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随风散去
桃林中的战斗仍在继续,花墙已经十不存一,成了残垣破壁,亭子里的残破花瓣也已经堆了一地。
“裴伯,对面的那人就是鞠不怀?”伞下的唐澜看着眼前的战局,丝毫没有担心自己的爷爷,毕竟静心和尚的《闲林录》不是乱编胡写,既然一个是天下第三,一个是天下第九,那么第三总是比第九厉害的。而且江湖上公认的,《闲林录》的江湖前十人,前三人是一档,后七人是一档,除了那两个在无量寺一直深居苦修,不轻易出世的高僧,唐录德就是当之无愧的的第一。然而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出自己爷爷之外的江湖最强十人,难免多些好奇。
“应该是了,敢和老爷这样说话的,除了那九个人,还有谁?再加上对方的借衣帮身份和老爷点破的姓氏,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裴伯站在唐澜身后,一动不动地撑着伞。
“那他的徒儿应该就是那个小屁孩儿了?”唐澜指着四方亭中低着头的小乞儿。
“应该是这小子不错了,鞠老怪的弟子,注定不是池中之物。”裴伯点了点头。
“他就是个小孩儿,怎么也学别人来参加什么‘龙鲤斗’,他师父也是,人家年纪轻轻就让人家面对这么残酷的世界。”
“呵呵,小姐,你看走眼了,这小乞儿如今已经是平湖境,既然是鞠老怪的弟子,那么功夫应该是不差的,即使是龙争虎斗的这一届,他也有不小可能夺魁的。最重要的是这小子的年纪还小,潜力无穷,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应该最后在武道上的成就不输于老爷。”
唐澜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突然变了颜色。
“小姐,怎么了?可是有哪不舒服?”裴伯作为跟在唐录德身边的老仆,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是极厉害的。
“没事儿,就是天有些冷。”唐澜摇了摇头。
作为习武之人,还是唐澜这种将真气修行至第四境幽潭境的人,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会让其冷到脸色突变,但既然小姐不愿说,作为老仆,他也适时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追问。
林间的战斗接近尾声,唐录德身前只有寥寥十几片花瓣还在飘浮着,其他的都已经掉在了亭子里的地上。
“呵,一把老骨头了,还能这么折腾,看来你这十几年没有白混日子嘛。”唐录德突然停下了攻击,身前剩余的花瓣仍旧漂浮在空中,慢慢旋转着。
“呼,唐老怪,你这十几年来没什么长进啊,此消彼长,是不是天下第三不久之后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鞠不怀也停下了身形,收棍横在身前,气喘吁吁道。
“你的口气比你的功夫长进得更多,先把你的气喘匀咯,剩下来的可都是真家伙了。”
不待鞠不怀回话,唐录德身前的桃花骤然消失,隐去无形。鞠不怀立即收起了自己的嗓子眼的调侃,既然唐老怪说是真家伙,那么真就不好对付了,他不求能全挡下来,不在自己的徒弟面前输得太丢人就好了。
“小子们赶紧退出去,等会儿刀剑无眼,我可顾不得你们。”
小乞儿和柳闻稻三人自然不敢有异议,赶紧退出了四方亭。
很快,第一片花瓣出现了,从鞠不怀身前突然出现,疾驰而来,鞠不怀须发皆张,手中的长棍真气弥漫,将气势汹汹的花瓣再次打飞。不过这一片花瓣并不像之前掉落在地上,而是一个盘旋飞了回来,与此同时,第二片花瓣出现了,直直刺向鞠不怀的眼睛,鞠不怀再次挡住了两片花瓣,第三片花瓣与此同时现行了。
十几个回合后,鞠不怀身边的花瓣数量已经不少,几乎是唐录德最后剩下的所有花瓣,不停在鞠不怀身边穿刺而过。鞠不怀此刻已经大汗淋漓,十几片如同暗器的花瓣让他有些吃不消,有时候,人是真的不得不服老,不过他没有放弃抵抗,黄龙棍也不是什么九流武学。
一条真气长龙盘旋在长棍周围,鞠不怀的棍法越来越快,然而花瓣上也浮现出了一层蓝色真气,速度不遑多让,任鞠不怀如何辗转腾挪,都无法逃过这些花瓣的追击。鞠不怀突然动作一顿,长棍上的真气长龙显示突然活了过来,离开了长棍,在鞠不怀身边盘旋了一圈,真气长龙的嘴里多了十几瓣花瓣。
“哈哈,唐老怪,你终究还是输我一筹,怎么样,要不要再来打过?”鞠不怀一招手,真气长龙消散于无形,那些花瓣也纷纷飘落,不复之前的锐利,在落到一半时,一阵微风拂来,花瓣纷纷散成了一堆粉末。
“算了,先人好不容易栽下的桃林,为了和你过招毁了它,老夫可舍不得,要是无量寺那两位来了还差不多。不过等这次‘桃花集’一切事宜搞定,我不介意去天北找你切磋切磋。”
“算了算了,我这人漂泊不定的,你到时候也找不到我。不过我徒儿名额的事儿,你得帮我搞定吧?”
唐录德看着亭子外低着头的小乞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个不错的苗子,你到时候把他随便归进哪一组,不过你可得好好选选,别让你的徒弟第一关都过不去,那就丢了你的大脸了。”
“我自有打算,不劳你费心了。早知道你脾气改了这么多,我就不在这桃林里呆这么久了,全是蚊虫,吃不好睡不好。”
“怎么,你以为我去天北找你切磋的言语是玩笑话?”唐录德玩味地看着鞠不怀。
鞠不怀原本不错的脸色突然一冷,狠狠啐了一口口水,道:“小心眼的玩意儿,来啊,我就不信你还真能一直那么强。”
“说这种大话之前,先擦擦汗,不要一脸决绝的样子,否则你这样更像是示弱。”
唐录德将手中的纸伞一收,转过身去。
“别打扰我的雅兴,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澜儿,走了。”
唐录德带着孙女和老仆离去,原本想上前见礼的三人身形一窒,天下第三,果然好风采。
“瞧瞧你们那样子,不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用得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么?”亭子里的鞠不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着亭子外的三人嘲讽到,语气一点也不像之前那样恭敬,“徒儿,别傻站着了,跟为师进城去,好好吃,把楷堂宗吃垮,为师之后那顿打不能白挨。”
小乞儿到没有和他师父一样翻脸如翻书,向三人道了一声谢后赶紧跟上了已经踏出亭子的师父。
作为半个局外人的三人面面相觑,本意只是来这桃林里瞧瞧风景,谁曾想到看到了这么一幕不太常见的风景,天下十人之间的对决。虽然两人肯定都留了力,但仅仅是他们展现出来的力量,就让三人唏嘘不已。真气外放到这两人的程度,那已经不是真气外放,而是真气离体了。
“娘嘞!”贺东一声哀嚎,柳闻稻循声看去,只见贺东盯着纸伞,准确的说是纸伞上的破洞。
“我怎么这么倒霉?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你们俩出门都不看黄历的么?”
柳闻稻摇摇头,冷声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因为你那张嘴,你才受了这么多无妄之灾的?”
“好了好了,金医师只是那么一说,而且鞠前辈都说了不会计较了,不会有大事儿的。”黄彦青搭住了贺东的肩膀,安危到。
“希望如你所说吧,反正我不回医馆了,这桃林我也不想逛了,咱们赶紧进城逛逛得了,这桃林和我八字不合。”
另外两人无奈,只得顺从贺东的意见,三人循着原路返回,打算离开这座桃林。
唐录德再次使用真气将雨水隔离在身体之外,双手背在背后,一直手里抓着刚刚收起来的伞,他们三人漫无目的,在桃林里随意拣着小道走着,不为看这满林风光,只是爷孙俩想多在一起待一会儿。
“爷爷,那鞠不怀不是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么,怎么今天见了之后反而觉得他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呵,人老了,自然也就有了念想,有他徒儿在,他不得收敛收敛性子?否则以他徒儿的顶尖资质,其他门派不会轻易允许借衣帮出这么一个未来的武林怪物,甚至比无量寺那两个家伙还要强。”
唐澜皱着眉头想了想,问到:“爷爷,裴伯说那鞠不怀的弟子有可能在这一届夺魁,爷爷你说呢?”
“是有这个可能。”
唐澜眉心促得更紧了。
“不过嘛,可能性极小。”唐录德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孙女,“你不知道你引来了多少之前不屑咱们‘龙鲤斗’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惊才艳艳,这在咱们坤水城建成以来,可是前无古人的。”
“爷爷!”唐澜跺了跺脚。
唐录德马上转回头颅,继续道:“别的不说,就刚刚一直站在旁边那三个,有两个都和那小乞儿在伯仲之间,甚至其中一人仅凭境界,稳压那小乞儿一头。”
“错了错了,不是两个,是三个。”一株桃树上,一位中年男人卧在桃枝中,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匕,这是正冲着这一行三人,“你的眼光真的不如你武功的百分之一。”
唐录德静静看着这人,身上的真气都不知不觉消散,雨水终于打在了他的身上。老仆和唐澜则不断猜测这人的身份,然而天下十人中并没有与之描述相符的人。
“怎么,不敢认我了?”
“你真的变了许多。”唐录德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尽是追忆,这更加让老仆和唐澜摸不着头脑,“你来坤水城做什么?”
“我?你刚刚看走眼的那人,就是我的弟子,我来当然是为了护道。”
唐录德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伞抛给了老仆。
“澜儿,你和老裴先回,下次爷爷再和你来桃林。”
唐澜心中自然疑惑万千,不过她不敢违逆爷爷的意思,点头后跟着老仆远离了此地。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确认两人走远后,唐录德走进旁边的六角亭,树上的中年人也从桃树上跳了下来,走进了亭子。
“我就是在这江湖里长大的,我不可能离开太久。倒是你,我怎么觉得我之前说的话你完全没有装在心里?”
“他不敢。”唐录德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唐录德,你还是那么自大,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很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更了解先皇。你要知道,你不仅仅是坤水城的主人,你还是亳州江湖的定海神针,天下所有江湖人眼里的江湖泰斗,所以你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
年已耄耋,功力深厚的唐老爷子,竟被一个中年人以这样的口气教训,若是说出去,不知江湖上会脱臼多少下巴。唐老爷子没有恼,也没有唯唯诺诺。
“你知道,我从来不想这些名头的。”
“可是你已经是了。就算其他的你不认,你老爹给你留下来的楷堂宗,总归是你的吧。然而你老了,现在的楷堂宗,已经不是以前的楷堂宗了,只要我愿意,楷堂宗已经不复存在了,整个泱泱天下,有多少比我聪慧的人?”
“只要有我在,楷堂宗不会有事。”
“那你要是不在了呢?”
唐录德看了一眼对面的中年男子,突然笑了起来。
“那就让他们来!”
中年男子双手插进头发里,挠了几下。
“你还是这样,我本来不想这么说,”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你已经老了,你已经不如从前了,岁月能多快将一个人摧毁,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还是那个天下第三,刚刚的鞠不怀不会那么轻易走出这片桃林。”
唐录德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将短匕塞到腰间,走出亭子。
“唐录德,真到了那一天,我不会出手的,幸好我没有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你们这群已经行将就木的老江湖身上。”
中年男子走远了,唐录德仍坐在亭子里,此时的他不是天下第三,更像是一位无依无靠的老人。
“关凤清,你懂个锤子。”唐录德小声道,一拳打在了亭子上。
唐录德起身离开,一阵清风吹来,如同之前的花瓣,整座亭子化为齑粉。
随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