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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醉翁有真意

冬至当日,越启两国几百年间头一次国宴即将开始,整个玉京都笼罩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中。

“听说这次启国的人来啊,是想带个公主回去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瞎了心,咱们剩下那二位文韬武略不输男儿,他们敢来要,皇上还不一定舍得给呢。”

“这也未必啊,女大当嫁,若是人家真有重修旧好之意,皇上也未必就不肯啊,兴许公主过去了做个内应,咱们就能把领土收回来了呢?”

“是啊,和亲若是真能成了,咱们也省得征兵打仗,老百姓可是有福气了!”

“你们要不要脸啊,偌大的越国竟还要靠两个女子的婚事来开疆拓土吗?”终于有不和谐的反驳打破了越国百姓的窃窃私语,但百姓的议论永远不会平息,只是上头那位怎么想的,除了他自己,现在也没人知道。

启国大长老程俞携世子程柏赴宴之事,自然早前便已经在宫里传遍了。如今明明白白地带世子前来,先前和亲是怎么个和法也是一目了然,宫里各处都有自己一番计较,而燕聆雪和燕嘉夕已经做好了准备。

“嘉夕,这次来的是世子,那咱们‘破镜重圆’计划可就按照‘破镜’来办了,稍后你在殿上依计行事拖住时间,我去去就来。”燕聆雪一边把身上层层叠叠的雪青色礼服依次卸下,一边在楚南星搬过来的兵器架上细细挑选,终于选中了一把寒如秋水的长剑抓在手里,又在白芷的帮助下换上大红的晏式礼服,点了红唇,整个人看起来霸气之中透着一点邪气,正是计划中应有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样子。

燕嘉夕捂嘴一笑:“皇姐穿这身极为合适,拖时间的事情交给我,剩下的你便放手去做好了,暗卫说叶家两位小将军已经暗中归京,也会前来接应的。”

燕聆雪听说叶家兄弟已经回来了,只是轻蔑一笑:“那倒不必,我可是得了娘亲的真传,若是这点事还要他们帮忙,可是丢了大师姐的脸面。”楚南星在旁边噗嗤一笑,被燕聆雪一瞪,愣是憋回去了,从脸上表情来看是忍得极为痛苦。

燕嘉夕十分放心地先去赴宴了,燕聆雪则在外面罩了件黑色披风,趁着华灯初上之时潜入昏暗的天色中。

长乐宫内殿里,此时宾主尽欢。燕仲睿跟何忆琴都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频频举杯,侧边坐着的程家父子亦是礼数周全;台下舞女身姿翩翩,广袖披帛拂过带起阵阵香风,当真是一番和谐景象。

只不过再往下看皇嗣们,可谓是精彩纷呈。已嫁的公主和郡主都跟着丈夫坐在后头,前面仅剩几位小王、太子和燕嘉夕在座,燕聆雪不知所踪,席位还空着。燕知晖因为脑子的问题只顾傻笑,毫无仪态;燕泽暄则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舞女,一副纨绔子弟逛青楼的样子;燕熙昀在轮椅上一直咳着,脸都憋红了,就是不肯正眼看上首的程家父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燕谨明干脆装作不胜酒力直接睡倒;燕皓晨倒是保持了太子应有的仪态,只可惜哥哥们都太引人注目,他这个乖孩子反倒不起眼了。

燕嘉夕身着湖蓝宫装,仪态倒是做得很好,但按照原计划,不吃东西不喝酒,只是抱着块绷子在那戳来戳去,看不出绣了个什么,从不抬眼,也不说话。若非手还在不停地戳,只怕程家父子要当她是个假人了。

“父上,你看她……能行吗?明明外头都传宛宜公主智计一绝,人长得也是玲珑剔透,怎么看着像个呆子?可也就比那边的几个傻王爷好点。”程柏咂咂嘴,对不抬头只刺绣的燕嘉夕十分不满。

程俞到底是有些见识的,拍了拍程柏的肩:“傻小子,若是什么都让你见着了,那她也不配叫智计一绝的宛宜公主了,人家那是装的。”

程柏恍然大悟,正准备好好看看这宛宜公主是何风采,却发现绷子已经撤了,她换了本厚厚的古诗词选集,正一笔一划慢慢抄着,时而还做些批注,自己再临几首,神态很是虔诚。程柏欲哭无泪:“父上,算了算了,你看这小美人儿,不是刺绣就是搞些诗词歌赋,比我院里那些闺秀还古板,长得也冷冰冰的不食人间烟火,若是儿子娶了回去,定是要被她闷死了。”

程俞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况且也未必就是真的,但见程柏已经明确拒绝了,若是再强迫他,怕是这个傻儿子又要当堂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思及还有个未曾谋面的霁雪公主,便略微放了心,倒也不至于选无可选,还有得救。

这厢燕聆雪也终于杀气腾腾地赶到了,只是所到之处众人皆连连后退,有些胆小的夫人甚至直接就地昏了过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燕仲睿远远看到了这边的乱象,不由皱起了眉头:“霁雪,你这是做什么,来迟了还不赶快入座,当真失礼。”

燕聆雪的裙袂在灯火朦胧中仿佛火焰一般浮动着,映得她的脸也看不真切,但出鞘的利剑、手上提着还滴滴答答流着血的物件无比鲜明,看得程家父子也头皮发麻了。

“参见父皇,儿臣早知今日会有宵小混入国宴,特此暗中前往追查。一番查探下,总算逮到了两个细作扮成启国随从的模样鬼鬼祟祟在厨房门口徘徊,怕是要借机下毒嫁祸启国贵客。儿臣也没有多想,上去一剑一个都解决了,临死前一审,果然是要下毒的贼人,这才割了头赶来回禀父皇。因此来迟耽误了宴会,又见血惊了贵客,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燕聆雪说完还行了个军礼,一抱拳,那两个人头便甩了起来,飞溅的血又吓倒了几个妃嫔,把程柏都吓得小脸煞白,甚至看表情仿佛还有些其他问题发生。

程俞眉头一皱,虽然心里也有些慌,但他清楚得很,那两人他见过的,明明是临行前亲选的近侍,又怎会是来嫁祸自己的贼人?摆明了是这位公主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只是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越国的态度。

“本座与世子舟车劳顿,疏于防范,竟让此等宵小混入车队,还劳烦公主殿下脏了手,当真是十分惭愧,本座在此谢过霁雪公主,谢过越皇陛下。”程俞站起身作一长揖,程柏犹犹豫豫,半蹲着也作了一揖,只是神情萎靡、身形猥琐,看起来当真十分丑陋。

燕仲睿眯了眯眼,见燕聆雪大大方方直视着他,倒也不好当庭斥责,于是也回了一揖:“大长老客气了,霁雪行事莽撞,还不知是否误伤了贵国来使,此事朕还会继续查下去,定不会让启国委屈。此事既是她一人惹出来的,便由她向二位赔罪。”

燕聆雪正愁没机会再吓吓他们,突然得了个机会岂能不用?于是她随随便便扔了人头,手上的血迹也不擦,收剑归鞘便从自己桌上端起了酒杯和酒壶,直直走过来给程家父子敬酒。

先前杀掉两个侍从之时,她便故意让双手、裙袂、袖缘都沾了血迹,此时已过了些时候,血迹逐渐发黑,大红色的布料也盖不住,远看是点点红梅,近看便如同地狱爬上来的索命鬼一般可怖,此时端着酒杯站在程家父子面前,饶是程俞见多识广也招架不住,强忍着恶心碰了杯,勉强喝下了酒,便颤颤巍巍跌坐在位置上。

程柏恍惚间却忽略了那些血迹,反倒是终于看清了燕聆雪的长相。此时大红衣裙衬得她肤白如雪,长眉斜飞入鬓,眼若寒星,嘴唇如同春天最红润的樱桃,纵使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却让人更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只这一瞬,所有筹谋便全都改了道,无论是燕仲睿还是燕聆雪都想不到,未来整个大陆的风云变幻,竟是从一个纨绔子弟的一时眼花开始的。

燕聆雪见程柏眼神不对,故意把袖缘又抖了抖,刺鼻的血腥气四散开来,才终于把程柏从恍惚中惊醒。只是此时计划的走向已然不对了,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便要看这个酒囊饭袋的世子如何表现了。

敬过酒,燕聆雪便回了自己席位,与燕嘉夕嘁嘁喳喳地开始讨论如何收场,而燕仲睿则是终于进入了正题。“大长老此番前来,除了与本国重修旧好之外,可还有什么要求?”

程俞正了正神色,心有余悸地看了看燕聆雪和燕嘉夕,看到两姐妹正毫不在意地痛饮杯中血色美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暗恨着收起了原本的念头。

“越皇陛下,本座此次前来,便只是想缓和两国气氛罢了。至于和亲之事,只今日见一面,本座便知犬子全然配不上二位公主,犬女年级尚小,家中夫人还想再留几年,便不在此时吊人胃口了。”

程柏似是还想说什么,却被程俞在桌下暗中掐了一下,没能说出口。宴会直到子时才散场,燕聆雪拉了燕嘉夕去自己宫里醒酒,程家父子则被銮仪卫一路送去宫外别馆,不曾再见了。

“父上,后来那小妞有点意思,老看院里那些个女人太乏味了,有个凶点儿的驯起来才过瘾呢,为什么不让儿子求娶啊?”程柏一脸猥琐的笑,只差没有涎水流下来了。

程俞气得一拍桌子:“逆子!胡闹!越国那两个,明面上只是两个空有皇家身份的小女子,实际上各自都有不止一方势力在背后,若你争气些能拿住一个,往后一起图谋越国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你呢?真是给本座丢人现眼。带你出来,倒不如你二妹半分有用。”

程柏吓得一缩脖子,不言语了,心中却把远在启国的二妹骂了个狗血淋头,眼前却又渐渐浮现出那红衣女子的脸来,于是当夜别馆闹得鸡飞狗跳,第二天倒是从里头出来不少勾栏院的姑娘。

程氏父子只又停留了几天,便急忙归国去了,据说是夫人身上不大好,要赶紧回去操办大事,燕仲睿也只代表皇室表达了恰到好处的关心与送别之意,并未有任何许诺留下。

越启两国国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又好似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两国依旧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实际上内里已经炸开锅了。

建业十六年的第一封折子,便是兵部尚书揣摩上意后递上去的,早朝上便让一众大臣吵了起来。

“陛下,这启国虽与我大越有世代旧仇,但此前国宴并未有过争端,此时我国朝野刚刚安定,启国三大家族也并未火并,无论如何都不是出兵良机,还望陛下三思啊。”出来反驳的是一位老将,虽是多年未直面战事,局势还是看得很准确的,只是同为武臣,将军正面反驳兵部尚书倒是头一回了。

“梁将军此言差矣,我国如今粮草储备充足,兵多将广,即使远征启国也并无捉襟见肘之处;况且启国局势如扬汤止沸,迟早会有内讧的一天,不如我们早做打算,见缝插针,方能以最小损失换得启国收复。”兵部尚书底气很足,显然是得了燕仲睿的首肯。

其他文臣武将也都各抒己见,主战跟主和竟是平分秋色,不过燕仲睿也没有当堂做出什么决定,而是选择将此事暂且搁置。民间的议论还更精彩些,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已经要一意孤行,并不想在意臣民的想法。

叶惊弦自那日朝上看过众臣争端,便整日唉声叹气,后来竟似是有了心悸之症,燕仲睿体恤他多年征战辛苦,也给他半年时间休养,连同叶家兄弟也只用每日来往上书房完成伴读职责,即可回家侍疾。

叶家兄弟仿佛也继承了叶惊弦的忧虑,整日唉声叹气,终于有一日被看不下去的燕聆雪和楚南星抓到楚家客栈。

“你们两个最近是怎么啦,整天苦着脸,皇弟说你们这样连太傅都看不下去,叫我们给医好了再放回去呢。”燕聆雪叉着腰堵着门口,楚南星端着纸笔,大有不看诊便不让走之意。

“殿下有所不知,并非我兄弟二人有病症,乃是家父整日忧心,时局也的确紧张,才害得我们也不得欢颜。家父的症状我二人也看过了,忧思过度引起心悸,若能解开心结,好生休养便能痊愈,可现下无论如何都是解不开了。”叶承熠还是愁眉苦脸的,也没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燕聆雪还是一脸茫然,叶承煜才跟着继续解释:“还不是近来朝中说要征伐启国那事。父亲认为大越尚未具备长驱直入攻陷启国的能力,应当徐徐图之,另觅良机;但兵部尚书家里才尚公主,便能够逆着群臣主张开战,可想而知定是皇上心意已决,只是未有明确安排罢了。”

燕聆雪万万没想到竟是为了启国。国宴当日,两国掌权者皆不曾表露任何意图,后来晏宁宫整个都在为了找出引鸾石和在燕仲睿面前避风头忙忙碌碌,始终未想到要探听国事,加上无人出宫,就更加不知道民间的烈火烹油了。

“大将军的想法才是最合理的,启国的确应当慢慢蚕食,甚至可以分化三家之后逐个击破;父皇在国事上向来不出错,怎的这次会莽撞了?”燕聆雪着实找不出燕仲睿突然便想要吞掉启国的缘由,若说旧仇,六百年未曾报得便还应继续搁置才是,也不会急于一时了。

“莫不是见启国三家不和,本是势力最大的程家眼看便要二代而亡才动了心思?”楚南星在一旁猜着,还在纸上画了个简易地图。

叶承熠接过笔,不顾楚南星突然羞红的脸,开始在地图上画了起来:“这个海湾,是程家地盘,去年闹海盗便是从这里兴起,但我们赶到时却发现并非海盗抢夺商户货物那么简单,那些海盗像是大户人家的府兵。”

叶承煜接着说:“后来散场也散得蹊跷,仿佛是程家此前耳目双盲,一夜之间突然接了信鸽一般,几天之内海盗便走得了无痕迹,追都追不到,我们才能领兵在冬至前赶回,所以此时父亲上报皇上之后,也许他们发现了程家与海盗的实际联系,推测是程家想要试探我国海战水准,这才让皇上想要先下手为强,长驱直入杀进启国。”

燕聆雪觉得这样的解释倒也合理,但燕仲睿此次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倒是难办了,无论如何主动兴兵都不是好事,如今武将青黄不接,若是叶惊弦一代的老将有何闪失,下一辈都难当大任,一旦战场失利,越国反倒有被蚕食的可能。所以叶惊弦的心悸之症也是被时局逼得没有办法,若真的出兵,只怕还会愈演愈烈,届时出征有何闪失,还更让人担心。

“为今之计,还是要让大将军想开些,我也去找嘉夕探听一下父皇的意图,若无回旋余地,便做好出兵准备。”燕聆雪也跟着忧愁起来了,但是愁归愁,事情还是要办的,局势越乱便越要有足够的消息应对。

几人匆匆回了该回的地方,燕聆雪一进宫门便直奔宬安宫,她所托之事自然是燕嘉夕看重的,只不过准确消息再传回,便是五月的事了。

五月初,春闱放榜后第二日便在勤政殿偏殿办了琼花宴,众皇嗣中只有两个男丁燕熙昀和燕皓晨,和向来擅长策论的燕嘉夕被准许参加。这琼花宴,只宴请春闱选出的二十名进士与三十名同进士,皆是一代中的佼佼者,因此宴上也会讲些时局形势,算是让皇帝再看看他们能担当什么官职。

与往常不同,建业十六年的琼花宴不谈水利兴建,不谈赈济,不谈礼法,也不谈修史,而是谈起了战事。

“众卿,朕今欲征伐启国,想必尔等也有所耳闻。只是朝中争议颇大,令朕也有些为难,不如今日便来议论一番,也给朕看看尔等的本事。”燕仲睿先举了杯,士子也纷纷迎合,然后便都垂头思索起来,最后还是状元先开了口。

“陛下,微臣认为征启一事乃是千秋大业,若能在建业年间完成太祖未竟之志,陛下必将名垂千古,百姓想必也会极受鼓舞;启国所在东北之地乃鱼米之乡,若能收复,大越便再无饥民,历年天灾也有余粮可济,假以时日,再征他国,拓宽领土,也不是妄言了。”这状元慷慨激昂地讲了一番,脸都憋红了,在座几十人也有不少心生向往,跃跃欲试起来。

“状元郎所言极是,如今大越兵精粮足,众将军也正值壮年,良将带精兵,入启国定会势如破竹,他日攻破奎京,便可将程俞老儿生擒回来,俯首称臣,好好挫他的锐气!”榜眼也急忙站起发言,只是这话听着越来越不像回事儿。

“陛下,微臣倒不这么看。启国国土虽小,但启国三族对我大越的觊觎之心始终未曾放下。六百年后既可主动前来缓和关系,亦可一朝决裂,程俞此人心机颇深,还不知有何陷阱在暗处,微臣认为,征启还当从长计议,切忌贸然行事。”探花的态度便如同此人俊美的容貌一般,及其温和,但也招致了一众主战党的不满。

燕嘉夕在一旁嗤笑一声,也不管旁边燕皓晨正伸长了耳朵听着,只是自顾自地说:“这一科进士竟尽是禄蠹,连个位子还没定下来,就想着乱出主意,如此罔顾民生、好大喜功,日后想也不过尔尔。”

燕皓晨的心绪已经被煽动起来,此时一听,便觉得自己这皇妹才是愚不可及之人,于是转了转眼睛跑到燕仲睿身边,一番耳语,让燕仲睿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乖巧聪颖的小女儿。

“宛宜,朕听闻你有些见解,不妨也来讲讲。”燕仲睿对燕嘉夕向来是极宠爱的,此时看在燕皓晨眼里,他再看燕嘉夕,便又嫉妒起来,偷偷戳了戳旁边的士子,交头接耳一番。

“如此,儿臣便献丑了。”燕嘉夕起身,面纱下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对着一群义愤填膺的大男人,显得格外大度。“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状元郎莫不是书读多了,怎的眼神也不大好,当下这局势,岂能妄动?”

那状元看着面红耳赤,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理论一番,但看了看燕嘉夕纤细的身姿,仿佛觉得自己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十分丢脸,便坐着没动。

旁边榜眼是个趋炎附势之徒,眼见着状元被驳,自己面上无光,便想要倒戈,但燕嘉夕又岂会看不出?“至于榜眼,如今我大越还不敢妄称天下第一,好大喜功乃是大忌,若论讲话慷慨激昂便能取胜,派榜眼一人出征即可,如若不能,便还是慎言的好,免得自找麻烦。”

探花倒是神色平和,毕竟他觉得燕嘉夕是主和的,想必会站在他的一边,却不料燕嘉夕连他也没放过。“探花郎对时局的见解倒是十分有理,只是战事不只要靠知己知彼,更要有百姓认可,若百姓不愿,再等六百年亦难取胜。”

探花面色灰败颓然坐倒,但状元却终于忍不住了:“依公主殿下所言,启国竟是打不得了?不过弹丸之地,以我大越之国力,万众一心,岂难取胜?女子便该好生在闺中修身养性,莫谈国事为妙。”原本就主战的一众士子士气大振,看向燕嘉夕的眼神便有些鄙夷。

此时一直默默无语的燕熙昀抬眼看了看这位激动的状元郎,又看了看依然面带微笑的燕嘉夕,觉得这事开始有趣了。

榜眼见己方势大,便也没头没脑骂了一句:“女子短视,想来也只会做长舌状。”

这一句可说得过分,燕嘉夕仗着自身修养和皇家体面,没有亲口骂回去,但燕仲睿一个严厉的眼神看过去,榜眼便急忙道歉,只是眼神还有些忿忿的,很是不服。

燕嘉夕对这人首鼠两端的行径不以为意,又回了一句:“若以各位所言,只消等着启国自寻灭亡,则启何以与越并肩数百载?一国兴替,虽有天意,却不能唯天之意,既有良机,便可筹谋,此时切忌妄言妄为,如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正理。”

燕仲睿拊掌笑了起来:“有趣有趣,今日这琼花宴倒是精彩许多,不过众卿可是被宛宜比下去了,口说无用,倒不如笔头见真章,理清思绪。”便要求这五十人,连同在场的燕熙昀、燕皓晨和燕嘉夕,一起以“征启”为题写一篇策论呈上来。

燕嘉夕提笔,只稍一思索,便写了起来。只两刻钟工夫便写了洋洋洒洒的一篇簪花小楷呈上,看得燕仲睿十分满意,也不管其他人还未完成,便先读了起来。

“……故,欲征启,必先取信于民;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意坚则军心稳固,方能上下一心,共克强敌。”燕仲睿读完整篇,场下众人已是全部停手,虽有些人脸色灰败,却无一不服。

燕仲睿又把老太傅叫了来细细品鉴,见太傅也是十分认可,便赏了许多东西给燕嘉夕,散了这场不太愉快的琼花宴。燕嘉夕也不知燕仲睿看进了多少,但他一心想要征启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怕一切都要早做准备。

燕聆雪倒是不知琼花宴的精彩,只是听燕嘉夕说征启之事已定,悬着的心绪反而放了下来。“既然大局已定,只差一道旨意,我们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便只能趁着旨意未下多做些准备。”

燕嘉夕对她的从容倒是有些疑惑:“皇姐之前心神不定,怎么如今事情向着最糟的方向发展,反倒是有主意了?”

燕聆雪只笑了笑,并未回答,然后叫上楚南星又去通知叶家兄弟了。

琼花宴之事因着士子们的面子金贵,并未外传,民间也依旧以为征启之事只是悬念,上头那位久久不动,怕是已经放下了。于是越国风平浪静地度过夏天,六部都在暗地为战事筹备物资、征选人才,竟是无人发觉。

临近中秋,在全国都懵然无知之时,燕仲睿将叶惊弦密召入宫,当夜叶府便高挂白灯,宣布叶将军病逝的消息。

晏宁宫内听闻此事也是大惊,楚悠蝶也顾不得什么宫规,趁着夜色便带了两个孩子出宫探访,也要好好安慰父母双亡的叶家兄弟。

此事事发突然,宫里都还未来人,刚好让大家都有机会说清这一天所有的事,于是强打精神的叶承煜便先开始了:“师父,父亲今日虽是因心疾病逝,到底也还留了些话让我交代。现在没有外人,徒儿便将这些事情交代清楚,请师父和师妹也要多加小心,早做打算。”

“今日一早,皇上密召父亲入宫,为的是想在入冬前征伐启国。父亲一直认为今年急着征启为时尚早,启国已探明我军海战实力,陆战将领不足,且粮草要留出赈济份额,比较紧张,故而想要劝皇上拖延些时日。但皇上心意已决,甚至……甚至还威胁了父亲。”叶承煜头上青筋显现,显然是气急了,却有些不好意思出口。

叶承熠急了,在旁边接上了话:“皇上说,若父亲觉得时局艰难不肯出征,便要让殿下前去和亲,而后里应外合,由殿下刺杀程家父子,我等攻入奎京,直接取胜。这法子便是要拿殿下威胁我父子三人,且将殿下作一个有去无回的饵,父亲气急,却因君臣之礼无法当面发作,只得勉强将出征时间定为十月,而后便强撑着回府交代我们兄弟,之后就……”

叶家兄弟已是泣不成声,楚悠蝶母女也是又悲又怒,楚悠蝶只恨自己明目张胆收了他们为徒,却没有吸取十四年前楚家嫡系灭门的教训将此事妥善藏好,才让燕仲睿再次抓了这个把柄,伤害无辜之人。燕聆雪则觉得心中绞痛,被当做诱饵之事不是第一次,在此时却格外令她难受,去敌国深宫作饵,即便不是亲女儿,换作他人也定是于心不忍,可她这父皇却仿佛全然没把她当人看,背后便替她安排好了必死的命运,也并未打算询问她的意愿,就像是在丢弃自己不喜欢的物件。

叶家兄弟又絮絮地说了些父亲最后留下的话,无外乎是叮嘱他们保全自己,警示楚悠蝶母女,至于自己,他竟是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事便离去了。此时府内布置已经基本完毕,去宫里传信的人也都回了,眼见着就要有闲杂人等过来,楚悠蝶给叶家兄弟留下楚家信物,叮嘱了有需要就找客栈掌柜,又趁着夜色带两个孩子回宫,想必第二天还有很多事情要打起精神来办。

燕聆雪独自一人回了房,但哭肿的眼是无论如何也合不上了,只是翻来覆去想着事情。又过了一刻钟,房门轻轻响了一声,楚南星抱着被子过来,见她还没睡,就一起坐在床边聊了起来。

“表姐,以后的事你想好了吗?”楚南星有些担忧地看着燕聆雪,毕竟这一夜得知的全都是最糟的消息,她都心神不定,更不用说是风暴中心的燕聆雪了。

“阿星,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没有办法也会想出办法的。”燕聆雪勉强笑着,眼底还是深深的忧虑:“为今之计,还要看后续的旨意如何。如今叶大将军不在了,这主攻之将总要换个既能让他信任,又有能耐的,其他老将军或许可以,那时我们只需取信于对方,尽全力帮助他们打赢就好了。至于和亲之事,我们的计划可以再改改,让下旨的人无法开口,自然就不会有和亲旨意了。只怕……”燕聆雪摇了摇头,没有把最可怖的结局说出来。

楚南星想到她们翻阅典籍想出的大逆不道的计划,心里倒是有些踏实了,毕竟有一线希望,也总比全然的绝望更好。只可惜,一切并未向着更好的方向走去。

“皇姐,皇姐!”燕嘉夕来不及敲门便闯了进来,刚好碰见起了身还在洁面的燕聆雪。

“父皇刚刚下旨,追封叶大将军为武顺侯,长子叶承煜世袭领侍卫内大臣、将军二职,作为征启主将,于十月半前领二十万大军出征!”燕嘉夕顺了顺气,把自己在上书房得到的消息一口气说了出来。

燕聆雪呆立当场,已是无话可说,只是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楚悠蝶从院中进来,也是听到了完整的旨意内容,此时长叹一声,点了燕聆雪的睡穴把她放倒,转头跟燕嘉夕说:“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顺顺气就快回吧,这里很快会成为是非之地,我们不能把你也扯进来。”

燕嘉夕摇了摇头:“不妨事,楚姨和姐姐对我好,我是知道的,旁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已身在瓜田李下,能帮忙做些什么自然比什么都没做还惹人怀疑好得多。”

楚悠蝶感激地笑笑,让白芷送燕嘉夕从小门回宫了。

这边燕聆雪醒来后,一直低头不语。楚悠蝶命谷雨取来加了莲子和枸杞的甜汤,一勺一勺喂着燕聆雪,就好像两个人还在秋漓山那时一样。

“九儿,你对承煜那孩子,是怎么看的?”楚悠蝶循循善诱,仿是燕聆雪小时候教她习剑一般。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怕他这次会……有去无回。”燕聆雪的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了,楚悠蝶放下了碗,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摸着她细软的头发。

“我看他是个好孩子,也是可塑之才,与你很相配,当初便是因为这个才收了徒。若是他能平安回来,我便去跟燕仲睿求你们的姻缘,不过……谅他也不敢不平安回来。”楚悠蝶十分自信,把燕聆雪说得一头雾水:“娘亲,他不过十七岁,越国从未有如此年轻的将军,且不说能不能凯旋,他能服众吗?”

楚悠蝶一拍她的小脑袋:“办法都是人想的,越国将才不少,只要兵部不做得太过分,总不会至于叫他一个少年郎独挑大梁。至于你身上的和亲,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燕仲睿扣下引鸾石,又始终没有彻底弃了你,便是还舍不得鹓鸾传承跑到晏国去,自然不会将你轻易送入死局。不过为保万一,还是让他亲口定下才好。”

燕聆雪大概是明白这句“亲口定下”是什么意思,只好脸红红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来不及思考她与叶承煜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旨意大约是下去了,之后就传来叶家长子悲愤接旨、满朝文臣武将哗然、燕仲睿龙颜大怒坚持旨意的消息。虽然都是意料中事,但晏宁宫里也是一片愁云惨淡,连白芷都感觉到两位主人过于悲痛和焦虑。谷雨此时终于展现了掌事宫女的霸气,几句呼喝便让整宫上下眼观鼻鼻观心做自己的事情去了,半句不敢多言,白芷也是个懂事的,虽然内情懂得不多,但至少明白小主子跟新上任的叶将军多少有些感情在,此时定是很不痛快。于是阖宫上下一点风声都未走漏,燕仲睿也始终没有想到来找麻烦。

之后的一个月中,楚悠蝶把所有关键事情都抓在手里不允许燕聆雪过问,她也只知道自己需要想清楚与叶承煜的事情,同时准备她人生中下一阶段的大事——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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