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街上热闹非凡。
出了大门,就是宽阔的双向道,两排整齐的梧桐树将车行道和人行道分隔开,韩境佳沿着铺设青石板的人行道走,漫无目的地走。
走出一段距离,出了小区,拐上大路,才发现身后跟着个韩轻云。韩轻云长个晚,虽然十七岁了,但是又矮又瘦,十分单薄。
韩境佳着急道:“你跟着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韩轻云摇头,“哥,你跟我回去吧。爸爸不会真地怪你的,你跟他道个歉就好了。”
韩境佳佯怒,吼道:“你懂什么!快回去!”
赶走了韩轻云,韩境佳心中一阵失落之感。他低头走着,鞋尖踢着路上的石块,刘海垂下来,他才想起应该戴一顶帽子,这样就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了,好像手机也没带……手伸进口袋,只掏出烟盒。
公园一隅,坏了一盏路灯,石板路两边种着打理整齐的九里香,花期已过,但还能隐约闻到一丝香气,韩境佳坐在九里香之后,灌木丛枝繁叶茂,恰好把他和周围散步的人隔开。
韩境佳一边对着空气吞云吐雾,一边仔细去听过往的人的脚步声。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轻重缓急全不一样,这么小的区别他都在乎,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每条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它的独特的意义。而韩境佳十分迷茫,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想起一周前,那时候他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遭遇了险些让人丧命雷雨,提心吊胆,寸步难行,但他身边有患难与共的小伙伴,还有萍水相逢却真心相待的朋友和猎人。那日回城,天际的火烧云美得惊心动魄,而此时,他却感觉生活在最黑暗最冰冷的世界里。
韩境佳坐了好一会,最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用力摁灭烟头,站起来走出公园,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大学胡同。
单薄的出租车在庞大的车流里走走停停,但这丝毫不影响韩境佳的睡眠质量,他甚至梦见了那个始终铁石心肠的人。
不是一个好梦,但他不愿意醒来。
出租车停在胡同口,司机叫醒韩境佳,听到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既没钱又没手机,于是骂骂咧咧地借手机给他打电话。
高致远很快就出来了,他穿一件白色背心,头发极乱,看样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高致远看见他像看见鬼,“脸怎么了呀?”
韩境佳回避这个烦心的话题,“破相了呗。别说了,快帮我把车费付了。”
高致远大方地付了车费,领他进屋。
韩境佳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高致远硬着头皮下了碗面,他津津有味地吃,高致远坐在对面呵欠连天,“韩境佳,怎么回事?”
韩境佳搁下筷子,恹恹地答:“跟韩慎守吵了一架。”
“他把你赶出来了?”
“不!他凭什么赶我?是我自己要出来的!”韩境佳素来嘴上逞强,高致远了然,哂笑一声,不去揭穿他。
“打算住多久?”
“还没想好,先住着吧!”
“好。继续打地铺,还是住二楼?”
韩境佳犹豫片刻,觉得还是睡床舒服,味道怪一点可以接受,便答:“二楼吧。”
“行,我给你收拾收拾去,锅里还有面条,自己盛。”高致远起身上楼。
长时间没人居住的屋子有些潮,木头散发出霉味,但韩境佳觉得格外惬意,裹着被子和一群傻逼打游戏,浪到二更天。
好不痛快!
才六点钟,闹钟便响了。
旧式的木房子隔音效果太差,洪亮的铃声直直传到一楼客厅,叫醒了高致远。
高致远捂着耳朵硬扛了片刻,实在忍不了了,才奔上楼把罪魁祸首封了口。关了闹钟,他倒在床上。沙发睡得太久,一碰到宽大柔软的床,便感觉骨头都酥了。
半睡半醒间,他察觉身边人窸窸窣窣爬了起来。
韩境佳并没有立刻下床,他坐着,目光一动不动定在某一处,神识与困意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勉强胜了。
韩境佳掀开缠在身上的被子,给高致远盖上,然后蹑手蹑脚下床。
高致远喃喃:“起这么早啊?”
“嗯。”韩境佳点头,“去见个人。”
离家出走后不知多少天,韩境佳终于想起那个早早定下的任务——去见于深深。
八月的清晨,微风凉爽,好似自冰山吹来。
六点一刻,整个城市还没来得及苏醒,街道上只有黄色衣服的清洁工和晨练的市民,以及一个倚着公交车站站牌玩手机的闲人韩境佳。新手机是高致远出钱买的,很多设置还不熟悉,韩境佳东改西改,很是认真,差点错过于深深。
可是远远地,于深深便认出了他。他照旧穿白T恤,宽松的衣袖里露出大半截白净的胳膊。晨光打在他半边侧脸,勾勒出脸部优美的线条。
需要多么温柔的内心,才能成就这样柔和的眉眼,这样干净的气质?
于深深忽然有些怯懦,她放慢了脚步,想要掉头,可理智轻松地压倒退缩的心,驱使她去到他面前……再远离他而去。
距离救人那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会认出我吗?
我要和他打招呼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他跟上来了。
于深深紧紧抿着嘴唇,心中欢呼雀跃:他是来找我的!
她跑得略有些快,他在后面喊了好几遍她的名字。
韩境佳以为于深深把他忘了,谁知她回头扫了他一眼,照样没搭理这个唤她名字的“陌生人”。
高冷得冷出新高度了。
韩境佳兢兢业业跟了一刻钟,最后来到小区——华锐城门口。这片高档住宅小区贴着别墅区外缘而建,两个地方的人,出了家门,得坐同一路公交上学。
于深深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然后刷卡走进了小区。
保安室里坐着位老大爷,他正端着海碗喝粥,偶然抬头,发现韩境佳面色焦虑地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便问:“小伙子,你找谁?”
韩境佳连忙一脸委屈地指了指已经走远的于深深。
老大爷自以为很懂地教育起年轻人来:“对象啊?把人惹毛了?赶紧追去啊,在这杵着当路标呐?”说着,他掏出一张卡刷开了门。
韩境佳又惊又喜地朝他鞠了一躬:“多谢您了!”
说罢,他一阵风似的越过门,追于深深去了。
还隔着差不多十米,于深深就听见脚步声回了头,她不解地问:“你有事吗?”
韩境佳走过去,厚颜无耻道:“反正我都来了,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吗?我知道你家附近有家店早点好吃,不远,去吗?”
于深深静静地看着他。
韩境佳不敢废话,他两眼盛满了期待,坦荡荡地任她看。
“好。”于深深微微一笑,“不过我想先回去洗漱。”
韩境佳:“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