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竟连半点儿灵气都没有，还全是阴气。”问秋挥散亮晶晶飞出去，灰溜溜飞回来的觅灵鸢。
昨夜她蒙了一夜的那什么鬼夜叉皮，眼睛没好，倒是粘得她撑不开眼皮，这附近没有水源，她又看不大清楚，只好从指尖化出几只半指大的觅灵鸢去帮她找灵草，再化出几只觅水鸢去找水。
谁知那水鸢飞出去半晌不回来，灵鸢倒是飞回来了，结果直接变成了煞鸢，难不成自己在鬼界？
“喂！”她尚不知这鬼的名字，只得回头十分无礼地喊了一声，并问，“此地属鬼族地界吗？”
那鬼本来听了问秋想吃烤蘑菇，虽不知蘑菇为何，但是经过问秋的指认之后，他此刻正蹲在地上薅蘑菇。
听闻那想吃蘑菇的小姑娘喊自己，他从一堆灌木中冒出颗头来，回道：“算……亦不算。”
问秋伸手又掐了几只能飞得更远的觅灵鸢，随即向那堆灌丛走过去，整个人往旁边的树杆上歪去，斜斜的靠着，又问：“此话何解？”
那鬼从地上站起来，乌墨的发顶还沾着几片翠绿的碎叶，腰间挂着那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具，脸上不知是何表情，毕竟……咱现在真的半瞎了不是？
“此地原不属于鬼族领地范围，但不知为何，如今斥满了鬼族，且我在此从未见过其他族类。”
问秋将不太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上去像个纸糊的假人一般。
此地并非鬼族地界，却斥满鬼族，那便是占领了。但是如今的鬼族不是正夹着尾巴做鬼呢吗？便是霄煜这般人品才貌，身份也算高贵的，在天育院也是一众氏族才俊所不屑也不敢靠近的存在，哦，当然，除了幽慕那个断袖。
“你们鬼族才经历镇压，爬出恶鬼来的幽冥渊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吗？经过千百年的战争，鬼族应当损兵折将十分严重，怎的还打算东山再起？”
“……前不久，幽冥渊被无故打开了。”抱着一堆五颜六色蘑菇的鬼很不自然的说着，他眼睑下垂，脸稍稍往旁边侧去，好似有什么不好的回忆侵袭了过来。
眼睛不好使的问秋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得出他那似悲似怨的语气，也是，鬼族若现在还想搞什么小动作，一旦被天族发现了，必定是灭族之灾。
“放心吧，只要你跟着我，便是哪日鬼族败露了，我也护着你！”
“你……护着我？”
“哼哼，你还别不相信，本大仙可是华空帝君座下，准昆仑山继承人，问秋大仙是也！”她一向撒谎不打草稿的，再者说，她自认这话也没错，不算撒谎。于是理直气壮，十分得意。
那鬼仍旧呆立着，诚然他并不知道华空是谁，更不知道昆仑山为何山，位于何处。
“好了好了，晓得你必定不知道，反正你明白我很厉害就好了。”她说着，已经站直了身子，忽的又叉起腰来，上身略微前倾，一脸的狡猾模样，“我都告诉你我是谁了，礼尚往来，你也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这鬼纠结了许久，终究还是被问秋灼灼的目光看得没法，“省……焙……”
“嗯？扇贝？噗……你不是鬼吗？怎的叫……扇贝？扇贝？难道黄泉之下也有海产？哈哈哈哈哈哈！”问秋弯腰捶树，笑得险些喘不上来气，“怪……怪道，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这鬼原本并不十分想回答这个的问题，此刻见她笑得前仰后翻，竟好似松了口气，又怕她笑背过气去，只得甚是无奈道：“不是扇贝，是省焙，少目省，火咅焙。”
问秋终于止住了笑声，揩着眼角的泪水，笑着吐槽道：“这是奇怪的什么名字，还不如扇贝呢，嗯，莫非有什么特殊含义？”
“不曾。”省焙无奈叹了口气，不再理她，就地蹲下，拍开一片泥地，将兜了半晌的蘑菇尽数倒在地上。
“这是你父母给你取得名字？”问秋好似对他的名字有无限兴趣，双手撑着膝盖，还在问个不停。
“……”他却不再作答，总觉得自己越说她越起劲。
问秋并不在意他的刻意回避，抬手摸摸下巴，又道：“省焙……还不如叫扇贝好听，以后我就叫你扇贝吧！”
“随你。”他实在不想问秋一直纠缠着名字的问题，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伸手催出一团炼狱之火扔进那堆蘑菇里。
“怎么？生气了？”问秋撩起稀脏的裙摆，也同他蹲在一处。
省焙转过头来，见她蹲下时竟比自己矮小了半个头，一双明明看不清事物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木然道：“称谓罢了，我不介意。”
问秋闻言，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开心道：“那边就这么定了！嗯？扇贝，什么味儿？你闻着了没？”
“烤蘑菇。”
“烤蘑菇怎么会有焦糊的味道？而且，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火……不小心烧大了……”
“火？”问秋闻言，侧目看去，身旁一尺外的草木正在被省焙那黑烟与火星交织的炼狱火舔舐着，并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向外蔓延。
问秋动动嘴角，面部有也抽搐，十分艰难道：“这……收得回来吗？”
省焙认真答道：“不能。”
问秋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又问：“那……要烧到什么时候？”
省焙也看向她，依旧无比认真的回答道：“全都烧没了，就不烧了。”
“……”
那岂不是要把这座山，甚至有可能这一连片的山都会被烧没？问秋咽咽口水，更加艰难道：“这……能用结界挡住它吗？”
“若是你，也许可以。”
问秋并未注意他说这句话含义，伸手抹了把汗，看了看前面四五里地已然被烧作一片焦土，以这个速度，指不定要烧掉几座山呢。
虽说这附近并无什么生灵，却也不能保证别的地方没有生灵，她好歹也是个半大的神仙，神仙就有一个通病，看不得比自己弱小的生灵受到无妄的灾难。
她觉得自己能有这样的觉悟，也不枉九位神君成天的让她念经学道了。
是以她冲霄煜说了句“你在此等我片刻。”说完，她手上捏了个腾云的诀，霎时便飞向了天际，只见脚下如有数百条火蛇在这密林中穿行。此火如此凶邪，果然不该逞能，此刻上都上来了，来而复返岂非让扇贝瞧不起？
问秋一咬牙，只得掐出新进才学的结界咒枷往往空中一抛，那咒枷如春草迎风长一般瞬时化作青紫的星光无数，随即便将那熊熊燃烧的火原团团围住。
说来也奇怪，从前问秋无论掐什么诀用什么法术，所汇聚的灵里都不曾有过色彩，向来都是灰白灰白的，连光亮都不甚明显。
而今日不仅连觅灵鸢和觅水鸢都有了不同的色彩，此刻连咒枷都有了十分奇异的光芒。
且那咒枷之下的炼狱火竟真的被框在了结界所画的范围里，虽仍旧肆意灼烧着，却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难不成她闯了一回祸反倒仙力大进？
问秋从空中轻飘飘地落在省焙身边，只见两个模糊的靛青色光影正围着他打转，他却崔然不动，目不转睛地瞧着问秋。
“怎么样？我厉害吧？”某人真真好不要脸。
“嗯。”应声中好似有些笑意。
问秋伸手将那靛青的光影收入掌中，并未曾注意省焙那不经意的笑意，“看来它们找到水了，可算能洗一洗你那什么夜叉血了，粘得我今日眼皮一直沉甸甸的，半瞎都要变成全瞎了。”
“……”
“究竟是谁告诉你夜叉皮包治百病的？怕不是忽悠你吧？”问秋说着已经将其中一只觅水鸢抛出来带路，随即信步跟了上去，省焙紧随其后。
她见着省焙并不作答，回头看了一眼那略有些高的模糊人影，了然地自言自语道：“也是，如你这般痴痴傻傻，连水为何物，蘑菇为何物都不知道的模样，不忽悠你才怪了。”
“……”
“好在呢，上天垂怜，让你这扇贝鬼遇上了我，不然——啊！”
俗话说得好，吹多了牛皮容易被雷劈，虽说老天并未降下正义之雷来劈了这说着说着就要狠狠夸自己一番的问小仙，却实打实地送了她一个极大的天坑让她踩。
那天坑边缘密林环绕，若非走出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堆杂树丛后面竟有个数十里宽的天坑。好在省焙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肩膀，避免了她从那大坑的边缘掉进去。
可也不知这省焙拿来这般大的力气，仿佛要把问秋的肩骨捏碎一般，疼的问秋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喊道：“你做什么使这么大劲儿，还不放开我！”
省焙被她叫得吓了一跳，赶紧松手，却忘了他尚且只是捉住了问秋的肩膀，并未曾将她从那大坑的边缘提回来，这一松手，问秋便毫无防备的掉进了天坑里。
……
……
“嘭——”
只听一声重物砸地的闷响，问秋并未感到任何痛楚，她连忙从身下的肉垫身上爬起来，慌张道：“喂，扇贝你没事吧？你，你是不是傻，我是神仙，摔一摔又不会死的。你醒醒啊！”
她只顾着看省焙，却没注意到周围已渐渐有黑色的影子围作了一圈，一层一层地聚集着。它们个个都从那如火燎过的黑衫中伸出两只皮包骨的青黑色手爪，指甲尖长犹如利刃，这诚然便是真正的，从幽冥渊中爬出来的恶鬼。
待这无数的恶鬼已经离问秋不过一丈距离时，一直闭目未醒的省焙蓦的睁开眼睛，原本乌黑幽亮的眼仁闪过一道火光。
问秋被他这一睁眼吓得不轻，不自觉的便往后仰了一下，这才注意地上有密密麻麻的影子靠近，抬头看去，那恶鬼群竟是如乌云密布，看的她顿时头皮一炸。
她尚未能反应一二，地上的省焙忽一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双腿就地一个半回旋，两人便双双站了起来。
这回问秋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柄细薄锋利的黑色长刀，从霄煜的掌心处生生长出，刀柄好似骨节的模样。
省焙不待她欣赏完自己的武器，便已持刀斩去，带着问秋仿若只是带了一片羽毛一般轻盈，手起刀落，那一只只的恶鬼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化作一堆黑灰落地。
只是每每这黑灰所落之处，便如被腐蚀了一般，留下个坑洞。这恶鬼死后所化的黑灰便被称为鬼尘，乃是破坏力极强的致邪之物，是以从前浑天之变中每一场与恶鬼相斗的战争，无论输赢，皆是焦土遍野。
“扇贝！扇贝！水水水！别！别！别！”
问秋见那鬼站于水上，生怕它一死，鬼尘散落会污染水源，只是这般乱叫一气，也难为这省焙不仅身手敏捷，且理解能力十分过关，武力值更是不俗。
只单单听她这么一喊，细白的手腕将那刀柄一转，顺手挽了朵刀花，原本已经挥向水面的刀刃立刻拐了个弯，刀锋就势划过侧面的恶鬼，将之斩于刀下。
那水上的鬼已然一只只的扑了过来，省焙向侧一个回转，让开那扑面而来的恶鬼，带着问秋一个倒退，两人滑入水面，长刀一挥，阴诡的劲风便将岸上剩余的恶鬼尽数化为粉尘。
问秋顿时惊叹，“你竟这般厉害！如此轻松的，就解决了数十只恶鬼！”
省焙闻言，低头看她一眼，黑眸中赤红的火星瞬时消散一空，随即他腿下一软，手上一松，只听噗通一声，两人便双双坠入了水中。
“不就夸你一句吗？你怎么这么不……”问秋从水里冒出来，没好气地想要骂他，却飘在水面看不见半丝人影。“我去，你不会是个旱鸭子吧？”
也是，一只连水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你又怎么能指望他会游泳呢？问秋懊恼地拍一下水面，憋住一口气后便又将自己沉进了水里。
那水流将她脸上东一条西一块的黑泥并眼睛的血渍冲得一干二净，露出那张清秀可人的脸蛋来。
眼睛上的血被冲开，她竟能看清了些许，好在那省焙虽穿着一身黑衣，但胸口处被自己抓破了，在漆黑的水底下白的都能发光了。
问秋找准了位置，伸手将他胳臂一把捉住，赶紧带上岸去。
这省焙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身体却是齁沉，拖得问秋险些泄了气，差一点就跟着他一起淹死在这水潭里。不过还好她作为神仙并不会被轻易地淹死，最多在这水底躺上个把时辰，恢复下体力罢了。
但那必定会喝一肚子的水，指不定还会水肿，那多难看。
是以为了不难么难看，她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这才将省焙拖上了岸。
“呼，我的天，你怎么这么沉，你们做鬼的都是吃石头长大的吧？啊？”
问秋没好气地伏在岸边喘息，眼前已然一片清明，她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此前之所以看不清楚，完全是因为这扇贝鬼给自己敷的什么狗屁夜叉皮。
她一面从地上坐起来，一面拧着自己忘了掐诀防水而被弄湿的衣衫。但在水中泡了这许久，衣衫早已湿透，她拧来拧去，那水愣是丝毫没见少。
见拧水没什么成效，她此刻更没有多余的力气掐个干衣的诀，只得叹气作罢，这才想起应该去查看一下那只不会水的扇贝怎样了。
她伸手将地上如死尸一般趴地上的省焙翻了过来，摸摸他的心口，半晌也未曾感受到任何跳动，先是自己吓了一跳，随后才想起省焙是只鬼，怎么可能会有心。
许是刚才不小心脑子进水了。她无语的对自己翻个白眼，又想去查看省焙的呼吸，手将伸到一半，又忍不住对自己翻了个白眼，鬼也没有呼吸！
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真是浅薄无知，孤陋寡闻，究竟要怎样确定一只鬼有没有溺水而死呢？按理说他们做鬼的也应当同她们做神仙的一般，不会轻易被溺死的才对啊！
算了，干脆给他整理整理吧，就算死了也得让他死的体面整洁不是？
这么想着，问秋伸手将省焙胡了一脸的黑发拨开，露出一张清隽柔和的脸来。
问秋指尖一颤，失声喊了一句：“霄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