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煜？霄煜？你醒醒！”问秋拍拍霄煜惨白的脸，见他毫无反应，只得从指尖运出一点青紫色的灵气，从霄煜的额头探进去，想要查看他的身体是否有异。
她一面瞧着那灵气从霄煜的四肢百骸划过，一面嘟囔着：“不会真死了吧？你们鬼族这么脆弱的吗？怎的这么不经摔……”
那灵气从霄煜的脚尖冒出，原本的青紫色光点被炼狱之火裹了个遍，噼里啪啦闪着火花，问秋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接。
这不禁让她想起昨日从霄煜脸上冒出来的两张面孔，以及指尖划破身体后所出现的炼狱火痕。
这炼狱之火乃是黄泉下十八层，用于镇压幽冥渊外恶鬼凶魂的极煞之火。
相传，数万年前，神荼降生于下十八层无尽地狱的一块火石之中，而郁垒则在同一日同一时刻降生于上十八层唯一一眼灵泉里。
那火石，名为炼狱石，石面裂纹纵横处便有红黑交加的火星溢出，此火后来便为叫做炼狱火。这火阴气全无，却是煞气纵横，致邪致阳，乃是黄泉幽冥一众鬼类趋之若鹜的鬼族圣火。但因这火太过邪煞，一般鬼族难以承受其强大的力量，是以从没有哪只鬼能靠近这火石十尺。
即便如此，鬼族之众尽管只在这火石周围盘桓，吸点邪煞火星，也尽够他们增长修为鬼力了。
是以当神荼降生，一人独占了这火石的全部力量之时，下十八层的鬼族便想要趁着神荼还未长成，将之能炼化吸收炼狱之火的身体占为己有。
此事从下十八层渐渐传到上十八层，引得整个黄泉的鬼族都开始聚集族人捕杀当时虽已化作少年，心智却与新生儿一般无二的神荼。
与神荼不同的是，郁垒所降生的那眼泉，名为痴妄泉，乃是上古时期伏羲大帝为女娲神母流下的一滴眼泪所化。
此泉几乎汇聚了黄泉里所有的贪嗔痴恨，本该也是致邪之物，却被伏羲大帝不经意留存在其中的神力度化，以至于此泉成为黄泉中鬼族最为忌惮之物。
这也使得郁垒出生后不仅能洞彻世间百态，天生神体，还俊雅超群，才华斐然。可谓是鬼族有史以来生出的最不像鬼的一只鬼。也是鬼族一众最为惧怕的一只鬼。
谁曾想，这下十八层的神荼尚且不懂得操控炼狱之火，便将无尽地狱打出个大坑来，随后一路逃命至上十八层，不经意间闯入了痴妄泉的结界，成功的甩掉了身后舞枪挥棒想要抢夺他身体的各类鬼族。
而无尽地狱中被他凿出来的那个大洞，正是之后爬出恶鬼来的幽冥渊。
当初那洞还没能成形，并不曾有人在意过此洞会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祸事，直至旱当带着新生的鬼从那大坑里爬了出来。这新生之鬼，自然便是后来为祸三界的恶鬼。
后来便是，神荼郁垒用炼狱之火与痴妄泉水做成法阵封住幽冥渊及旱当后不久，便双双身陨，其中细节便是连野史也不曾有过靠谱的说法。
有说是力竭而死，也有说是内斗而死，更有说是两人游离世间，离开鬼界太久，水土不服而死等等。
但可以确定的是，自神荼郁垒两位冥帝杳无音讯以后，这炼狱之火便只有幽冥渊外铺了一地的封印里才有了。
霄煜这一身的炼狱火又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他小时候溜出去玩不小心沾染上的？
问秋以为全世界的妖魔鬼怪神仙精灵都同她一般贪玩痴赖，是以觉得这个理由是最最最有可能的。这般想着，她已经伸出手掌，将一段柔和的神力注入霄煜的额头。
“父帝……父帝……不要……”
“嗯？”问秋听到地上的人好似嘟囔了一下，赶紧去查看。
“父君救我……煜儿不去……”霄煜原本毫无波澜的面容总算有了些表情，虽然说是痛苦的表情，好在证明他还活着不是。
问秋兀自松了口气。
却又想起，炼狱之火火只有痴妄泉的泉水可以与之相抗，而郁垒死后，痴妄泉也枯竭了，同样只有幽冥渊的封印里才有。而现下看来，说不定那封印早没了，也就是说……霄煜没救了？不过也指不定那幽冥渊外还残留了一些呢？
不管了，先出了这个林子，等霄煜醒来再做打算吧。若……若他不醒……
问秋尚未想到若霄煜不醒该怎么办，已然将霄煜从地上扶起来往自己的背上挪去。
她不过将将松了一下手，想将霄煜整个儿的背起来，却不料这霄煜如同身怀千斤玄铁一般直接将她压趴在地，还不深不浅的印出一个人坑来。
“咳咳咳！”她被压得吸进了好些尘土，指不定还有尚未消散的鬼尘，引得问秋一阵猛咳。“真是上辈子欠你！”
问秋咳完，恨恨骂了一句，只得一咬牙，扛着这块“巨铁”使劲从地上爬起来，一旦站起来，便赶紧捏了一个诀分担一下自己身上的重量。饶是如此，剩下的分量依旧没有让她轻松多少，压得她此刻白皙的额角都爆出了青筋。
“你！你……怎么这么沉啊？你不是……吃石头……你是吃铁长……长大的吧！”她一面艰难的捏着灵力化出觅灵鸢，一面竟还有余力吐槽，若让那几位神君见了，必定会大夸特夸好好奖励她一番。
指尖幽紫色的觅灵鸢已然成型，她却忽然想到之前放出去的几只觅灵鸢飞回来时，除了染上一身的阴气之外，似乎还缠绕着极其微弱的其它的气息……
是以她收回觅灵鸢，在空中随意捏了一下，她从前都是以自己身上的灵力和水分为引，却从没想过用空中川流的气息为引。她这一捏，捏住的不仅是阴煞气，还有他们带来的别的生物的气息。
于是她再掐了个从未用过的诀，指尖凝出一段微光，转瞬便化出一只浅黄色的飞鸟。没成想，自己不过胡乱猜想的，竟真的给她猜中了。
问秋扶了扶背上齁沉的霄煜，艰难的对那浅黄的鸢鸟下出命令：“往……往有人的……地方去！”
诚然，这是一只寻人鸢。
这寻人鸢得了命令，扑腾着一双薄如禅纱的翅膀便往东边飞了出去，问秋背着霄煜，实在走不快，只得冲那寻人鸢喊了一声“慢点！”
许是喊得急了，听着很有几分凶恶的样子，那寻人鸢一抖，竟真的像个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放满了速度，时不时的还回过身来看看后面一步一陷，一脚一坑的问秋，像是在等她跟上来一般。
看来问秋这一捏，捏住的可不是一缕气息那么简单，倒像是捏住了一个弱小人族的残魂，只是魂魄过于破碎，混在一堆煞气中，完全被隐匿了。
……
……
“呼——”
一阵劲风吹过，掀起一地尘沙，将眼前斥满整个村落的阴煞之气搅动得更加混乱。
寻人鸢将自己躲在问秋的耳后，似乎很怕靠近前面的。别说它一个小小的残魂怕，连问秋这个半大的仙都害怕。
眼前的村庄不仅被阴煞之气缠绕，地上还横七竖八摆了一地森森白骨，那骨头并不只是平躺着，有抓脸站立的，有张嘴坐地的，也有那从窗户露出半个身子像是在逃跑一样的。
更有一具趴在村口的牌坊下，仰着头颅，伸出一只手臂像是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空洞洞的眼眶里仿佛能看到他无尽的恐惧和痛苦。
问秋不由的打了个寒噤，尚且在犹豫着进还是不进。
她背着霄煜已经走了三天两夜，饶是有仙诀支撑，此刻也已经到了极限，再不休息，怕是他们俩全都要喂了沿途的恶鬼。
想到这一层，她此刻也不得不咬牙往里走了。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耶，哆地夜他阿弥俐婆毗……”
她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只得用上仅存的部分灵力，嘴里窸窸窣窣地念着往生咒，许是她好歹也算半大个神仙的缘故，这往生咒从她口中溜出，缠绕着方才她经过的第一具尸骨。
那尸骨并尸骨上的阴煞之气瞬间化作一簇细小的灰白色星光，随着咒经消散而去。随后便是她经过的第二具，第三具……
但随着度化的尸骨越来越对，她背上的重量自然越来越沉。问秋勉力腾出一只手来向地上一勾，也不知是根锄头柄还是钉耙柄顺着那微弱的力量落在她的手中，能有个支撑也是好的。问秋重重的喘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进了这村落不过一里远，原本一直躲在她耳后的寻人鸢忽然飞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好似要引她去什么地方。
问秋一面诵着经，一面扛着霄煜，杵着棍子跟了上去。那寻人鸢带着她七拐八绕，几乎快把全村的尸骨都渡化完了，灵力消耗得问秋险些要背不住背上的霄煜。
忽然一道架着白骨的柴扉闯入她的眼中，看那骨骼的的粗壮程度，应当是个成年男子，他立在门外双臂张开，十指死死抠在那柴扉的门框上，双腿成马步状，双膝却是偏向内侧。
看姿势，应当是想阻挡什么东西进入自己的家门，但奈何他自己也害怕的要死，双腿都开始发软，只得死死抠着柴扉的门框不让自己倒下。
想也知道，必定是为了挡住突然袭来的恶鬼，在问秋看来，人族的这一举动看着很是蠢笨，毕竟，凡人之躯，怎能与鬼神抗衡？
可是她这回并没有嘲笑，反而很好奇，他究竟想要保护什么，竟能生生克制住作为人族的天生怯懦，将自己钉在这门框上。
而且，此人执念甚重，饶是她的往生咒绕着这具白骨转了三圈也未见他消散，直到往生咒围着他转了第七圈，这白骨的手指才稍稍松动了一下，一条手臂渐渐垂了下来，这才将一侧柴扉打开。
问秋此刻已是满头大汗，背着霄煜的身子已然不太稳便了，见门开了，赶紧背着霄煜进屋，将他放到床榻上去。
这屋子里一应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想来这家人生前必定过得十分恬静安逸，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不曾想一朝飞来横祸，全村覆灭。
“你做什么？飞了那么久不累吗？你不累，我可累的不成……”问秋不过刚坐下喘口气，那只寻人鸢便在她眼前飞来飞去，见问秋不可能走，便是可劲儿的扑腾翅膀。
“好好好，服了你了，你们做人的都这般执着吗？”
问秋无奈，只得揉着已经麻木了的腰跟着这寻人鸢走出了屋子，来到西侧的一个草棚处，草棚下像是灶房，有锅碗等，锅里竟还有饭菜，也不知过了多久了，那锅里的吃食早已黑作一团，地上还有打碎的碗盏。
“咔嚓——”
“啊！”
问秋惊叫一声，吓得原地弹起。
原来她方才不小心踩到了一节指骨，只是那声音过于刺耳，给她吓得不轻。顺着那节指骨看去，竟是一具女子的尸骨，她蹲在里侧的柴火堆边上，一只手向外垂着，另一只手往里推着什么。
问秋再往里走，入眼便是四个黑洞洞的眼眶，好在她这回只是抽了口气，并未叫出声来。待她仔细看去，原来那柴堆里瑟缩着两具极小的白骨，应当是这二人的子女。
这便能说得通了。
想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便权当是强盗匪徒处理，门口的想给妻儿争取时间藏匿，这灶台下的想藏下一双儿女。
偏生恶鬼不是靠眼睛寻找食物，而是靠气息分辨人的位置，如她们这般，怎么能藏得住。
问秋叹了口气，运出最后一丝灵力，轻声念出往生咒，咒经化作一串串印枷分别贴满四具尸骨，同时发出灿金的微光，不多时四具尸骨便随风散去。
而那只原本还在空中扑腾的寻人鸢忽然身形一滞，浅黄的身体瞬时散开，点点星光缓缓聚集在一起，竟堆出了那一缕残魂的模糊影子来。
看模样，应当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亦是方才那两个中的男孩儿。看来是那恶鬼没有吃干净，竟在尸骨上留下了残魂，而这恶鬼又在密林中不慎遇上了她和霄煜，在被霄煜斩为尘土之际，身体里残留的人族魂魄便也跟着被放了出来。
这孩子引着她来超度了整个村子的亡魂，消散了此处的怨气和执念，也算是功德一件，此刻竟是不受超度不入轮回的形容。
“竟是个有仙缘的。”问秋这般说着，轻袖一挥，将他收入掌中。“只是做了鬼，想要修练成仙却是难题……若是能……”
尚未说完，她这才想起霄煜还在屋里，赶紧收好那人族的转身往灶房外去，只她此刻脚下已经有些虚浮，走得十分的慢。
“霄煜！你醒了？”
她才从灶房出来，一抬头便见霄煜披着一头黑发，手扶着门框，模样虽然有些狼狈的立在那处，却丝毫不减他的俊逸柔和。他听问秋唤自己霄煜，眼眸闪了闪，直直地盯着她，很是惊讶的模样。
见霄煜醒了，问秋难免顺畅的松了口气，慢慢向他走过去，没好气道：“好你个霄煜君，趁我眼睛不好还假装不认识我！还给自己取个名字叫省焙，你以为把煜字去一横然后倒过来写就能瞒过似我这么绝顶聪明的神仙吗？”
一旦解除警钟，某小仙的嘴真真如脱身的牛皮，眼看着就要破天而上了。
“你怎知……”霄煜垂眸看着已经立在门框外的问秋，有些虚弱的问道。
“装，继续装，你说说你，怎么还活回去了？看着竟和我差不多大。”
“你……”
“我什么？你再装作不认识我，我便不还你那绳结了！”问秋环胸仰脸，一副傲娇状。
“你非鬼族。”霄煜郑重道。
“废话！”问秋轻哼一声。
“我此前……”他忽然卡顿了一下，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过一瞬，接着无比认真道，“从未离开过黄泉，不知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你没离……”问秋惯性的想要接嘴，却忽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看向他，“你说你此前从没离开过黄泉？”
“嗯。”
“你的确叫霄煜？”
“……我的确……叫霄煜，之前骗你是我不对，可，你为何会知我名讳？”
不对！的确不对！
问秋心中大乱，不禁回想起摔下来那天，想起那条裂缝，以及裂缝里外两处不同的光景。幽冥渊若再度开启，恶鬼重新在鬼界与人界的交界处撕出裂缝，按照问秋方才所见的恶鬼肆虐程度，怎么可能不惊动天族？
天族如今势大，怎么能允许有这样不好的苗头出现，必定会先掐灭以绝后患。而这些恶鬼看上去不仅没受过反击，好似还活的很滋润！
一个难以想象的念头搅动着问秋的脑浆，她定定地看着霄煜，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腰间便是一声软，整个人重重的栽倒在霄煜的身上。
“你……你怎么了？”霄煜手足无措地搂着她，甚是紧张地问。
此刻问秋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使不出一丝力起来，不免责怪道：“都怪你，要不是你重得像块铁疙瘩一样，我也不至于力竭……而……”
她话音未完，已经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