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既然没有分歧了,其他对话便无足轻重。出于所谓“义气”的感召,两人竟然还不厌其烦地聊了聊发生在道上的新鲜事。最后,在因为无话可说而沉默了十几秒之后,这位道上的朋友对苏巢说:“兄弟,你放心,朋友有难伸出援手那是应该的。这件事包在我身上,钱一到位,我立刻弯弓搭箭把这事给你办了。”
什么朋友弟兄,还不是为了钱。苏巢冷笑一声说道:“兄弟你放心,钱马上给你汇过去,分分钟的事。你能急人所急,说明你这个人讲义气,是个够意思的朋友。我最爱结交的就是这种朋友。等这件事了结了,我安排,咱们弟兄们坐一坐。”
结束了和道上朋友的“推心置腹”,苏巢又恢复了往日无所事事的状态。汇款无比简单,动动手指就弄好了。有时候他会觉得不真实,那个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得来费时耗力,给出却易如反掌。那个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定义了一个现代人的全部,不需要知道一个人本身什么样,只需要看看他的账户余额,基本上就能断定这个人处在社会的什么层次。人生似乎也因此而简单了,不需要实现全方位的发展,只要在这一个方面取得突出的成绩便可以脱颖而出了。美国人说,所有阶层都是不幸的,但唯一能够使人在不幸的阶层当中更上一层楼的就是钞票。这一说法在脑海的浮现令苏巢不由得焦虑起来,干这种赔本买卖无疑不是更上一层楼的做法,而是江河日下的做法。他于是又分明地感到不满。既然是给李损之做好事,那就应该让他自己掏钱,而不是他来充这个冤大头。就算不是李损之掏钱,那也应该由单位掏钱。不过,话说回来,单位从来也没有这么爱惜过职工。虽说刘去华得了工部文学奖,虽说他摇身一变又摆脱了工人的身份,可并没有关于他谈笑风生于高层的流言在坊间散布,如果有的话以他的嗅觉之敏锐、触角之广泛是一定会听到风声的。这样的传言没有,那样的传言倒是有,亦即关于牛思黯对他十分不满意的说法,一直不绝于耳。至于牛思黯为什么对他不满意,说法可就多了。有的说他得罪了牛表龄,有的说他忤逆了牛思黯,还有的说他和李文饶之间鬼鬼祟祟的联络令上面十分恼火。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而他告病在家的事情更加令这件秘闻扑朔迷离。苏巢和刘去华没什么交情,对作家这个群体也没什么好感,但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都是他渴望洞悉的,他于是拨通了卢泾的电话。他和卢泾之间是有谈不上密切的往来的。不仅找对象讲究门当户对,在日报之中交朋友也一样。在苏巢看来,能负担得起他这个层次消费的人,才是值得在他通讯录当中保留一席之地的人,而卢泾就是这样的人。
“喂,卢总,在哪里快活呢?”这是常见的开场白,苏巢和谁通话都以此作为引信。
“快活什么呀,在单位受罪呢。苏总在哪里发财呢?”卢泾的语气和他一样戏谑。虽然很久都不曾接到这个人的电话了,但一旦接到了,还是感到格外的亲切,毕竟是一个阶层的精英,天生就有那么一种难以言传的亲近感。
“发什么财呀,天天破财。哪里像卢总,富贵到对这些事情都麻木了。”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的爽朗。
“无事不登三宝殿,苏总致电莫非是要借钱?你也知道我是出了名的吝啬,借钱这种事我是坚决不答应的。”说完,两人又笑了起来,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不借钱也行,给提供点信息吧。”
“奇了,特务头子跟我要信息。我身居穷乡僻壤,能知道什么您老感兴趣的事呢?”
“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你的优点就是不惮于将之表现出来……说正经的,我听说刘去华病了,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你才听说,都快……十来天了,一直没来上班。”
“怎么回事,什么病?”
“什么病也不是,就是心病。上大学演讲去了,结果被几个小姑娘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跑了,从此就落下心病了。”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就挨骂了呢?”
“要真是好端端的,也不至于让人家骂得下不了床。他去演讲去了,以为在场的都是他的粉丝,就飘飘然了,忘了自己姓什么了,想起什么说什么,肆无忌惮。未曾想现场都是黑粉,把他那些黑历史都给抖落出来了,整得他下不来台。他恼羞成怒,就跟人家当面对质,结果败下阵来,谁让他干那些不要脸的事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干了又没有胆量承认,注定是这么个结果。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都干什么了?”
“大哥,你平时不看新闻吗,你还是日报的人吗?”
苏巢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只得干笑两声,说道:“我们最近特别忙,每天加班,都快与世隔绝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告诉你也行,你怎么谢我?”
“我安排。弟兄们也挺长时间没坐坐了……”
“上次你答应请我还没兑现呢,这又开出一张空头支票来?”
苏巢愈发窘了,又干笑两声,说道:“两顿并一顿,档次翻一番,行不行?”
卢泾知道对方只是随便应承罢了,真略备薄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便继续苦苦相逼,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便笑道:“哥你退步了。全单位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当年的风采哪去了?这么跟你说吧,能干的刘去华干了,不能干的刘去华也干了。你想听能干的还是不能干的?”
“先说不能干的。”
“不能干的……自称最看重另一半的内涵,结果把粉丝给睡了,算不算劲爆?”
“哈哈,这种不要脸的事都能干出来,还作家呢。”
“谁说不是呢,就他们这些骚客最无耻。你是没见,当时那女的把他骂的呀,‘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我还以为只是小说里才存在的,没想到现实生活当中还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这种人写书纯粹是玷污汉字的贞操,你以后再也别写了,写了也没人看。’八百多人的礼堂,鸦雀无声,你能想象那个场面吧?别说掉地一根针了,就是掉地一片头皮屑都能听见。刘去华在台上听人家数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据说泪花都涌到鼻梁骨了。”
“当时你在呢,你也跟着去学校了?”
这问题有点煞风景。卢泾本来讲得绘声绘色的,听对方这么问便只好悻悻地说:“我没去,这种事我才懒得去呢。我是听李义山说的,他跟着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什么好事令子直都交给他的狗腿子去办,哪能轮到我们这些人?”
“主要是你讲得太生动了,简直是身临其境……还有什么?”
“多了,一时半会我也想不起来……哦对了,还有人爆料那书不是他写的,是他老子写的,以他的名义出版的。你说他们这些人,简直了,为了出名什么事也干得出来。还有,说他老子是某企业的负责人,名下光房产就有六七十套,海外还有财产。你说说,这些蛀虫可恨不可恨?”
“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朴素一个人,竟然腰里别了个金疙瘩?”
“谁说不是呢?弄了半天,人家那是惺惺作态,故意表演给咱们看的。咱们啥也不懂,还傻乎乎地在人家面前耀武扬威呢,还以为咱们高人家一等,实际上咱们连人家的脚后跟都赶不上。”
卢泾左一个“咱们”右一个“咱们”弄得苏巢好不自在。把刘去华看扁是编辑部那些势利小人才能干出来的事,跟他可没关系,苏巢想。他历来认为人不可貌相,尤其是这种有学问的人,心思根本就不在钱上头,哪能小看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