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魔界的生存条件果然还是比天界差很多,而且因为受到这几天地方势力火并的影响,各种公共设施和人员运作更是越发迟滞和混乱。枞此刻已经恢复了视觉,但是他的心情却变得更糟糕了。
他此刻刚输完血,而且全身上下都打了绷带,好几处打上了石膏和夹板,但是这一系列操作都是那个救了他的女子自行解决的。没有昏迷过去的他,清楚地感觉自己被抱进了一个充斥着伤患痛苦的声音的地方,时不时还听到粗鲁的呵斥和惨烈的哀嚎。那个女子抱着他,用果决而平稳的腔调取得了这里的医护管事的信任,给他争取到了角落的一个铺位——其实这还躺着一个瘦小的重伤昏迷的少年,但是他也属于不立刻救治就可能会挂掉,或者终身残疾的重伤员。所以在那个女子保证自己处理一切之后,他们便把绷带药品和血包什么的都给了她,让她自己照顾自己的人。于是,枞就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接受了她并不温柔的包扎夹板和输血操作,在忍痛不叫的同时,甚至还口头表达了对于救命之恩的感激以及对她居然一下子就找到血管的熟练操作的钦佩。女子则一句话也不多说,在守着他输完了血之后,便让他先自己休息,自己离开了。
枞隐约意识到她这一去估计就不会再回来,便异常郑重地感谢了她。但是同时却又忍不住集中了注意力,去听她的脚步声,同时,在心底默默记住了她的声音。
毕竟救命之恩,将来……一定是要回报的吧。
不过,没想到,昨天还对自己温柔又关切地说起以前被追杀的事情的阿溯……今天就要杀他。然后救他的人是个不认识的女子……等等,什么温柔又关切啊,阿溯当时的情态明明就是傲娇……不,不对,总之无论如何,阿溯这厮居然要杀他。
枞心底的怒气又蒸腾起来了。在视觉渐渐恢复,看到四下的状况之后,心情就更难免持续低落了。
伤员很多,其中不乏缺胳膊断腿的甚至浑身打了绷带的,横七竖八毫无规则地躺着坐着,挂着点滴或者输血设施的架子也顺应着伤患的位置摆得到处都是,哭声和哀吟混杂着孩童的吵闹和医护人员的呵斥,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最重要的是……嗯,他饿了。
窗外已经蒙蒙亮了,那些因为心情不好又疲惫的医护人员到底还是因为人手奇缺而没几个换岗的,依旧撑着一脸憔悴继续在照顾病人,同时也在通知可以进食的病人,稍后有早餐。被安排在外面的轻伤者们甚至也走了进来,自发地帮助医护人员照顾重伤患。不一会儿,早餐的粥也被送进来了。
然而并没有人来理他,大概是认定他自己有家人照顾。其实在那么一瞬间,一个小姑娘似乎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但是又立刻被某个医护人员支开了。
看来是真的以为他有家人了……估计到了中午才会有人注意到他其实是一个孤零零的伤员吧。现在只能忍着了。
然而枞很快发现自己其实太悲观了,因为有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再度走进了帐篷里,而且走到了他面前。
第一个人是溯,第二个,则是一个美貌而颇具气势的神族女子。
而那个女子一开口,枞就听出了,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你能看见了?”
“是……谢谢你……”枞的口气不由自主地迟疑着,溯和她自然明白枞在犹豫什么。溯不免有些表情不自然,但那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面无表情,只是坐了下来,放下了手里拿着的早餐袋,打开,取出了一碗粥和一个勺子。
然后枞只得强行镇定地,一口一口地,任由溯真正镇定而若无其事地喂他吃了早餐,而那个女子,也是若无其事地在旁边面不改色地吃完了自己那份。出于礼貌,枞不得不在最后硬着头皮对溯说了一句:“多谢。”
溯没理他,只是收拾东西。那个女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是剑神的徒弟吧。”
“……我不是,我……没加入宗门。”枞有些尴尬地笑笑。
“居然不是吗。”那个女子有点意外,又上下打量了他,“那真的可惜。”
枞立刻领悟到了对方的真正意图,也严肃了起来,道:“虽然没有正式拜入宗门,我也不曾浪费我的天赋。”
“哦。”女子的回答似乎漫不经心,枞不由得有点尴尬。
“我叫飐月。”女子似乎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站了起来,“这几天我先在这里帮助这里的灾民,所以就让阿溯照看你了。几天之后你恢复了我再送你们回去吧。”
“哎?”枞没想到那个女子做出这样的安排,愣了一下,才急忙道:“真的多谢你了,不过我觉得不用劳烦您了。这样吧,我跟其他人联系一下让他们过来接我,然后……”
“不用想了,通讯已经断了,除非你的家人失去了你的联系就立刻赶到这附近来找你……不过也没用的,你这身伤势,如果他们没带专业的医护救助设备,贸然带你奔波,也只会给你带来致残的风险。”
“……”
看来,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安排了。
虽然因为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都必须受溯的全面照顾而脸上像火烧一样发烫,但枞还是想到了另外一个离奇的可能——她会不会也想把溯当苦力使唤?
不可能吧,虽然这位飐月女神的气势强悍到确实让枞下意识也觉得她是长辈或者上级,但是,她能使唤得动溯吗?
“哦,对了。”飐月此刻又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话,“如果你没有师父的话,拜我为师吧。想来我好歹也是剑神旧识,武殿之主,必然并不会辱没了你的天资。”
“哈?……”
枞感觉自己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只是看着飐月离开并且开始忙碌起来。溯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才终于感觉到这个少年似乎真的不是风行。但是,回想自己刚才居然像第一次和风行单独住在一起的那个下午一样亲自喂他吃东西……居然也没感觉多么尴尬。
大概因为他是重伤员吧。
于是,溯得以保持了冷静,淡淡地道:“别看了,也别怀疑了。她说是武殿之主,那就是武神了吧。毕竟她知道我是剑神的弟子,有没有说谎,我打个电话问问师父就知道了。虽然这几天也打不了电话。”
“哦,哦……”枞有些别扭,犹豫道,“可我是个剑士……”
“你?剑士?”溯丝毫不掩饰奚落的目光,“你的剑呢?为了避免别人看到你就想到风行所以藏起来了吧,那你可真棒,为了女人就把自己的剑士身份撂下了。”
枞的表情不好了,咬牙切齿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哦,那你以后不要学剑,也不碰剑,我就把风行还给你。”
“找死?”溯再度被激怒了。
“有种你就动手?”
幸好,溯这次克制住了。他没有再动手打算掐死枞,只是起身,走到飐月身边,居然开始和她一起帮忙照顾病人。而枞看着他和飐月忙碌的身影,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浓重而异样的情绪。
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一直在改变?而更重要的是,他值不值得让风行原谅,回到他身边?
啊,算了,这种事情还是让风行自己决定吧。他现在面临的境地,真的也……挺难堪的啊。
而且,他自己也该尽可能地做点什么,比如驱动法力,使自己更快康复。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试着轻轻驱动法力促使身体恢复。但是他很快发现这只是徒劳,那个暴虐的家伙伤害的并不止是躯壳,连带的精神攻击也是很恐怖的。一开始并不会很明显地感觉自己的法术因为受到精神攻击而有所异常,但是当他试着运转法力的时候,便立刻发现那些法术脉络已经随着躯壳的崩溃而完全坍塌。别说运用法力去修复躯壳了,就连使用法力都成了奢望。
还好,这种情况,风行是知道怎么处理的。
这其实是专业系统课程才有的自救知识,像风行这种只上过基础学宫的人本来不该知道,他这个来自远古的圣物也就更是不可能会。但风行果然是天才,她在广泛的阅读里学到了一些基础的原理,而且很快就弄明白了某些具体操作。枞按照她记忆中的认知,慢慢地驱使着仅有的法力,从一个最初始的点开始,慢慢修复自己的躯壳和法术脉络。
当然,这是一件相当消耗精力的事情。过不了多久,枞就感觉自己已经无法驱动法术了,全身上下也都冒出了冷汗。于是他乖乖停止了驱动法术,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但是他立刻感到有人走到了他面前。睁开眼睛,果然是溯。
“你在干什么。”溯依旧表情冷淡,语气也漠然。枞此刻很疲惫,情绪自然也低落到不行,本不欲回答他,但念及是溯照顾了他,便道:“没什么,我在驱动法术进行自我修复。”
“……哼,自找的。”溯看了看四周,“如果今晚上找不到多余的毯子,那我要很抱歉地告诉你,你出这一身冷汗等着明天着凉吧。我可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帮一个男人擦身子,或者进行些对重伤员的所有照顾,我刚才已经找到了一个小姑娘,让她答应帮我照顾你,至于照顾到什么地步,我不负责。”
……果然,这个人,还是没那么好心?
溯这不是威胁,不是奚落,也不是所谓的傲娇,他真的只是在表示自己并不那么善良。而枞也必须考虑了,如果在重伤的情况下,自己再有点什么三长两短……
而且很明显,他说找个小姑娘帮照顾,明摆着是找了个看中了他的美貌的傻女孩,这样的情况,枞可不指望人小姑娘能尽心竭力照看他。
甚至……如果身上还有点钱就好了……枞有些无奈地想。
“溯,你必须照顾我。不管那个姑娘待会会不会真的过来帮忙。我要告诉你,我这是和风行学的。她在虚无城里之所以能做最后的反击,在任何病痛的绝境里都能够勇敢起来,也是因为她一直在尝试自救。”
“……那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枞的心突然彻底沉了下去。
那一刻连求生的意志都已经归零,他只想再好好想一想风行,她的容颜,她的眼睛,她的微笑和泪水。
该死的冷杉为什么要赋予他这么强烈的感情。
而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的神色和面容让他倍感不适——和风行实在太相似。
“你哭什么?”
枞这次没有回答他,只是挂着眼泪笑了笑,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缓缓道:“我和你一样,也和你不一样。我的笑容和泪水都为了她。但是我和她才是相爱的。她爱我,不爱你。这点就让我开心了。”
枞就这样再次成功激怒了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