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肖辞：“余毒清得如何了？”
肖辞白了我一眼：“不是毒，是蛊。”
我耸了耸肩膀，那不是都一样吗？都是用来折磨我的东西，有什么好区别。但看到他认真煮汤药的份上，我决定不轻率地刺激他。
“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霜。。。霜师父好像不会医术。”我翻看着他桌子上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药瓶子，问道。
肖辞没有接我的话匣子，而是拍掉我的手，严肃道：“别动，这些瓶瓶罐罐得会儿给我弄混淆了，待会儿的药浴变毒浴，可就别怪我了。喏～～～只有这一瓶，哪去尝尝，其他的，不准动。”
我一边摸着自己被拍得有些发红的手背，一边捧着一瓶蓝色的药瓶子，晃了晃，问道：“这是什么？”
“糖果子。”肖辞头也不回地答道，“别说话，我正给你配汤药比例。”
我捧着瓶子，默默地坐回椅子上，不敢吭声。万一不小心真给配错了，把我给毒死了，那就万万死得冤了啊。这间屋子，陈设简单，布局坐北朝南，太阳直照，有些暖和得过分。我嚼着糖果子，看着这过分简陋的药剂房，有些无聊。前段时间一直被人安排着，围绕着，如今乍然回到了似寒谷的清静，耳边空荡了太多，突然还有一缕寂寞涌上心头。
“一方呢？”我望向那头在忙碌的肖辞，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肖辞叹了一口气，提声喊道：“一方。”
一方转瞬之间就出现在屋门口。
肖辞背着我们继续忙碌着，吩咐道：“陪小雅说说话。”
我明显地感受到一方的脸从不苟言笑瞬间变成了冷若冰霜，然后再面无表情地转看向我，一言不发。我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向他：“一方，你刚刚是嫌弃？”
一方不进不退地僵在门口，看着我，缓缓得摇了摇头。
我也嫌弃地看着这个表里不一的人，不太愿意搭理。但是肖辞还在那边忙活，这里杵着只剩下我们两个闲人，我只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招呼一方出去说话。“你刚刚在忙啥？”我先开口，给一方搭了个友好的台阶。
一方不动声色地跟我保持好一定的距离，简单说扼要道了一声：“守着主子。”
我挑了挑眉头，提醒道：“你主子让你跟我说说话。”
一方看着我，继续保持矜持的沉默。
我叹了一口气，道：“一方，我已经5天没有跟一个活人说话了。这天天除了浸泡药浴就是喝汤药，有一种给你主子试药当药人的感觉，我都快闷疯了。你跟我说说外头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让我也能开心开心。”
一方也叹了一口气，终于妥协道：“小公子，你想知道什么？”
“嗯～～～”我掐着手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想了想，才问道，“上次给你们的画像，那画里的人，你们找得怎么样了？可是有什么进展吗？”
一方瞟了我一眼，稳重道：“人在路上了，晚些就可以见到。”
我挑高了眉头，喜出望外地看着他：“这么巧。那，趁肖。。。你主子在忙，你赶紧带路，咱们先过去接人。”
一方完全不为所动地杵着：“您先过了今天的药浴，主子自然会带你去见人。”
我绕着一方转了一圈，商量道：“先见人，再去药浴。这个药浴一天比一天泡着疼，太疼了，泡过后，我肯定没有精力去找人。”
一方仍然冷漠地断然拒绝道：“不行。药浴重要。明天见也可以，不急于这一刻。”
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肖辞，只能无奈地走迂回路线，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找到人的？”
一方的眼神闪了闪，看着我道：“几经周折，不负有心人。”
我看着一方惜字如金地打官腔的模样，深深地再次叹了口气。
“啾～～～”一声尖锐的笛鸣响起，一方皱着眉头看着院外。
“又有人闯入吗？”我干巴巴地问道，“赶紧啊，一起去看看。”
肖辞已经走过来道：“不是。是求救的信号。路上的人被劫了，正打成一团。好了，我跟一方走一趟，你老老实实去药浴，否则我只能把你送给护大督卫，你才见到想见的人。”
我焦急地提议道：“我跟你一起去。”
肖辞摆了摆手：“别添乱，一会儿好好泡药浴。”
我搓了搓自己的手，试图努力一下：“没事，我见她一眼就可以。一眼，真的，就一眼就可以了。”
肖辞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我，一本正经道：“给我个理由。”
“呃。。。晚些再跟你解释。我们先去接人，不然前面找人的功夫就白费了。”我看了看他，商量道，“我不一定要把这个人绑在我身边，我只要看这个人一眼，真的。”
肖辞怀疑地看着我，突然伸手拉了我一把，把我甩在他的肩上，轻功施展了开来。
前段时间见过一方的武功，已经很是惊叹。如今再切身感受肖辞的轻功，更为吃惊。看来他这么多年并没有荒废自己的武功，果然能继承霜师父的衣钵，还能从辞舞山顺利出师，并接管一宗事物的人，果然不是凡品。就这样奔波着有半盏茶的功夫，一方在前头便已经远远传来来声音：“什么人？敢在紋楼放肆！”话音落后，却传来更为凶悍的兵器交加的声音。
肖辞已经放下了我，拉着我在一旁观战。
双方实力相当，刀剑交错，凶猛厮杀，血流横飞。
“人呢？”我张望了一会儿，巡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一个姑娘的影子。
肖辞看了我一眼，再次带我往左侧的方向闪去。稍稍近了些，我才发现两个汉子护着一个女子背靠树躲着。我看着那影影绰绰姑娘的身形，像极了我想要的那个人。不过，我退了一步，正撞上赶上来的肖辞。
“怎么？”肖辞等在一旁。
“不是这个人。”我肯定道，“你们找错人了。让他们停下来，别打了。”
肖辞一见我说得认真严肃，瞬即吹了一声口哨，四周的激烈交战才稍稍停了下来，各自横刀防备着对方。肖辞拉着我退了一步，声音稳稳传里开来：“齐霄，人给你带走。“
对方那边上来一个壮汉，朝我拱了拱手道：“多谢水先生。不过，我替我家少爷给小公子传声话：知风道长一直在等小公子回信，不知小公子是否已经写好，由我代为转交？”
我一听便知道信应该是被肖辞都暗地里扣下来了：“唔，晚些。”
“知风道长很想见小公子一面，小公子是否能空出个时间？”齐霄又问了一声。
我摇了摇头：“我还有事要办。知风若有他事，可自行安排。”
齐霄大概有点没反应我拒绝得如此之快，默默补充了一句：“小公子若有事，护都府随时都愿意出一份力。”
我点了点头，感谢对方的好意。
齐霄一退。一方便上来拉着姑娘离开，那姑娘一双眉目含情的眼睛看着我，满脸的惊慌失措。
我看着这张极其相似的脸，万分失望。在禹都历时这么久，兜兜转转还是找不到人，到底是去了哪里？
肖辞站在我身边问了一句：“你如何一眼便能知道对方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没理他，左思右想，叹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道：“明晚，我要去周南西郊一趟。”
肖辞看着我，一脸的高深莫测。
“我不能再呆在禹都了。不然万俟一脉就真的要毁在我的手上了。如今已经再添了无辜人命。我想，也许我得去一趟周南西郊才能真正知道我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我不自觉地解释道。
“那是什么人？以前从不曾听你说起有这么一个如此特殊的人。”
“我也只是听说过她，但是没有见过她。”我老老实实道。
“那你怎么知道她的长相？还能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肖辞问得直接。
我笑了笑，提醒他：“阿辞，我已经死过两次了。不是谁都能死了两次还能在你面前活波乱跳的。所以我说能便就能，有些东西，我无法跟你解释清楚。你就从来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还活着？”
肖辞看着我的眼神闪着异光：“酒三千救了你。”
我“嗯”了一声，继续道：“但天地间的因果向来分明，生死不是一件想救便能救的简单事。”
“那，跟要找的这个人有关？”肖辞问得明白。
我点了点头。
“这个人也是修道之人？”肖辞问得关切。
我摇了摇头。说她是也不是，说她不是也不是。
肖辞看着我，默了默，才道：“我陪你去一趟。”
我点了点，尽量表现得稳重些。周南西郊于我果然是一道必须经历的劫难，有肖辞这样功力的人陪着我，我多少能放心一些。唉，我本想能多躲避几天就多躲避几天，但没有想到终究还是没能多躲几天。只是，我心里紧张极了，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挡得住这一次。
唉，师父，白玲玉的掌柜都跑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不来禹都？你不来，那我这一年的罪不是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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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最后一次药浴后，我便认认真真地修养了整整一天，为进周南西郊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次若顺利，破了周南西郊的屏障，明面上也许帮了阿珏，但实际上就在昭告天下：万俟还有后人。至于后人是谁，查出我不过也是时间的问题。那么，已死之人却还在世上，不知将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周南西郊只是一块地。我拉着肖辞跨过周南西郊的那条红色的禁戒线的时候，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一方终于动容了。我转身看着被隔绝在外的一方，摊了摊表示无能为力。我们之间相隔不过两尺，但已经身处在两个世界里。
一方在那头粗红着脖子对着肖辞在努力地喊着什么。
可惜，我们完全已经听不见了。
但肖辞摇了摇头，比了一个让他等待的动作。
一方便急切地朝向我比划着，示意让我也抓着他，带他一起进去。
我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也表示无能为力。我的能力暂时还不够同时带上两个外人进入这周南西郊。但鉴于一方平日待我凉薄，我便比划着：你的主子既然入来我的魔爪，就只能被我拐跑了。
一方呆愣地看了看我，才又转去看肖辞，试图比划着说服他主子来劝我。
肖辞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低头问我：“该往哪里走？”
我掏出两只红色的蜡烛，一只给我自己，一只给肖辞。再拿出一根蓝色的绳子，一头系在我的手腕上，一头系在肖辞的手腕上。
肖辞抬手看了看绳子又看了看蜡烛，最后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冲他高深莫测地积极眼睛，神秘道：“救命绳。”说完，我便点燃了两根红蜡烛，烛光一亮，我便拉着肖辞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去。
往北走两步，往东南退两步，反复十二次，眼前的景色就由原来浓墨色变得干净透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另外一个禹都的样子，一个世外桃源的禹都。周南西郊无法被人解除封印，并非其阵法高超，而是这里正是禹都的镜像。但凡在禹都里出现的景色，房屋，小物件，这里都有，唯妙唯俏。只是，没有人烟。所以想从外面用蛮力打开这里，就相当在动整个禹都城。空城尚可，但禹都上万条的生灵，却不是区区法力高超的修仙之人所能承受的。
我拉了拉还在发呆的肖辞，努了努嘴道：“别让蜡烛灭了。走，你带我去皇宫的方向。”
肖辞看了看眼前，再看了看我，谨慎地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问，反而格外沉默地迈开腿急急向皇宫的位置赶去。
皇城的位置，便是天顺帝的陵墓。一道厚重的宫门紧闭，两个华表分立两侧，静静守着正在长眠的君王。
肖辞默默地退到我身后，等着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进皇陵。我慢慢地踱步上前，拿刀划破了手心，把自己的血液充分地淋在华表上的朝天犼上，一左一右皆奉上，以示拜祭。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等朝天犼由黑色变为金色后，厚重的宫门才缓缓打开。我取了肖辞手上的红蜡烛，和自己手上的红烛，一起小心翼翼地分别安置在两侧华表柱下后，才拉着肖辞一前一后跪下，对着帝陵俯身叩首拜了三大拜。三拜过来，一阵风来，只见眼前一晃，原本的宫门散去，渐渐露出了古朴端庄的皇陵。至此时，天顺一脉的陵墓才真正展露出了它的真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