一顿，说……说大专以后能干什么，还成器吗？好的公司可不要这个学历的，可别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啃老。”
妈妈吸了几口气，怨念地瞥了爸爸一眼，爸爸只低着头不说话。
“雪雪赌气就没再上学，离家出走了，离开家的时候还说她成年了，以后的事不用我们管，说……要让我们看看到底争不争气。一开始我们以为她去了别的城市，后来托人打听才知道她没有离开家，只不过都不怎么回来，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也不告诉我们住在哪里，倒是每年回家都会给我们包一个大红包。我劝过她，说要不 回家住算了，房租都能省下不少，可是……可是她爸还是冷言冷语，每年都把她气跑了……”
钱雪爸爸在一旁红着眼挤出句话：“一个高中学历的女孩子，每年几万几万地拿钱回来，你不担心吗？”
说着妈妈又攀住了邱灵的胳膊：“警察同志，雪雪到底在做什么？”
邱灵紧张地看了史内克一眼，脑中出现千百个光鲜职业，但都说不出口。就在她灵机一动想要说“她在卖保险”的时候，安梓静在书架那边开口：“她在酒吧做女服务员。”
邱灵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似乎还嫌刺激不够，安梓静再度补充：“死在了酒店的床上。”
邱灵扶额坐在沙发上，史内克倒是神色如常，平静地喝着绿茶。
“她妈妈都昏过去了，你们就不觉得愧疚吗！”邱灵压低了声音怒吼，谁知安梓静竟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在果盘里找了颗话梅塞嘴里。
“你想说什么？”
“什么什么？”
“用一个外表光鲜的职业骗她父母？”
“我都准备说是卖保险的了！”
“有用吗？”
邱灵瞬间语塞。
“除了能减轻她父母的负罪感，有什么实际意义吗？”安梓静冷冷看着邱灵，“大专怎么了，以后就没有活路了？难道钱雪不是因为她爸爸的无理取闹才会走上这条路的吗？”
“喂，你怎么……”
“后来她妈妈都要给她台阶下了，可她爸爸呢？在干什么？”
“这是别人的家事吧！”
“是啊，所以要为错误付出代价的吧。”
邱灵的话再一次被堵了回去。
钱雪爸爸终于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邱灵觉得和她刚进门比，这个男人好像老了好几岁。大概如果刚才她早先一步说出“她是卖保险的”，他们也不至于这么难受。可她所能做的就是再次挤出僵硬的笑容。让她更气愤的是，安梓静居然又从果盘里拿了一颗话梅。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她有些受不住。”爸爸向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来试探性地看着眼前的两名女士，“我能……抽根烟吗？”
安梓静爽快地点了头，邱灵自然也同意了，客厅里瞬间开始烟雾缭绕。
“她居然去酒吧当服务员了，会……陪酒吗？”
“如果给的价钱高，应该会吧。”安梓静嚼着话梅回答。
爸爸再次默默地吸烟，邱灵后悔自己没有一个人来报丧。
“如果觉得后悔，就对遗体道歉吧。”安梓静站起身来，走到书架跟前，“家里也不读书，特地放这么一个大书架，也是用来撑门面的？”
烟雾在客厅里缠绕了许久后爸爸才开口：“我是做生意的，小学文化，没念过什么书，年轻的时候走了不少弯路，上过不少当，我不想让女儿和我一样。”
安梓静的背脊在书架前僵直了。
“看着她每年年底拿回来的钱，我已经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职业，但我想骂醒她。”
烟烧了好一会，客厅里寂寂无声，爸爸的手里只剩下了一个烟头。
“可是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倔强……”
说着他便哽咽了，男人垂下了头，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