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心道,果然是跟明王有关系,看来这杨荣有可能便是提供罪证给高震。由高震上达天听,举报明王谋反,不然一个之前从未来过浙江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明王的罪证?
“林大人,下官想到了。这台州城还有一位也与明王有关系。”杨世奇猛的拍向大腿,一时之间,因为太过用力,身体一阵摇晃,险些摔倒,仿佛不倒翁一样,甚是滑稽可笑。
王二只看得哈哈大笑,其他人也是用手捂嘴,肩膀一阵颤抖。
杨世奇却不管他们,继续说道:“这台州城,还有一位侯爷,是朝廷的廷恩候,莫寒山。他早年是明王大将,也打过倭奴,好像当年还被洪武皇帝夸奖过。只是他德行有亏,关键时刻,居然叛主,不但斩杀了明王,还杀了明王的第十子朱平。这才被朝廷封为廷恩候。我与莫小侯爷关系莫逆,乃是多年的好友。”
“那还愣着干嘛,我们前去拜访一下。”
城西廷恩候府大殿之内。
林毅,杨士奇分别坐在客厅。主座之上是一位身穿黑袍,相貌威严的老者。
他的额头上有些苍白的发丝,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削斧刻一样,挺直的身躯,不怒而威。他正是莫寒山。
宴席下处分别坐着两人,其中一人中等身材,头上戴着紫金冠,面白无须,穿一件白色长衫,登着青缎粉底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好一个浊世佳公子。这人是侯爷之子,莫渊。
他身旁的是其夫人尹梦若,站在身侧,一身素衣,轻纱遮面,闲静恬淡,端庄典雅。
酒过三巡之后,互相介绍完毕,林毅起身作揖道。
“晚辈求见侯爷,是想知道当年明王的事情,还请侯爷赐教。”
莫寒山冷峻的表情,猛地变了一下,片刻后,长叹了一口气。
“二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知道明王事情的人不多了。也罢,这藏在心底二十年前的事情,像一把尖刀一样每日都在折磨着我。”
大厅当中,众人闻言,都是静了下来,坐直了身子看向莫寒山。
“二十年前,倭患猖獗,浙江沿海无险可守。朝廷每每派大军前来,却只能斩杀几百个来不及撤走的倭奴。待大军一走,倭患又起,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次。大军出动,迟迟不能建功,空耗国库。
以至于朝廷之上,甚至有人喊出禁海令,准备迁沿海居民至内陆,依托坚城防御,禁止片板下海。”莫寒山说着,顿了一下,看向众人。
林毅皱了皱眉头:“怎可如此,这岂不是抱薪救火,养虎为患啊。”众人也是一阵点头。
“谁说不是呢?幸好,还有明王。他在太和殿当中,据理力争。但当时,北方仍时有叛乱,有前朝余孽参与,精锐大军都在北方,不可轻动。
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都以为,南人懦弱无比,不足以堪当大任。唯有燕赵豪杰,河北猛士,方可解倭患。
明王却说,堂堂全浙,岂无材勇。最终有大臣以禁海令要挟,逼明王立下军令状。”
“呵呵......洪武皇帝下旨让明王总督浙江,在当地组织新军。然而钱粮和兵甲,还需要明王自筹。若是你们,碰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去做?”莫寒山问向众人。
“这也太难了,没钱,没兵,没粮,只有一个虚名,还得去打倭寇。若是下官,早就灰溜溜的回家了。”杨士奇摇摇头,其他人也是一脸难色。
“哼!你们想到的,那些人会想不到?明王军令状上就有不除倭患,不得回京。
现在看来。这本来就是一个阳谋,就是为了拖住明王。他们成功了,拖住了明王数年时间;他们也失败了,没想到明王最终能平定倭患。”
林毅好奇的问道:“不知,明王当初如何平定倭患的?”
莫寒山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明王刚到地方上,一方面大举借债,而且专向浙江的名门豪族,地主富商。并且还是借的高利贷,利息都是最高的那种。另一方面,用这些钱粮,组建新军。
浙江的倭患,其实是内外勾结所致。当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把钱粮贷给了明王。
眼看,明王还不起利息,他们只能期盼明王打胜仗,抢夺倭寇的战利品。否则,他们将血本无归。”
“你们可知第一次作战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莫寒山说到这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跳动。
“当时,练兵是一个无底洞,很快钱粮就耗尽了。各个豪商都不愿意再给我们贷款了,甚至有的已经开始讨要利息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得主动出击。不料,却被内奸出卖,我们被倭奴团团围住。勇敢的人已经心生绝望,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了,情形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候了。”
大厅中的众人都暗暗吸了口气。弹尽粮绝,新兵,还被人团团包围,有一条几乎就是全军覆灭的后果了。
莫寒山似乎是沉浸在回忆当中。“可惜,倭寇不知道明王。他最擅长打硬仗,尤其是在绝境之下。
当时,明王身先士卒,杀入倭奴当中,阵斩倭寇数位大将。大家都看到了,明王万金之躯尚且不惧生死,我们只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那一仗,士气大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后硬生生击溃了倭奴。”
“这一仗震惊了朝野四方,再无人敢质疑明王的决策,我们也出了一口恶气。甚至洪武皇帝私下都说,我打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硬仗。当时的我们,意气风发,破除了倭奴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传言。我至今还及得,明王给洪武皇帝的奏折当中写道,锦绣文章之乡,亦有如斯虎将。”
“随后数年,我追随明王大人,南征北战,终于平定了浙江倭患。可怜明王如此功绩,竟被小人所陷害。”说到这里,莫寒山满脸泪珠,声音呜咽的说道。
“父亲,够了,不要再说了,当年的事情不怪您。我从来都没怨过您啊......”莫渊双目含泪,满眼通红的劝说道。
“不,这件事情藏在我心中二十年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没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还记得,我与明王一起来这台州城中,给明王之子朱平看病。归去之时,却被大批官兵堵住了去路。我本来要与明王杀出重围的。
明王却说,我们固然可以出去,但是我这幼子必死无疑。你们也要跟随我一起背负无尽骂名,从此难以做人。”
“当时我劝明王,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他却说,万般罪孽归于我身,我起兵是为了诛杀倭奴,不是让你们白白送死的。于是......”
莫寒山小声呜咽,挺直的身躯也变得有些佝偻。“明王严令,必须由我亲自杀了他。是的,没错,明王是我亲手杀的,明王之子也是我杀的。我有罪,我该死。
杀了明王之后,我只觉得天都要崩了,傻傻的跟着人群,前去邀功请赏。
我看到周边的人都恨不得杀了我,我却很平静。无数次,我都想自杀完事,但是明王的话语还在我的耳旁回响。有的人他活着,但是比死去的人还难熬。
杨世奇睁大了双眼,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莫渊与伊梦若早已哭的跟个泪人一样。林毅也是满脸凝重。
莫寒山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面的煎熬太多了,它就像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中,折磨着我。而现在我差不多也快要解脱了。你们走吧,该知道的我都给你们说了。送客吧。”
“那我们告辞,侯爷保重身体。”林毅与杨世奇一行人走出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