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可许嫁。大户人家会在豆蔻之年找好良配,待少女及笄后便开始筹办婚事,此前燕婧箴便是及笄后被正式许给了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当年便完婚了,不过燕聆雪此时是等不及这一年时光,若真等下去,只怕等来的会是和亲的旨意。
楚悠蝶与燕仲睿在勤政殿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消息,在后宫中迅速传开,具体吵了什么倒是被瞒得很严密。何忆琴得了机会好好独霸了燕仲睿几天,倒是正好给楚悠蝶母女一段空闲时间好好想接下来几年的布局。
九九重阳节,也是越国的千秋节,鉴于阖宫上下都知道楚悠蝶这个秋漓仙人一向是个有脾气的,前一日跟皇帝吵了架,第二日又是皇后生辰,定是不愿意去看帝后恩爱,于是晏宁宫除了贺礼全员缺席的事情也就被默认了。至于皇后本人,她除去了陌星回这个劲敌之后,也不是不担心燕仲睿因为求而不得又对楚悠蝶上心,这下倒是歪打正着正和她意,自然更不会出言挑衅了。
此时的晏宁宫里,一些影响越国国祚的大事也正在密谋中。
“引鸾石的下落现在已经有了些眉目,不过要想平安到手还是有些麻烦的,此事要与大计一同商讨。这些年为报大仇潜在宫中,倒是委屈了阿星,”楚悠蝶摸摸楚南星的头,眼中愈发露着慈爱:“姑母有意想收你为二女儿,往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你可愿意?”
燕聆雪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家庭会议要先给家里添人口,不过楚南星身世惨烈,此时能有个依靠自然是最好,往后宫女的身份扔下再换个身份也顺利成章,于是她笑眯眯地等着楚南星答应下来。
楚南星先是一惊,然后眼泪慢慢地涌了上来,她用力点点头,小声叫了“娘亲”,然后被燕聆雪和楚悠蝶紧紧抱在怀里。
三人平复了情绪,才又继续一切的谋划。
“九儿现在年岁也渐大了,昨日我去勤政殿与皇帝商讨你及笄和成婚的事,果然是不欢而散了,不过此事可不能全让他做主,还是我们自己争取为妙。”楚悠蝶摸着燕聆雪的头,讲出来的话却让她羞得不行。
“娘亲,正经事都还一事无成,还是先不要想这些了吧……”燕聆雪完全是逃避的态度,楚悠蝶见她还是模棱两可的样子,便也不强求,话锋一转,讲起了另一件事。
“婚事不愿提,笄礼总该上点心。这眼看着便不足一月了,衣裳首饰倒是都准备上了,可这礼仪你学了吗?”楚悠蝶斜眼看着燕聆雪,见她一脸假笑便知是完全没有上心。楚悠蝶叹了口气,手指点着桌子加重了语气:“到时候可有位极尊贵的老前辈来做正宾,你还不准备是想丢人现眼吗?”
燕聆雪垂头丧气地自己去找教习嬷嬷了,楚南星看着她的背影正幸灾乐祸,回过头却见楚悠蝶也在斜眼看她,连忙正襟危坐。“阿星,咱们的大计也该筹谋起来了,从今天起我便专为你教一教轻功,以后会有大用处。”
楚南星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确实没什么长进,不由得点了点头,坚定了要学好武艺的念头。于是每天早晨在院中练剑、飞檐走壁的便又多了一人。
又过了几日,晏宁宫来了位贵客。
“无双怎么有空来,是又有生意?”楚悠蝶一边招呼谷雨给花无双倒茶,一边问她近况。
“近来在晏国不得安生,自打我到了年岁便总有些人打歪心思,现在闹得众家不和,我懒得理,就出来散散心,却听说越国有些变故,楚姨不妨也同我说说,说不定我会有办法呢?”花无双狡黠一笑,不经意间眨了眨眼,楚悠蝶便点了点头。她极少在熟人面前展现她的魅惑之术,只不过为了让楚悠蝶放下长辈对小辈的轻视,还是得略施小计。
楚悠蝶把叶家变故和征启的事一五一十跟花无双讲解,花无双听着也皱眉。晏国向来只管经商不涉战事,虞氏皇族的生存法则便是若钱财可以解决,便绝不会折损国人性命,所以花无双完全不能理解君主一意孤行还逼死忠臣这回事。不过对于燕聆雪的未来,她也是很担心,就这样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馊主意。
“楚姨可知,我花氏先祖曾留下几门禁术,虽是有些霸道歹毒,但用于此时救急却也有几分可信之处。”花无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楚悠蝶一听“禁术”,也大概明白是来自传承。花氏承袭腾蛇传承,腾蛇上神性子随意,给花氏一族的传承也是十分慷慨,几乎将所有仙术都化作蛊赐了下来。花氏原本没有什么禁术,但传承千年也难免会有些难以回首的历史,久而久之几个术法便因有悖人伦或代价太大,成为了禁术,只有每代继承人才有机会了解。
楚悠蝶本有些担心禁术的代价,但现下若不尝试,她的爱徒、她的女儿,都有可能在战事中折损,这才是她最不能承受的,于是还是向花无双了解了详情。
“那门禁术名叫同心结,乃是相爱的男女才能够使用的蛊。此蛊一雌一雄,一旦选定了宿主,除非施术人损耗功力将它们中的一方取出,否则就要与宿主共生一辈子。蛊虫以情到浓时流下的鲜血为凭引入另一方体内,平时寄居在心脉,两人分开时便可互通感觉。若是叶大出征,只需小九儿将此蛊种下,两人即使相隔千里也可见彼此之所见,闻彼此之所闻,若是受了伤生了病,只要心里想着对方,亦可有相同的体会,治起来就容易许多。”花无双干起了老本行,开始像个商人一样推销自家的东西。楚悠蝶听着倒是挺满意,但这么好的东西却是禁术,不由得对代价产生了疑问。
“当然了,此蛊如此能耐,自然是有弊端的。雌雄蛊极为亲密,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第三人,因此女方会极难有孕。之所以它会成为禁术,便是从前曾有过始乱终弃的男子,因不能生育便将为他生死相依的发妻抛弃。先祖为他们除了蛊之后便将那负心汉去势,自那时起同心结便成为禁术,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花无双正色讲出了禁术的问题,楚悠蝶听完倒是若有所思。毕竟徒弟是她亲自挑的,无论是相貌、才华、人品都是非常满意,与自家女儿相处也是极好,但就怕人心易变,万一日后又冒出来个新人,难免燕聆雪不会成为第二个萧氏,折在将军府的宅院里。思前想后,楚悠蝶下了决心。
花无双得了令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晏国,还用上了神行术。算起来即使有仙术来来回回也要七日左右,楚悠蝶就先着手去找人了。于是九月中,燕聆雪学完礼回来,便见到清馨殿内站着一个陌生人。
那少女身材玲珑瘦削,却穿着一条海棠红的襦裙,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风情;眼角微微上挑,嘴角也微微上翘,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在温柔地笑着,但眼波流转间流露的精光却能让人知道此女并不简单。见燕聆雪回来,她浅笑着福了福身:“奴婢映红,参见霁雪公主。”
燕聆雪眼角跳了几跳,有种不详的预感。“娘亲,这位姐姐是……”
楚悠蝶三言两语把同心结的事讲清,见燕聆雪还是一头雾水,便向她挑明:“映红姑娘是之前你无意中施过恩的,如今得知我们的难处,便主动要来报恩了。这蛊霸道,若是你来下,日后定是诸多不便,因此映红姑娘提出要以身相代,往后若你容得下便给承煜,你若容不下,她亦可自己做些小买卖去,永不会出现在你二人面前。九儿,若你愿意,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燕聆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亲娘是要做什么,连日的焦灼和对叶承煜的疑惑汇集一处,让她顿时气炸了肺,她短暂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要!谁爱要谁要!不就是个蛊?连这也要人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命都让别人替了活!”说罢便气冲冲地跑到院子里,又觉得实在无处可去,便拔了剑在院中发泄起来。一时间院中剑气纵横,仲秋的落叶皆被卷起又簌簌落下,萧条极了。
映红有些被吓着了,待缓过来发现燕聆雪并无要伤她之意,便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楚悠蝶再想拦也来不及了,不过燕聆雪也确实很有分寸,见映红走到院中,便收剑归鞘,不过却也没什么好脸色。
“公主殿下不必担忧,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此时也只是见家主为了蛊的事情忧心,想来报恩罢了,并无鸠占鹊巢之意。”映红又福了福身,伸手不打笑脸人,燕聆雪没理由再对她发火,便自己闷声走到石桌前坐下,映红知道她是想听听理由了,便也跟着过去坐下。
“奴婢原是京中小官之女,名叫吴芊映,家父因检举吏部贪腐反被陷害,一家男丁斩首,女眷为奴,因奴婢当时年纪尚小,被卖到了青楼做粗使丫头。后来殿下一举灭了奸臣,家父也得以正名,奴婢便也能脱了奴籍投奔楚家,伺机报恩。只是殿下在意将军,奴婢倒不好做个恶人。”映红娓娓道来,燕聆雪这才发现是自己错怪好人,倒有几分悔意。
映红见她神色,知道有台阶可下,连忙又说:“事到如今,奴婢倒是有另一个法子能帮得上忙,不知殿下可愿意听?”
燕聆雪知道她不简单,但既然是真心想帮自己,也不妨听一听,反正出钱有凌毅,经营有亲娘,她这个甩手掌柜还什么都不懂,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
“奴婢这些年在青楼整日察言观色,倒是发现不少京官酒后吐真言,秦楼楚馆尽是越国机密。奴婢想着,与其让这些机密被别有用心之人收集,倒不如我们自己来做这事,不为害人,只求自保,好歹对那一位的心意能有些了解,不至于像当前这样被动。”映红讲起了自己的抱负,虽然听起来还是怪怪的,燕聆雪却莫名有些信服,觉得她是一定可以成功的。
“只是……楚家毕竟在晏国停驻几百年,如今虽是回来了,却也难以容下青楼这种买卖,你这想法……可曾跟娘亲说过?”燕聆雪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但她想的是,如果父母都不同意,她砸锅卖铁也要资助映红,再不能吃这种亏了。
“奴婢还没说完,此‘卿楼’非彼‘青楼’,乃是极雅致之处,姑娘们皆是才貌双全的,只在白日同客人吟诗作对,听琴赏舞,至于客人晚上去哪儿我们可管不着。若是哪位官老爷看好了我们姑娘,也只能堂堂正正娶为妾室,绝无行不轨之事的机会。能待客的姑娘必得是楚家信得过的人选,只从言谈中找到有用的消息传进来,若真是被娶回去了,亦可自行脱身,不过为保我们的秘密不被泄露,此事还需要一些拿捏的手段,不过这奴婢就不懂了,还是听家主和殿下的。”映红神色恭谨,言语间却已经规划了一个巨大的计划,燕聆雪不得不服。
随后楚悠蝶也加入讨论,正式确定这“卿楼”名叫“醉花阴”,就交由映红打理后,映红心满意足地领了银票去筹办了。想到等花无双回来还得找她做个大买卖,对于她连用两次神行术还得用禁术帮忙这件事,燕聆雪忽然就没那么愧疚了。
晚上,燕聆雪躺在床上,却突然回想起了映红的话。“只是殿下在意将军……”她真的如此在意叶承煜,以至于会对一个友善的陌生人发火吗?
这一觉燕聆雪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好像又到了南地,只是这次,她正孤身一人面对着客栈里血痕帮的埋伏。
那脸上有刀疤的首领面目模糊,手上弯刀却来势汹汹,燕聆雪将将躲过头顶一劈,另一把刀却从首领身后袭来,虽是也被她躲开,小臂却被划伤,剑有些拿不稳了,只能硬撑着。
此时门突然被踢开,是白芷及时赶到。只是那首领武功高强,白芷只是个普通弱女子,眼看她就要遭到不测,燕聆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听“砰”地一声,再睁开眼白芷就变了楚南星。
燕聆雪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楚南星却也招架不住,再一眨眼,“砰!”楚南星变成了佟幸。燕聆雪恍惚中掌握了诀窍,再一眨眼,“砰!”叶承熠便出来了。
只是以叶承熠的本事也不足以抵挡首领,好在燕聆雪已经简单包好了手臂,两人一起夹击,形势倒是略缓解了一点。
那首领见势不妙,陡然加大了力度,燕聆雪的右臂始终疼着,招架时便格外痛苦,终于有一下落空,眼看着刀就要劈到头顶,她默默闭上眼等死,却听“砰”地一声,叶承煜来了。
梦境仿佛一瞬间变亮了,叶承煜如有神助,长剑上下翻飞,隔开首领攻势的同时还能找准时机刺出一剑,大大鼓舞了燕聆雪,于是她也重新站起身,跟叶承煜交换了眼神,两人使出家传剑法一同应敌。两柄长剑如同梁上飞燕,又如同水中银鱼,轻巧迅捷地化解了首领的攻势,又向他一齐攻去。
首领终于露出破绽,面对两人密不透风的攻击再无挑衅之力,倒飞出窗便不见了踪影。叶承煜还在看着首领的踪迹,燕聆雪却一把抱住了他。
“以后,如果我有危险,你一定要是第一个赶到的。”燕聆雪把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再一抬头,却已经不见叶承煜的踪影,怀中空无一人。眼前似水波荡漾一般模糊了片刻,她才发现自己还在清馨殿的卧室,双手空举着,什么叶承煜什么首领尽是梦中之物。
燕聆雪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双手重新放回被子里,蠕动着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开始想刚才的梦。
“谷雨姑姑的本子上说,女孩子都希望心爱的人可以保护自己。所以我的心里……是想让他来保护我吗?”燕聆雪自言自语着,倒是想见见叶承煜,只可惜大军出征在即,他这个新任大将军还得跟老将们磨合,还得跟军士立威,整日泡在军营中根本出不来,想见一面还真的难了。思来想去没有结果,燕聆雪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日子依旧在焦虑中慢慢过去,燕聆雪已经将礼仪学到嬷嬷都不想教的程度,直接被撵了回来,于是只好靠练剑度日,还拉了楚南星做陪练,边练边教。楚南星的剑法长进明显,但姐妹俩没有一个开心的,一个是急,另一个是累。
“我说姐姐,咱们两个练了有半月了吧?如果花姐姐再不回来,这满院子的树可就遭殃了,娘亲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在意的。”楚南星小心翼翼地指着布满划痕的紫藤、丁香和朱槿,又往板着脸的楚悠蝶那边努了努嘴。
燕聆雪叹了口气,收了剑,垂头丧气地踏进殿,坐在桌旁端着茶壶自斟自饮了起来。楚南星松了口气,也跟着进来,招呼着白芷一起端来水果糕点,又找来谷雨讲故事解闷儿。本以为这一天又要过去了,门外却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清脆铃声,众人抬头看,却是花无双捧着个木盒子一路小跑进来,想必是图新鲜戴了足铃。
花无双也顾不得打招呼,坐下先猛地灌了一杯茶水,然后一言不发地打开盒子,依次掏出一个小瓷瓶、一个红布包裹和几本奇奇怪怪的小书。
白芷此时知趣地去小厨房研究糕点了,剩下楚家三个人和一个花无双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花无双先开了口:“抱歉,这一趟因为私事耽搁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还顺便从沈家把小九儿的礼服取了回来一同带来,便无需他们再跑一趟了。”说着便打开包裹,取出最上面的一件轻轻一抖,余下三人只觉得金光一闪,定睛一看,乃是那件外衫上从肩到尾绣了一只金线的鹓鸾,配上大红绸缎做底,华贵逼人,别说是个笄礼,便是婚礼用着也极合适的。
楚悠蝶满意地点点头,又从包裹里依次取了襦裙、披帛,里头还剩一件薄薄的东西也散着金光,燕聆雪好奇地拿出来抖落开,却又羞红着脸丢了回去。
“怎么还害羞了,这可是我叫沈家加急赶工做出来的肚兜,最衬你了。”花无双坏笑了起来,惹得燕聆雪闹着去捂她的嘴。
正在打闹着,只听得一句“今日怎么聚得如此齐全,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中般拖了个凳子坐下,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兜瓜子。
“怎么不吃?”
燕聆雪先认出了这原是燕嘉夕,本打算出声招呼,却见花无双已经凑上前去。
“好俊俏的小公子。”花无双这时已经半靠在燕嘉夕身上,脸上是燕聆雪所熟悉的见到俊俏后生时候的表情。
“在下言醴,敢问姑娘芳名?”
燕聆雪忍着笑意,想看燕嘉夕怎么回答,却见燕嘉夕施施然点了点头,直接报上了一个假名,实在是忍俊不禁,“噗嗤”地笑了出声,花无双这才仔细端详起化名言醴的燕嘉夕,后又扯着她袖子一个劲嘟囔着:“小嘉夕扮起男孩子可真是有模有样。”
闹了半天,几人才分别说了近些日子的事情。原来燕嘉夕一直在宫外化名言醴归拢着陌星回留下的情报势力,这是偷空回来看看燕聆雪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而花无双,回了趟晏国,本是打算拿了蛊再催催衣服就走的,结果进了沈家的门就捡了个美男子,直接成了婚,这才耽搁了。
在旁听着的燕聆雪、楚南星、燕嘉夕、楚悠蝶和谷雨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花无双很满意她们这个反应,又仔细讲了起来。
“上回来的时候我和楚姨说了,有些人在打我的歪主意,进而引得众家不和,一切便就是那皇后世家李家闹出来的。自打他家二妹进宫为妃,这代就算是得了势,还想顺势把老三塞到我这里。可那李老三空有皮囊罢了,晏国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他是个见异思迁的货色,于是我娘亲就直接回了李老大。”花无双翻了个白眼,倒是把燕聆雪逗笑了,原来被人惦记的还不止自己一个,那李家人不比启国程家好到哪去。
“但是我也不能一直独身一人啊,众所周知花氏一族成婚了才算是正式接手家族事务。娘亲向来不爱管经商这些事,一直是我打理生意,还指望我能早点全部接手呢。同龄合适的除了李老三,就只剩个沈家的二公子了,李家可也真是下力气,竟从山林里寻了些奇毒,借着两家吵架的当口偷偷下在沈二公子的身上,若不是我恰巧回去,沈家这一代就要少个年轻才俊了。”花无双神色得意,那点后怕看起来也假得很,燕聆雪投去鄙视的眼神,楚南星也吐了吐舌头。
“你们这是什么神情?”花无双奇怪地看了看楚家姐妹,然后又得意地继续自己的故事:“我登门去把沈二公子救下了,看他恢复生机以后越来越俊,比小时候大家族会面的初见印象可谓是天差地别,怎么看都顺眼,再加上李老三做事太阴损不能要,干脆我和沈家主一拍即合,直接定了最近的好日子,跟沈辞成婚了,反正沈家织造天下第一,永远不缺的就是嫁衣订单,随便挑一身合心的就是了”。
燕聆雪终于知道方才看着极其浮夸的肚兜是哪里来的,只怕就是这个沈家新姻亲强行要求加塞做的,也真是苦了那些还在排队的主顾。
“花姐姐花姐姐,你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啊,怎么一见面就连婚事都定下了呢?”楚南星这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丫头开始替一桌子人问起了她们最关心的问题,花无双罕见地露出了花痴的神情。
“他啊,生着一双极温柔的桃花眼,嘴唇薄而红,笑起来微微露出一对虎牙;若是有人惹他生气了,脸色一板就是执掌生杀大权的样子了,眼神凌厉起来简直可以杀人,若不是见过他大哥,我都要以为他才是沈家的主事人了。不过他是绝不会对我这样的。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很有城府的,又会做生意,我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一定可以赚到天底下最多的钱。”
“花姐,你口水要流出来了。”燕聆雪打趣她,但花无双已经沉浸在自己对夫君的美好回忆中无法自拔,根本不理会她的讽刺。燕嘉夕一直是看戏状态,此时见戏看完了,燕聆雪也没什么叫她去办的,嘱咐她们把事情搞大点替她遮一遮燕仲睿的视线便又急匆匆地出宫去了。
花无双拉着楚家姐妹去泡温泉,期间又讲了些新婚小夫妻的甜蜜细节。除了新婚夜,以及那几本奇奇怪怪的小书的用途听起来太羞耻被燕聆雪堵了回去之外,倒是让燕聆雪缓解了些焦虑。想想她和叶承煜相识这么多年,又数次出入险境同生共死,这份情谊也早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她也开始认真地期盼自己能与叶承煜可以像花无双跟沈言这样顺其自然地结合,然后一起熬过征启的几年,等他回来好好过日子。
花无双夜里给燕聆雪下了雌蛊,嘱咐她好生养着到笄礼再出门,就又匆匆回去了,说是把沈辞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燕聆雪有些艳羡地目送她出门,而后就带着满心期盼沉沉睡了过去。
十月初七,正是燕聆雪的生辰,本来她的笄礼应当拖后至建业十七年的花朝节再办,在此之前应当许嫁,然而由于燕仲睿心怀鬼胎,楚悠蝶也忧心忡忡,双方都担心夜长梦多生了变数,不约而同地约好了将笄礼提前至生辰当日。燕聆雪本人对这种繁琐仪式并无好感,只不过还有件大事要办,此时说什么也得打起精神扛过去。
楚悠蝶早已盛装出席,正在门口一一迎接来客。这笄礼在长乐殿举行,来的自然也是些皇室宗亲,至于楚悠蝶本人,自然已经没什么可请的亲眷在越国,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高位上正中坐着闭目眼神的燕仲睿,右边是面色阴沉的何忆琴,宾客们也大多是嫔妃宗亲,燕聆雪几乎都不认得,这日子她只需要做个衣服架子就好,此刻坐在小房间中不用一一招呼倒是好事。
终于,当燕仲睿也站起来的时候,燕聆雪有些好奇,透过门缝向外看去,想看看那让皇帝起身迎接的正宾到底是何许人也。
正宾像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由一群衣着华美的妇人簇拥着推到了殿中,又缓缓将她扶起。此时燕仲睿竟先作一揖:“不过是小女及笄,竟能劳动老祖亲临,当真是折煞小辈了。”
燕聆雪这才看清那正宾真容。她身着绛色礼服,层层叠叠挽起的发髻有些灰白,但脊背仍是挺得笔直;侧脸看上去倒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眼角细细几道皱纹,略有些憔悴,但眼神扫过仍是明亮而锐利,想必年轻时定是端庄威严的上位之人。本来燕聆雪是不认识她的,但一想到燕仲睿叫的那句“老祖”,她突然就想起了某位热情少女曾经给她讲的自己家里的事。
“容城有位老祖宗你知道吗?据说她好像已经六百多岁了,我们小辈都看不到,只有我们当代家主才能上门拜见。我爹就见过,他说老祖至今还是年轻时的样貌,真想去问问她用了什么驻颜方子。”耳边仿佛又响起萧慕萱喋喋不休的声音,但结合门缝中窥见的样子,这次的正宾还真就是这位萧家老祖来做。燕聆雪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引来了此等奇人,但想必有大神通的人不会白来,应当是有什么目的。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的棉布裙,又静静跪坐回去,等着殿上宣自己出去。
只听燕仲睿在殿上模模糊糊地说了些什么场面话,她知道该到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于是便依照此前一直练着的步伐缓缓推门走出,站定后对着周围宾客作了一揖,而后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燕嘉夕在旁作为赞者帮她梳头,她偷眼去瞧那正宾。
萧家老祖果然是极端庄威严的,正脸看起来美得很有威仪,想必从前也定是位皇妃之类的人物。但老祖看向她的眼神却十分和蔼,甚至还有几分宠爱。燕聆雪不禁有些怀疑,一位没见过自己的老人怎么会对她用这种眼神,明明她在外头的名声都应该是抛头露面无廉耻、越俎代庖逞英雄来着。
谷雨奉上了一加用的笄,老祖接过轻轻给她簪在头上,口中念着:“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燕聆雪轻轻低头受了笄,燕嘉夕在旁帮她象征性的理了理,而后她又起身回到小房间去更衣。这次要换的是轻纱襦裙,因着仪式宜素色,楚悠蝶特意给她做了一身苍色的裙子,倒是显得有些肃穆了。
更完衣,燕聆雪又出门,走上殿前去拜父母。这一拜,对着燕仲睿和何忆琴是不情不愿,毕竟她长这么大,养育她的是楚悠蝶,弥补父亲职责的是凌毅,与座上那二人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甚至她还因为这两人过得十分艰难。只是碍于皇家脸面,她也不能此时翻脸,只希望她们的大计进行得再快些,赶紧解脱算了。
燕聆雪又跪坐到座位上,燕嘉夕为她除去了笄,由老祖继续为她加钗。老祖口中念着:“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钗加好了,老祖又在她耳边轻声补了一句:“这颜色不适合你,以后不要穿了。”
燕聆雪十分诧异,但是考虑到场合不敢开口,只是抬起头看着和蔼笑着的老祖,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和燕嘉夕一起回小房间去换极其繁琐的深衣。进了门,两人才开始嘁嘁喳喳讨论起来:“嘉夕,老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像未曾见过啊?”
燕嘉夕摇了摇头:“我只知这位萧家老祖是前朝末代皇后,很受本朝太祖敬重,据说她曾与鸾神真正见过的,大概是看到楚家人会觉得亲切吧。”
外红内黑的深衣换好了,燕聆雪又出来二拜。这次是拜正宾,因着老祖是萧慕萱最敬重的长辈,而且仿佛又与自家有些关系,这一拜燕聆雪是诚心诚意的,老祖也微颔首受了这一礼,接下来便是为她加冠。
因着这一冠仅是笄礼上用的,楚悠蝶也没多花心思,只是简简单单的流苏金冠,样式朴素而质地沉重,燕聆雪戴上不免有些摇晃。老祖口中念着:“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又附身到她耳畔叮嘱:“楚家后人,今日是你的成人之日,往后要好生侍奉上神,照拂百姓,也不枉老身亲自走一趟,前来为你做正宾了。”
燕聆雪心下了然,果然是与家族有些关系的,不过老祖叮嘱的皆是楚氏应尽职责,她也就郑重地应下,而后又去房内换最后一身礼服。
再出来时,金色鹓鸾的光芒在红烛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璀璨,何忆琴有些不快地遮了遮眼睛,老祖却极为欣赏地露出笑容,示意燕聆雪向着殿外去拜上神。燕聆雪极虔诚地行礼,心中暗暗许愿希望鸾神能保佑她和叶承煜都活着坚持到大军凯旋,而后便转回身来走到席位上象征性地饮酒用餐。
接下来是燕聆雪非常不想面对的赐字一关。依照越国规矩,取字应当是父亲与嫡母来做,燕仲睿自然是不会亲自来做这事,若说是燕皓晨的冠礼倒还可以请他来,不过这场合也只能让何忆琴来取字了。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珩姝’甫。”何忆琴正色在宝座上念出“珩姝”二字,饶是燕聆雪早有准备也不免被恶心了一通。明知征启大军就要出发,她在这档口给她取字“恒输”,可以说是非常恶毒了。
不过作为庶女,她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反正晏国不兴这个,以后不用就完了。“珩姝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燕聆雪又向着何忆琴行礼,何忆琴微颔首,这礼就算是成了一半。
之后的事燕聆雪几乎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毕竟被燕仲睿和何忆琴训话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她的心思几乎都放在笄礼之后的事情上了。想到已经一月有余未见过叶承煜,她的心跳就忍不住加快,恨不得马上就能到亥时;可她又怕计划有什么差池,焦虑的心情慢慢地又回到了她身上。
礼成后,萧家老祖只留下一句“有缘自会再见”,就被帝后请去宫宴了,燕聆雪自然是没空去,半路与要出宫的燕嘉夕分开,便回了清馨殿,晚上还有一桩大事要办,可得好好休息一番。
天色渐晚,燕聆雪仍是穿着那身大红绣金鹓鸾的礼服坐在镜前,只不过头发已经全部挽起,如云般堆叠起来,笄礼上最后带上的小金冠也已经换成了更为华丽的珍珠凤冠,在初燃的烛火下显出朦胧的光晕,衬得她比平时多了几分雍容贵气。白芷正为她补着妆,虽然燕聆雪向来面色红润唇若丹霞,可今天终究是大日子,容不得半点差错。楚悠蝶帮她梳了头便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白芷忙前忙后,此刻看到镜中的女儿惴惴不安,又走上前前来安抚:“别怕,今日无人敢来打扰晏宁宫,你只管安心成礼,把这件大事办完,其他的事娘亲来操心就好。”
燕聆雪顶着重重的凤冠抬起头,面色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们这样瞒着,万一他不来了,怎么办?”
楚悠蝶自信一笑,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武顺侯给我留下了一封遗书,希望我能将叶家两个孩子保到弱冠之年,至于如何做到则由我做主。如今承熠那孩子跟太子很近,只要不卷进这档子事定是平安无虞;承煜的性子太像他父亲,天地君亲师,他一个也不敢违背,我说他父亲有些事情要我转告,他自然就会前来。你二人现下站在一条船上,定是要同心协力才能躲过此劫,往后的日子就顺遂了。”
燕聆雪点了点头,不过心中的忐忑还是不能平复。虽然上妆前也并未进食,此时也不饿了,甚至因为过于紧张,肚子里都仿佛揪成一团,只能偷偷在袖子里使劲攥着拳头才能有所缓解。
亥时三刻,叶承煜终于趁着夜色偷偷赶来,只不过刚一进门就被埋伏好的凌毅放倒,拉去换衣服了。燕聆雪站在清馨殿正堂当中,蒙上了薄薄一层红盖头,因为外衫的拖尾已经被摊开铺平,她不想破坏这个完美的背影,只得在裙子下偷偷踮着脚玩,分不清自己是激动还是紧张。
凌毅的手脚很快,不过一柱香时间就把叶承煜的衣服从里到外换了个遍,把他交给白芷弄醒,自己挽着楚悠蝶施施然坐到上首,桌子上就摆着叶惊弦留下的那封遗书。
叶承煜有些艰难地醒过来,揉着后颈站了起来,一抬眼却是呆住了。
一个熟悉的背影就在面前,只是红盖头和金线织就的鹓鸾分外陌生,虽然这一场景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此时突然能够实现却令他措手不及。
“承煜,你父亲生前交代为师要好生照看你们兄弟到弱冠,有遗书为凭。如今你马上就要启程出征,为师既要保你,也不得不为九儿的前程着想,现在为师做主让你们成婚,启国之战有我们帮你筹划便安全得多,你可愿意?”楚悠蝶抬手把遗书抵到叶承煜手中,他却看也不看又放回了桌上,神情坚定了起来:“既然是先考所托,承煜莫敢不从,往后定会不负师妹,尽快凯旋。”
楚悠蝶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谷雨主持。燕聆雪心里打着鼓,隔着盖头也看不清叶承煜是什么神情,只是跟着谷雨的指令一遍一遍地行礼,而后手便突然被身边的叶承煜攥住,正想跟着走,凌毅又凑上前来,附身在她耳旁悄声说:“爹替你看过了,这小伙子蛮有料的,以后想怎么折腾都不怕,他耐得住。”
燕聆雪的脸刷的红了,也不管身后凌毅被楚悠蝶揪着耳朵还在求饶,只是低着头跟着叶承煜回到了自己住了五年的寝殿。
原本无论是越国还是晏国婚礼,入洞房都还有些繁琐仪式,可这对年轻夫妻第二天一早就要分别,显然没有那么多时间。于是谷雨把二人领进门,一招手,所有侍女鱼贯而出,连白芷都笑眯眯地捏了捏燕聆雪的另一只手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二人独处。
叶承煜把燕聆雪扶到床边坐下,见她始终不言语,便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手,慢慢掀起了盖头。燕聆雪因为方才凌毅的话,脸还红着,此时在烛光下羞怯地抬眼看向叶承煜,现下却是把他看得呆住了。
叶承煜曾见过于马上驰骋,长剑掠过之处不留活口的钦差霁雪公主,也见过眉眼间尽是促狭,被高手团团围住仍面不改色的飞贼燕聆雪,更多的则是在他面前永不服输,神色倔强的师妹楚南烛,唯独没见过红色嫁衣下,眼波流转,满是情意地看着他的新婚妻子,只属于他的小九儿。多年的隐秘心思突然成真,他一时不敢相信,只是呆愣地看着她,生怕动一下便从这梦境中醒来。
见他半天没有动作,燕聆雪有些急了,眉头一皱,一巴掌把他往后一推,叶承煜的头“咚”地磕在床柱上,也不觉得疼,只是仿佛终于发现眼前皆是现实,摸着头傻笑了起来。
“我说,你今晚是被骗来的,并非自愿,咱们这可没父皇同意,若是你觉得不妥,怕父皇降罪,现在走还来得及。”燕聆雪咬了咬唇,把脸别到一边,开始劝退。
“我自愿!我怎么不自愿了?我梦里梦见今天好多次了!本来打完启国回来我也自然会向皇上提亲,只是……只是若没有师傅安排,我也怕此去经年,若我马革裹尸或是经久未归,皇上会将你许了别人。”叶承煜见她如此不信任便急了,什么实话都往外说,羞得燕聆雪捂住了脸不住地低头,凤冠都有些歪了。
“不过……你今日嫁我,可是真心?我叶承煜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若是你为了不想和亲,或是想在出征之前让我尝点甜头去送死,倒也不必,你说一声我走便是。”叶承煜一边说着一边凑了上来,燕聆雪猝不及防看到了他放大的脸,连忙用手把脸盖了起来。毕竟从南地回来后两人从未如此近地接触过,此情此景之下,燕聆雪看他是越来越顺眼,反而放不开了,恨不得一头扎进被子里把头埋起来。
“我是不是真心你还看不出吗?我都……”燕聆雪刚想争辩,但想到她的理由大概会起到反作用,又把话咽下去了。“反正你已经在我房里了,什么清誉名声我可都不要了,你既然是自愿前来,那今日我们便是正经结为夫妻了,合卺酒你先陪我喝了。”
叶承煜顺着燕聆雪所指的方向从桌上拿了金线连接的两个杯子,酒气蒸腾时闻起来似乎有些旁的香气,但他此时脑子不太清楚,也想不出是什么气味,只是目光凝视着燕聆雪,与她双臂相交,一口饮尽。
燕聆雪摸索着把凤冠拆了下来丢在一边,又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叶承煜。两人不由自主地渐渐靠近,直到双唇自然地贴在一起,都闭上双眼感受着对方越来越灼热的气息。
银烛照更长。罗屏围夜香。玉山幽梦晓。明日天涯杳。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收雨歇,燕聆雪把头靠在叶承煜胸前,依旧是用手指画着圈。叶承煜只看着她画,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青丝,却又想起了之前没说完的话题。
“你刚才说蛊种下了,什么蛊?中蛊干什么?”叶承煜冷静下来才发现一切都不太对劲,一杯药酒能带来的恍惚和冲动此时已然失效,他开始有些不祥的预感。
燕聆雪抬眼看他,表情轻松写意,却听得叶承煜越来越怕:“你要征启,全越国皆知是那老贼想害你,可你偏偏不得不去。我可怕你一不小心就马革裹尸,于是拜托花姐想想办法,她回去找蛊,又撞上一个好姻缘,一高兴,就把她家的禁术拿来给我了。”
“禁术?若是好东西怎么会被禁?你到底做了什么?”叶承煜捧着燕聆雪的脸质问她,越想越不对,这场临时的婚礼仿佛也不那么单纯。
“无非就是不同生但同死,你受伤我会痛罢了。不过这禁术能让我见你所见,闻你所闻,亦可将我的谋划建议传达给你,于战事是极其有利的;只是雌雄蛊极为亲密,容不下旁人,往后生育是难了,叶家怕是只能指望承熠和阿星了。”燕聆雪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一字一句却像是在叶承煜的心头剜肉。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自己做了主?师父呢,师父也由着你胡来?”叶承煜动了真火,直接坐起身来,燕聆雪也跟着坐了起来,顺手拾了件衣服给他披上,又重新靠在他胸前:“娘亲当然知道,而且最后也是她想到直接把你骗来成婚的。同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若你孤立无援折在启国,我还要被老贼和亲过去做杀手,最后被万箭穿心钉在奎京城墙上,那才叫生不如死。”
叶承煜极为头痛,但是见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又无处发泄怒火,最后只得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尝到血腥味才作罢。
燕聆雪抚着唇上的伤口,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这样也好,左右我现在是你的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去远征,我在这金笼子里还能帮得上忙;若是老贼敢动什么歪心思,我便把这事昭告天下,豁出去我的脸面不要,也要让你有家可归。至于往后的子嗣,很抱歉我自作主张,但我是不会容忍第三人存在的,若是你何时厌弃了我,也千万要先同我说,我可以体面地离开。”
叶承煜心疼地把她紧紧揽在怀里,长叹一声:“唉,你对我如此,我又怎么舍得负你?两年之内我便会凯旋,然后我向皇上提亲,我们要在天下人面前大办一场婚礼,谁也不许食言。”
燕聆雪没有回答,叶承煜低头一看,却是她殚精竭虑一整天,又哭了一会儿,累得睡着了。
叶承煜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将她轻放躺平,而后又独自思索了些什么,天蒙蒙亮时便轻手轻脚地穿衣出去了,大军开拔,他作为主将万万不能误了时辰。
他出门后,燕聆雪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略咳了几声才发现自己有些发热。但是她还有些事要做,于是强撑着起身,略做打扮,一个人出了宫。
十月初八,大军出征之日。
由于此去凶险,虽然燕仲睿有借此良机削减叶家势力之意,该做的安抚之举还是要做,所以今日大军在玉京城外列阵之时,家眷也有一刻钟时间送别。
此时城楼上,燕仲睿已经带着皇嗣一字排开,正欣慰地看着下方的感人场面。就连出嫁了的燕婧箴,也因为夫婿要随父监管出征人数而站在此地,燕聆雪却不见踪影,叫众人敢想不敢问。
燕仲睿也拧了拧眉头,正要开口问燕嘉夕,一道红色的身影却悄然而至,直接走向了大军最前方的叶承煜。
“你看你,第一天做大将军领兵,就忘了把大氅披上,只穿一身金甲,显得多不威风啊。”燕聆雪一边把玄色大氅给叶承煜披上,一边埋怨着,嗓音有些哑,声音却不小,本来很多人看她盘着头发走到阵前就有些呆愣,此时更是鸦雀无声,只是城楼之上似是有谁的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你怎么来了?清早这么冷,还是早点回去睡吧,我不碍事,别把你冻着了。”叶承煜瞥了眼城楼,索性也不管什么礼教,把燕聆雪揽在袖子中挡风。
“我不放心,还是想来送送你,你看别人都有家眷相送,你若是没有,多孤独啊。”燕聆雪还是那么大声地埋怨着,好像生怕城楼上的人听不见。燕皓晨本来是瞠目结舌,此时偷偷看燕仲睿神情,果然发现他咬牙咬得额头青筋暴起,但是大约碍于脸面不便开口制止,也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此次出征不比以往,你是个主事的人,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能像以前一样冒进贪功,进了人家启国,也对百姓好点儿,别四处搜刮。为了能顺利推进,可以与启国人交往,不过不许碰女色,不然回来我扒了你的皮。”燕聆雪像个寻常的妻子嘱咐远行的丈夫一般絮絮说着,旁边的家眷也回过了神,开始各自叮嘱自己的丈夫、儿子,倒也让城楼上的人听不到她在讲什么了,不过那一位的面色也没有丝毫缓和。
“有你在,我不会做那种鲜廉寡耻之事的。”叶承煜看着燕聆雪湿润的眼睛,郑重承诺,两个人终于忍不住紧紧抱在了一起。
“时辰到——”兵部尚书看了看日晷,拿着传声筒在城楼上大喝。家眷们依依不舍地散开,燕聆雪也慢慢地走回了城楼上,刚到自己的位置便被燕仲睿叫来的婆子拧住胳膊,不过她也不挣扎,便任由她们查验了胳膊上消失的守宫砂,有些挑衅地看着燕仲睿。
“大军启程——”兵部尚书不敢看身后复杂的场面,看大军重整纪律后便赶紧下令。
燕聆雪只轻轻一闪便摆脱了婆子的桎梏,飞身上了楼顶,悠扬地唱了起来: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最前方的叶承煜似是回了回头,燕聆雪紧跟着又喊了一句:“叶承煜!你欠我一场天下尽知的婚礼!”
远处的人影挥了挥手中的长枪,表示他记下了,接着便率军策马奔袭了。燕聆雪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身子一歪,从城楼上摔了下来,正好被婆子们接住。燕仲睿气急败坏地下了几道命令,她整个头昏昏沉沉,也听不见说了什么,只来得及给燕嘉夕投去一个别担心的眼神,便彻底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