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煜在影宫内度过的第一夜,简直令他终生难忘。
影宫的客房陈设简洁,所以显得有些空,不过在这早春的天气里却并不觉得冷。窗缝已经被绵密的狐毛垫子塞好,被窝里也有暖暖的汤婆子可以抱,一般情况下整个人躺在床上就可以直接入睡了。但叶承煜会是一般情况吗?他今日见了高人,心情激动之下不免开始燥热,汤婆子此刻十分多余;加上父亲和弟弟还不知身在何处,自己独享这贵客待遇也有些心下不安;如果要再找个理由,那便是窗前时不时飘过的窈窕倩影了。
叶承煜毕竟是个练武之人,年龄又小,感觉格外敏锐,所以那些侍女在外面走来走去窃窃私语的声音便如同她们丝毫未做掩饰一样,看来拜了师以后,也得跟师傅说说这个侍女偷窥的问题。
终于等到天光微亮,叶承煜实在是没法再装熟睡了,只得爬起身来,顶着有些黑的眼圈开始整理床铺。整理到一半,昨天见过的侍女便敲了敲门进来,带了两个嘻嘻笑着的姑娘,端着盆和毛巾,俨然是要伺候他洗漱了。
叶承煜在家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红着脸慌忙把大姐姐小阿姨都哄出去了,自己梳洗好了方才出门,不想刚走出来便遇到了早早来等他的燕聆雪,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重新爬上了脸颊。
“昨天谢谢你啦!如果不是你跑来找娘亲,我可是要被足足吊上一下午呢。”燕聆雪也是笑嘻嘻的,一双棕色的眸子格外明亮,叶承煜完全不敢直视。
“也没什么…”叶承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趁机偷偷看她,“不过你为什么会被吊在树上啊?”
燕聆雪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还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个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样讲话会没朋友的你知道吗?”不过顿了顿,还是给了一个解释:“娘亲要我出去习射,我睡午觉睡过了,所以要被罚。”
叶承煜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还觉得楚悠蝶这种教育方式十分优秀,至少比自己老爹是强多了。大抵是初见时的仙女印象作祟,此刻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某天自己也懈怠了会是什么下场。
燕聆雪见他完全在走神,也没有继续理会他在想什么,直接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宴堂走,叶承煜突然被拽险些跌了一跤,不过反应过来以后就自以为隐蔽地把袖子抽了出来,走在前面的燕聆雪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宴堂此刻已是备好了早饭,影宫建在沧海旁的峭壁上,海鲜自是少不了的。白粥当中稻米粒粒饱满,虾仁透着粉红,再捞捞还能找到白玉似的瑶柱,虽是没什么复杂的工序,但也保留了海鲜本身的咸鲜,只一碗粥便让叶承煜大饱口福了。玉京在越国的内陆,若非地方进贡,是完全吃不到新鲜海物的,叶承煜也只是在父亲被赏宫宴时吃过一两次罢了,此时他无比想念父亲和弟弟,想让他们也来尝尝这绝顶美味。
一顿早饭的时间叶承煜都在神游,而楚氏母女却在他不注意时偷偷进行交流。
“娘亲,这个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老是走神啊,你这还准备收他入门?”燕聆雪用十分怀疑的眼光看着楚悠蝶,小嘴一撇显得非常不满。
楚悠蝶却是不以为然:“若是把你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你怕是还不如他呢。这孩子应该还是担心家人吧,先把他诓进门来再把他带去见家人,反正那一大一小也已经好吃好喝招待起来了。”
燕聆雪脸上顿时露出了小狐狸般奸诈的笑容:“以后我可就有师弟啦,娘亲不能再罚我一个了。”
楚悠蝶白了她一眼,显然不认为叶承煜会跟她一样偷奸耍滑被挂树。
早饭时间匆匆而过,楚悠蝶起身走向议事殿,燕聆雪和叶承煜也紧随其后。
此刻气势恢宏的大殿上已摆上了香案,美人榻也抬了下去,换上了两尊玉像。大的一尊是全越国都认得的鹓鸾上神,只是神情与越国随处可见的鹓鸾神庙中的完全不同,那些神像大多神情疏冷,这一尊却明眸善睐,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另一尊则是鸡皮鹤发的老者形象,较鸾神矮了许多。
“楚氏先祖才是越国最早被上神选中执掌大权的人。”楚悠蝶神色肃穆地开始讲楚家先祖的传说,不知何时已穿上了一件金线织成的鸾纹礼服,华丽而高贵。
叶承煜听起来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燕氏得到鸾神认可夺了江山,楚悠蝶口中那些上千年的历史,普通人没有家传,便早在千年前的战火中被付之一炬了。
不过他脑中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件事:传闻当今圣上十几年前驾临沧海之滨,遇见鸾神后人,得了一番造化,应该不会是……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已重新露出姨母笑的楚悠蝶,再看看一旁已经无聊得开始晃晃悠悠打瞌睡的燕聆雪,或者说是他认识的楚南烛,觉得万万不可能是这一家子。
楚悠蝶示意他上前,在香案前跪下。
“今日我楚悠蝶收你为徒,你便是楚氏外门弟子,也是寒山老人的二代弟子,你往后要勤学苦练,将所学用于保护越国百姓,不得有违。”楚悠蝶自己拿了一柱香点上,看着叶承煜磕了三个头,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殿上仿佛有一声轻笑飘过,楚悠蝶大喜,两个孩子却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拜过鸾神和祖师,这楚家的拜师礼就算是结束了,楚悠蝶继续给叶承煜讲解师门规矩。
“你比九儿年长些,只是她先入门便是师姐,日后你好生努力,待你本事高过她,你便可做师兄了。”楚悠蝶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眉梢高高扬起,显得十分高兴。
燕聆雪就不是很高兴了,她叉着腰站在还比她矮了半头的叶承煜面前,凶神恶煞地说:“从今天起,我楚南烛正式成为你的师姐,你要乖,有好东西要记得先献给师姐,明白?”
“明白的师姐,我会努力学习,早日成为你的师兄,哎哎别动手嘿……”叶承煜嬉皮笑脸地挑衅,然后便遭了一顿打,但是他还是很开心的,拥有了神仙师父和神仙师姐,等见到老爹和承熠定要好好显摆一番。
午后楚悠蝶说让他们师姐弟好好相处,便让他们一同出去采些药材回来,燕聆雪想着欺负师弟,叶承煜想着捉弄师姐,两人都欣然领命,一同背着药篓出门了。
秋漓山本就是个灵气充足的地方,不仅花果长得好,药材也长得好。虽然燕聆雪不太喜欢这个刚进师门就想挑事的师弟,但她还是想好好做师姐的,一路走一路教,师姐弟出门两个时辰便满载而归了。楚悠蝶很满意,便又吩咐厨房做上一桌好菜。
燕聆雪憋着做点坏事,于是拿了自制的痒痒粉去找叶承煜,准备偷偷撒在床上让他哭着找师姐帮忙。不料刚刚打开门便见一条翠绿的毒蛇在地上对她虎视眈眈。
“啊——”燕聆雪吓得花容失色直接坐在了地上,从外面跑进来的叶承煜慌忙一把攥住蛇头提了起来:“师姐没事吧?”脸上尽是担忧,不过看燕聆雪吓得眼泪含眼圈,刁蛮的样子都不见了,还挺可爱的,一时起了坏心。
“师姐,师父叫我去抓条蛇给她研究毒性,你看我抓这条竹叶青怎么样?不然,你拿去给师父?”叶承煜坏笑着把蛇往燕聆雪面前递,吓得她满屋子躲,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到处跑,在暗处观察的楚悠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