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楚南星跟白芷就在军营中躲着,叶承熠也留下养伤,燕聆雪仗着自己武艺还成就整日与叶承煜玩些声东击西的把戏消耗山匪,终是把附近的匪患控制住了。只是南地已乱,只靠这点地方驻军自然不能翻盘,虽说晏国向来不兴战事,可也没有哪国敢不设防备,边境军还是要以守备为主,所以叶承煜也并不好贸然出击,专心等玉京的大军开过来平叛,有父亲镇场才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刻。
燕聆雪也留不住了,南地有太多情报都还要回去与燕仲睿一一细说分明,楚南星和白芷两个女孩子总在军中也不合规矩,只是他们在要不要带上叶承熠这一点上爆发了严重的争吵,最后还是楚南星迫使叶承熠放弃了挣扎,乖乖跟她们上路。
“白薇,你是怎么办到的啊?也教教我吧。”燕聆雪兴致勃勃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向楚南星讨教经验,妄图有朝一日也能压制叶承煜挽回一点做师姐的尊严。楚南星眨了眨眼,很认真地端详了一下燕聆雪,然后摇摇头:“殿下一定是不行的。”白芷大约是想明白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燕聆雪愈发没面子,一再逼问,最后楚南星只得说出实情:“其实我就是……装作哭了一下,叶二哥就答应跟我们回来了。这招还是谷雨姑姑教的呢,说是男人最见不得女人哭了。”
燕聆雪一下子就哽住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越国土生土长的白芷已是羞红了脸,还把耳朵也堵住了。“白薇啊,往后回去了,少跟谷雨姑姑学这些着三不着两的东西,净欺负老实人。”燕聆雪哭笑不得,正打算再损谷雨几句,却感觉马车似是挂住了什么东西,猛地一刹,险些把三人都晃到地上。
“殿下小心,白芷白薇找个地方藏起来!”叶承熠此时如临大敌,拔出剑来挡在马车门口,四周却静悄悄的,看起来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
正在叶承熠疑惑之时,车内才传出燕聆雪冷静的声音:“你别进来,伏兵已经到了,我来解决。”又听“飒!飒!”两声,燕聆雪剑尖上挑着一个东西出来,地上还有什么东西在动,叶承熠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剑上赫然是一个三角形的蛇头。
“所以……他们就派了条蛇来埋伏我们?”叶承熠看着燕聆雪毫不在意地把蛇头丢到一边去,仍是心有余悸。小时候他们兄弟也时常搞些蛇虫鼠蚁吓唬燕聆雪,但是秋漓山的环境适合药材生长,那些东西也并不见得很毒。今日这蛇,若非路遇藤蔓激起了他们的警惕心,只怕偷偷摸摸在车上咬了谁,即刻便毒发身亡了。
燕聆雪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上还在轻微抽动的蛇身,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鉴于车上已经被楚南星和白芷手脚麻利地撒好了雄黄粉,她觉得还是赶紧跑路比较好,于是将叶承熠赶下去把绊住车轮的藤蔓砍断。
“呃——”叶承熠刚跳下去便发出痛苦的呻吟,三人都觉得不太对,连忙下去查看,却发现地上又是一条断头蛇,尾部压在车轮下,还在扭动。楚南星当时就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见他只捂着手臂便撕开了衣服,对着伤口吸起了毒血。
燕聆雪也是惊了,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有些腼腆娇柔的表妹现在也能这么强硬了,不过惊讶归惊讶,她仔细认了认那蛇的花色,从荷包里掏出解毒药丸给两人服下,又给楚南星打下手帮忙包扎,直把叶承熠的左手包得妥帖而不影响行动,才又拉着他们上了车准备赶路。
此时四周已经渐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四人顿觉不妙,为了防止坐在外头又遇蛇袭,叶承熠干脆也进了车厢,把缰绳从百叶窗的细缝中伸进来,仗着马匹都身着盔甲便全速前进起来。
又跑了两三个时辰,终于看到下一城了。虽说不敢保证蛇已经全部退去了,但进城便有楚家的人接应,蛇不蛇的已经不必再担心了。四人筋疲力竭地下了马车,各自休息去了。
回玉京的路,足足走了一月有余。虽说后面再没遇到蛇袭这样恐怖的事情,可大大小小的刺杀也不在少数。后来凌毅终于忍受不了宝贝女儿再受这种欺负,毕竟再怎么需要实战磨练也不该整天玩儿命,干脆就给他们配上楚家最高级的镖师随行,这才让燕聆雪能够在生日之前回宫,向燕仲睿汇报南地的全部情报。
此时的越国已是深秋时节,玉京深入越国内陆,气候干冷,对于在南地度过了半年时间的燕聆雪来说极难忍受,所以她硬是在夹棉的袄子外头又披上狐皮斗篷才肯坐宫车出门,进了上书房也不肯脱下来,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燕聆雪从怀里一本一本如数家珍般拿出从南地带回来的宝贵证据。
燕仲睿眯起眼睛看了看她,似是还不大相信两个半大孩子,竟也能够做到如此地步。“霁雪,南地六州当真如你所说那般,已经烂透了?”
燕聆雪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问题还是要好好回答的:“回禀父皇,那南地六州如今已经全部起事,若非儿臣与小叶将军捣毁了其中几桩阴谋,此时连玉京都已然不保了。依儿臣看,那些州府未必就有能力做这么大的局,恐怕背后主谋还在六部当中。”
燕仲睿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依你看来,现在朕应当如何处置?”燕聆雪刚想作答,却想到帝王心事不可说,还是装糊涂比较好,于是眼睛一转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父皇乃天下第一明君,此事自然是父皇做主,儿臣只管听从父皇调遣。”
燕仲睿也知她不敢说实话,例行赏了些珠宝,念及她快要生日,又命织造局把近日时兴的布料给燕聆雪挑些,就准备打发她回去。燕聆雪却想到一件要事:“儿臣还有一事想请父皇恩准。”
燕仲睿还没听她提过要求,此时倒有些诧异:“霁雪是觉得赏赐不喜欢吗?还要什么尽管说。”
燕聆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鼻子:“儿臣想告假到元宵后再去上书房读书,一来刚从南地回来,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理,二来也方便父皇继续派儿臣暗中调查,不会惹人怀疑。”
燕仲睿倒没什么意见,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曾听说,身负上神传承之人都天赋异禀,若有想学的东西没有学不会的,真心不想学时,左耳进右耳便出,绝不会浪费一点精力。像燕聆雪这样的性子定是坐不住,倒不如像她所说一般,放她休息两月,也好把南地的事情彻底了结。
燕聆雪再回到晏宁宫时,已是享有两月休假的人了。这两月中,玉京官场暗流涌动,几乎每天都有大小官员被抄家流放,搞得人心惶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人临走之前都得知是燕聆雪查清了幕后真相才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气得当街破口大骂,倒是让燕聆雪无意中博了个好名声。
不过这些事情对晏宁宫中躺尸的燕聆雪并没有什么影响,自回宫以来,她要么跟燕嘉夕一盘瓜子聊一夜,讲南地和玉京时事;要么泡在药田和太医署,死皮赖脸地跟老头子们研究药效,过得快活极了;甚至连经常造访的燕皓晨也能得个好脸色,讨一杯新鲜研制的药茶尝尝。燕聆雪安逸得几乎忘记自己身处在满是陷害和算计的后宫里,以至于守岁夜突然不见了燕嘉夕,她竟一时没有察觉。
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陌星回。在燕嘉夕说要更衣,却一柱香都没回来的时候,她有些坐不住了,匆匆告了假便要带着宫女离开,楚悠蝶见事情不对,拉着睡眼惺忪的燕聆雪也从长乐宫出来。
发现向来跟燕嘉夕形影不离的西葵和南糖竟都在殿外焦急地等着,燕嘉夕依然不见踪影时,三人都冷静不下来了。看着长乐宫里还在其乐融融守岁的人们,燕聆雪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宫墙里的可怖,只盼燕嘉夕的聪明头脑能派上用场,现在还一切平安。
陌星回冷静下来后,还是选择先派人告诉燕仲睿,而后先带人在后宫搜了起来。
燕仲睿本就对女色不很热衷,早年子嗣稀少时便没有很多妃子,如今年逾不惑,更是有几年没纳过新人,东西十二宫倒有一半是闲置的,搜起来也是很快的。
只不过虽有贵妃、淑妃两位地位最高的的嫔妃带头,把前头十二宫搜个遍却也不是易事。刨除低位嫔妃撒泼打滚和故作可怜的精彩表演,前十二宫一无所获,既没有密室暗道,也无形迹可疑的奴婢,明摆着燕嘉夕不在这里。
陌星回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顺着长长的红墙向着后十二宫望过去,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很可能被关在那些四壁漏风的破败宫室里。
等燕仲睿和何忆琴也赶到时,陌星回已经在角落里的广阳宫偏殿发现了冻得陷入梦魇的燕嘉夕。
广阳宫是什么地界,即使是在前朝后宫最充盈的时候,这里也鲜有人住。临着御花园的一角和冷宫,又贴近宫墙,一入夜便只剩下晚风呜咽,风中夹杂着冷宫中疯女人的哭喊,即便是銮仪卫巡逻经过附近也不免要加快脚步,更何况是身娇体弱的嫔妃皇嗣?
燕聆雪只顾着给楚悠蝶打下手,让冻僵了的燕嘉夕尽快恢复体温,心急之下倒也来不及想燕嘉夕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偏僻宫室,不过陌星回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即冷着脸命人把附近做粗活的黄门婢女都拉到殿前审问,只等燕仲睿带着何忆琴过来听审发落。
不过后面发生了什么燕聆雪全然不知,燕嘉夕本就体弱,在严冬中捱了许久,必须得有热水、厚被子帮她恢复,晏宁宫刚好新凿了池子做温泉,将她移过去正合适,母女俩也顾不得听审便先带她回了。
所幸那温泉派上了用场,燕嘉夕只一刻钟便恢复了知觉,但睁开眼却也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有了平时的灵动,似是梦魇未醒。楚悠蝶一边诊脉一边皱眉,燕聆雪在母亲亲自出马时插不上手,只忙着继续给她擦洗。
“从脉象上来看,应是缓过来了,只是这冰天雪地里,她又体弱,少不了大病一场,好生养着便是。看她现下这样子,应该受了不少惊吓,即便身子已无大碍,还是要有人为她开解。九儿这几日便多陪着她吧,师姐那边要追查幕后之人,想来也顾不得那么周全,咱们两宫这时候就得互相照应着。”楚悠蝶转身又吩咐侍女去拿药材准备给燕嘉夕药浴,燕聆雪想了想,也进了池子,轻轻揽着燕嘉夕,安抚地拍着她的肩。不一会儿她又睡了,只是这次看起来平静许多。
当晚燕嘉夕便睡在清馨殿,燕聆雪守在她身边。夜里陌星回似乎来过一趟,燕聆雪恍惚听到两位母亲在殿中商讨事情,但因为燕嘉夕睡得不太安稳,她点上了安神香,后来自己也困得不行,竟是顾不上偷听便倒头睡了,直至第二天清晨楚南星和白芷一起来喊她起床练功,她拍了拍脑袋爬起来,才开始后悔为何昨夜直接睡了,后续的事情完全不了解,都不知燕嘉夕醒来后要如何交代。
思及此处她一转头,却发现燕嘉夕已然醒了,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却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
“嘉夕,你……你还好吗?”燕聆雪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她又想起些恐怖的事。燕嘉夕躺着眨了眨眼:“已无大碍,多谢皇姐昨夜收留。”
燕聆雪不知她是太懂事装成无事发生,还是真的受了刺激忘了昨天发生的事,她这个半吊子大夫只是药理研究得好,这种疑难杂症完全没有经验,于是打发白芷去找楚悠蝶来详细诊断。
折腾了一个早晨,母女俩终于确定燕嘉夕只是在掩饰,不过想必此事牵连甚广,也不是她说出犯人便能轻易发落的事,楚悠蝶和燕聆雪自认智计不如陌星回和燕嘉夕,她们的事便由她们决定如何处置,晏宁宫永远敞开大门便是了。
于是,这桩越国史上罕见的谋害皇嗣案,最终草草收场,仅杖杀了几个当值的黄门,罚了些侍女的俸禄,连陌星回本人都不再深究幕后黑手,不过也正是这种态度让大部分人都想到是皇后出手做的,能让贵妃不追究的自然是更高一级又深得圣心的皇后,背地里的讥讽、嘲笑自是不必多说,皇后本人也是有口难言。不过,此刻的皇后也顾不上闲言碎语。
“你为何要给本宫出此下策?现在倒好了,眼中钉没能拔掉还借机博了皇上同情,皇上一定又觉得本宫恃宠而骄,连带着太子都要被人嫌弃随母一般愚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何忆琴在宫中密室里大声责骂跪在地上的老宫人,若非密室陈设简陋,只怕此时已是被她砸得瓷片满地了。
“老奴也未曾想到那些黄门如此不中用,本是吩咐将那小丫头丢进冷宫伪装成走失,却因为他们惧怕冷宫的疯子,不敢进去改扔在广阳宫,侥幸让她活下来了,此事是老奴考虑不周,还请娘娘降罪。”地上的身影匍匐得更显恭顺了,说出的话却是令人脊背发凉。
“哼,算她走运,本次失手,往后便动她不得了,不过日子还长着,小的不能动,老的倒是可以费点心思……”密室中的谈话声渐渐地小了,却是在酝酿一个更大的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