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阿珏,我重新戴上了指铃铛后,一个人靠在床榻上想了很久很久。刚刚我是唬阿珏的,其实我有些记不起来当年拜师的时候是否真的有跟师父约定过什么?我亦然不清楚师父到底知不知道万俟一族的这一身的骨血有多值钱?只是。。。【醒尘】。。。那个梦境,为什么会那么真实?真实到让我总觉得这里面的一桩桩事一个个人都那么鲜活,好像下次场景就会马上出现似的,好像这一切就是这么关联在一起的。而且为什么又会梦到不寐呢?它到底是想传达给我什么呢?
周先生给我拨的这个东厢房,位置确实好。太阳还没有高升,我便被晒得有些微熏。我挪了挪,靠着窗口,探头往外看去。我看看天,再看看地,看看周遭的绿树,再看那一丛丛的菊花,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药喝了吗?”师父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生替我规规矩矩地回复道:“刚刚喝下。”
“下去吧。”声音刚到,师父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身边,他说,“手。”
我顺从地伸出手去,顺便问了一声:“师父,【醒尘】到底是何作用?”
师父先是闭眼认认真真地替我把脉,然后把我的手收进薄被里,才道:“江南春寒,这几日不要再着凉,不然要治愈会很麻烦。”
我端详着他那张越发淡漠的脸和越发疲懒的语情语调,乖乖应道:“是。”
“【莫尘】是为了让你静心,【醒尘】是为了让你定心。”师父坐在一旁,道了一句:“短短数月未见,你的心思越发沉重了。如此这般下去,再遇上其他事情,我怕有一天连我也救不了你。所以,你先好好学一下这个保命的心法。”
我抬眼看向师父,问道:“其他事情?何事?师父跟染公子他们又在商讨什么?四公子会的事情吗?”
师父皱了下眉头,转头问我:“为什么这么问?”
“唉,师父,我从【醒尘】里醒来,梦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境。”我抿了抿嘴,想了想道:“沈叶清死了,不寐出现了,还牵连四君子会,而知风,她入魔了。”
“什么!?”师父难得微撑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紧了紧喉咙,尽量把还残留在脑子里的梦境跟师父大致地描绘了一遍。
可师父听后,只是叹了一口,却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再接下说些什么。
我在一旁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师父的反应。只能继续好奇地道:“师父,这梦里事情可会有可能变成真的?”
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答反问:“你担心会成真?”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这一觉醒来,只要我一想起那具尸体,不知为何,从心脏深处里就会涌上一股想要把某个人狠狠地按在地上蹂躏致死的冲动,那股恶意的杀念十分明显地在我的胸腔里四处流窜。我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感受着这种恨意。它诞于虚无,又游离于虚无。可我,不敢对师父开口。
“我会看顾着。你要加紧练好【醒尘】,不可再荒废修炼时间。接下来几日,若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就呆在房里好好练习,不要参合城青殿的事情。珉宗的事情也少参与,尽量不要和轻衣有多余的接触。”师父轻描淡写地说道,直接下了我的禁足令。
我愕然,这种严师出高徒的督促,居然有一天会从我这一位正牌的师父嘴里说出来。这样的反常震得我赶忙摸起醒尘小本子,继续死记硬背起剩余的口诀。
阿生时不时替我和师父增添替换一些茶水和瓜果,这一室的安静像极了在寒谷里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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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城青殿的上空陡然划过一声尖细的吼叫声时,我一度以为自己又陷入了【醒尘】的睡梦里。阿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谷主”,这一声呼唤更让我全身鸡皮疙瘩全部都竖起来。我望着对面坐得依旧淡定的师父,使劲地掐自己的胳膊。
“嘶~~~疼!”
“少谷主?”阿童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又唤了一声。
师父看了我一眼,替我答了一声:“何事?”
门外的阿童似乎才意识到师父的存在,顿了顿,才继续道:“千羽谷主,西北角响起了十二火烽,该是有大事发生了。”
师父淡定道:“候着。”才转身看下我,问道:“如何?”
我胆战心惊地道:“几乎一样。”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盯着门外,吩咐道:“少谷主在修炼的关键时刻。一会儿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让人打扰。”
门外的阿童愕然了片刻,才低声慎重地道了一声:“是。”
我抬着头望着师父那种毫无表情的脸,赶忙拉住他的一只衣角,低声问道:“师父?这伙儿不是应该要赶着去看看情况吗?”
师父瞟了我一眼,道:“那里自有高人能镇着,不用你操心。”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在那个梦里,如果是真的。那【不寐】就会出现,而全场的高手也就只有师父了。难道还有其他高手?
阿生的脚步声已经匆匆而来,但门外驻守的阿童似乎打断了阿生的嗓门,外头窃窃私语了一番,才继续听到阿童的汇报,他说:“千羽谷主,千秋阁阁主沈叶清有难,城主想请谷主能移步前往。”
我后背的冷汗刷啦就下来了。
师父淡道了一声:“他数命已绝,救无可救。天命不可勉强,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你们去快去请【了七大师】。”
门外迟疑地齐齐回了一声:“是。”话音刚落,便听脚步声急急跑开。
我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淡然处之的师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怎么啦?”师父忍耐一会儿,才转头望向我问道,“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我谨慎措辞:“师父,为何不事先预警?如果【醒尘】的梦境会变成现实,那我们就可以救沈叶清一命。师父为何不救他?”
师父只是摇了摇头:“【醒尘】有三梦三生,梦中随梦境,一梦胜比一梦沉。若你这次踏出这道门槛,就将会被困在第一重梦里,再也醒不过来。”
“哈?”我掐里自己的大腿,“疼疼疼!!!”
“天下虽有占卜推演之术,可常常是一卦一命。天理公道,从不藏私。”师父按住我的肩膀,令我无法动弹,“小雅,你再重新看看自己的【醒尘】,为何它底下皆是涓涓血水?”
我一低头,便瞧见自己大半身子都浸在血水里,满手都是粘稠的血液。吓得我“啊”地一声,不顾一切地抓紧师父。
师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把我按在原地,不让我有一丝地动弹。
我一边狂叫,一边往师父抓去,刚刚才坐着的椅子里像藏里一个黑洞,大力地把我整个人往血洞里吸了过去。我的下半身就像瘫痪了似地动弹不得,我的上半身只能拼命拉长双手去抓住师父的胳膊,连牙齿也咬住了师父的衣角,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猪死死地咬住最后的救命绳,蹬红了眼,拼足了命,较劲着拉着师父。
师父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说:“小雅,如此这般放不下,如何如何熬得过三梦三生?如何担得起寒谷少谷主的重任?”
我愤怒地瞪着师父的见死不救,越发抓紧了师父,咬紧牙关,直到嘴里都是铁锈的血腥味。
师父再次叹了气,依旧死死按着我。
我被压着一动不能动,筋疲力尽。
底下的血水开始没过我的鼻腔,冰冷冷如蛇一般滑进我的体内。我的脑神经一崩,被这血腥味和滑腻的恶心感震得浑身汗毛倒立,只能继续挣扎起来。我放开师父的袖子和胳膊,反而拼命地去扯开他压在我的肩膀和头上的那两双大手——它们如悬崖下的冰刃一般冷酷。我使出浑身解数都移不开师父按住我的手,只剩下精疲力尽的自己和疲惫不堪的身体,任由自己浸没在血水里。
直到感觉自己的头发梢都没在血水里,意识沉沉浮浮。
师父的手才动了动,提起我的领子,一把把我提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