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百态上
这几日,坤水城的各个要道路口,都有一批工匠,一起搭建一座擂台,这就是“龙鲤斗”第一轮的对战地点。“龙鲤斗”第一轮,将分散在坤水城各处,这一届自然就是一百零八处,这样是为了分散人流,不至于造成太严重的拥挤,这都是楷堂宗这么多年来的经验。
坤水城里的气氛也因为即将到来的坤“龙鲤斗”越来越热烈,靠近各座擂台的酒楼都纷纷挂出布幅或者牌匾,将在第一轮完成时以这座擂台获胜者的名义大宴宾客,免费吃喝,在“龙鲤斗”期间,菜品一律打折。这都是这些酒家惯用的揽客技巧,每到这时候,他们都能轻车熟路地用自己的手段将客人招徕自己的店里,一些位置极好,紧临擂台的酒楼,会隔出临街的房间,成为观战的最佳席位。
坤水城里大大小小的盘口纷纷开盘,第一轮一般只是预热,每个人的赔率都不会太高,毕竟这种阴沟里翻船的事儿几乎每一届“龙鲤斗”都不会少,万一被谁家碰上了,庄家怕是血本无归。下注的,有嗜赌成性的老赌棍,这些人早就人手一本楷堂宗刊印的《翔龙潜鲤》,而且都是细本,在这上面他们不会手软,毕竟成了,那这买书钱都是毛毛雨,输了,也不过少输了一本书的银子,于他们来说都不亏。下注更多的还是外地来的游客,不为真的赢钱,小赌怡情,输了不会太心疼,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当然,他们人虽多,投注的银子肯定是没法和那些赌棍比的。
关凤清这几日里,一直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赌坊里游荡,他也不下注,因为他真的没钱,他只是看。在这几天里,他几乎逛遍了坤水城里所有赌坊,一直没有出手,甚至还有赌坊以为他是其他赌坊派出来的探子,被赌坊雇的打手护卫给请了出去。他的注意力自然都在他的徒弟身上,虽然柳闻稻在“问道台”打了两场,两场都不败,但是普遍被认为运气成分极大,所以赔率不低,当然,只是相对而言。另一个原因则是柳闻稻这组有两个平湖境,至少纸面实力要高出这一组其他人不少,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楷堂宗本宗弟子。
明天就是“龙鲤斗”第一轮开始的日子,坤水城内所有关于“龙鲤斗”的盘口今晚就会封盘,关凤清也已经逛完了所有赌坊,胸有成竹,接下来,就是解决本钱的问题了。
“草庐”里,一座竹楼的三层,老乞儿和小乞儿躺在屋里,这一次不是饿的,而是撑的。特别是小乞儿,此时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像是怀胎好几月的孕妇,倒是老乞儿没什么变化,还是骨瘦如柴。
“师父,为什么咱们借衣帮没有这么好的地方,否则咱们就不用饱一顿饿一顿的,天天吃到撑,多舒服啊。师父咱们要不就在这‘草庐’抑制住下去吧。”
“没出息的东西,一顿饭菜就让你心里动摇了,那以后要是有真金白银摆在你面前,你还不得把为师我给卖咯?再说了,这‘草庐’也就这段时间你可以免费吃住,平日里不还得需要钱?”
“那至少也有地方住,不用睡外边儿。”小乞儿嘟囔道。
老乞儿坐起身来,一巴掌呼在小乞儿头上。
“我们借衣帮的弟子,谁把那些黄白之物放在眼里?否则以我们借衣帮的实力,早就一统江湖了。我们借衣帮的人活就活在一个自在,不被身外之物所累,你记住了吗?”
小乞儿摸摸头,委屈地点点头。
“啧啧啧,原来鞠长老是如此高风亮节之人啊,怎么我以前就没看出来呢?”关凤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这对师徒房间外的阳台上,双臂环胸靠着栏杆,戏谑地看着鞠不怀。
鞠不怀揉了揉眼睛,仔细瞅了瞅阳台上的那人,随后站起身来,像是见了鬼一般。
“你他娘的怎么出山了?怎么?朝廷那边有新动向了?”
关凤清白了鞠不怀一眼,在师徒俩的注视下走进屋子坐了下来,靠在墙上。
“我记得我曾经说的是,我归隐去了,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回朝廷替你们打探消息了?”
鞠不怀重新坐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关凤清。
“那你为什么还出山了?除了朝廷那边要动手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
“我早就没有朝廷那边的消息了,你认为一个已经出局的人有资格碰到这个王朝最核心的机密?那帮官老爷不都是吃白饭的,特别是最上面的那一撮人。我为什么出现,不关你的事儿,你不用疑神疑鬼。我来找你也不是和你说什么借衣帮的生存大计的,我是来帮不喜爱身外之物的鞠长老减轻减轻负担,免得黄白之物压坏了鞠长老的身子骨。”
鞠不怀脸色一变,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身上真气缭绕。小乞儿看这一言不合就准备打架的师父,有些害怕,要是把人家的竹楼打坏了,又得风餐露宿了。
“关凤清,没事儿就滚,别让我把你打死,敢动老子的主意。”
“哟,鞠老儿,这么喜欢累着身子啊,不领兄弟的情谊了不是。还有,你是多久没挨打了?你的徒弟可在旁边,别在你徒弟面前丢了面子,让自家弟子瞧不起你。”
“现在我打不打都丢了面子。”
关凤清摆摆手,示意鞠不怀冷静。
“鞠老儿,你不怕引来唐老怪,真的和你打上一场么?到时我可就捡个漏,将你的小命捡了。”
“磨磨唧唧的,要打就来,不打就滚,想打我的主意,除非我死。”鞠不怀话音刚落,他的咽喉处就被一只大手捏住,护体真气被一触及散,没有丝毫用武之地。小乞儿看着自己师父被擒,刚想上来帮忙,就被一脚踹晕了。
“鞠老儿,十多年不见我,就忘了我关凤清的性子了?再说了,我这是借,又不是不还,你又不亏。”
鞠不怀作为海量境巅峰的强者,即使和之前的唐录德打斗时,都没有这么清晰地感知到死亡的威胁,此时却被一只手捏住了命门。
“你又变强了?”
“我变不变强你都打不过我,还要在徒弟面前撑面子,累不累?”关凤清放开了手,坐回了之前的位置,鞠不怀将自己的徒弟抱回来放好,输入自己的真气帮其调理好经脉。
“你这次真的不是为了那事儿?”
“放心吧,不是。别废话了,赶紧借我一万两银票,要散的。”
“你要这么多银票干嘛?”
“去赢点儿钱,买把剑。”
这时鞠不怀才注意到关凤清的腰间并没有佩剑。
“你的剑呢?”
“交给我徒弟了。”
“你也有徒弟了?呵,不是我自夸,不知你的弟子能否及我弟子三分?”鞠不怀突然有些得意起来,作为天下第九,他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比绝大部分人都要强,然而他的眼里都是前面的八个人,还有一些原因没有入榜的高手们,他始终算不得顶尖,但是这个徒儿,终于让他有了在那些人面前炫耀的资本。
“其他的我不知道,你弟子碰上我徒儿,分生死,无论我徒儿如何,你的爱徒肯定死。”
“哼,你弟子难道还能将你的杀伐剑意全部学去不成?你的剑法哪是那么容易就真正学会的?被告诉我你的徒儿也是久经战阵的沙场之人。”
“废话少说,赶紧将银票给我,不然那些赌坊都要封盘了。”
鞠不怀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面额都是五百两,一脸肉疼地递给关凤清。
“行了,我走了,和你的徒弟好好讲讲发生了什么吧。”
“滚。”
鞠不怀看着飞身离去的关凤清,脸色逐渐平静下来,之前的气急败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
“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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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山山脚,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占地极小,空间不大,和山顶的那座院子一样,这座院子的天井里也有一方池塘,当然比之山顶的那座,小了许多,然而这方池塘深不见底,因为它就直接连通着旁边的杏花江。
狭窄的院子里,有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躺在太师椅上假寐,身前是两杆长长的鱼竿,鱼线深深没入池塘里,不知这人是在睡觉,还是在垂钓。
这小小的院落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烫金大字印了三个字——“金满堂”,这就是楷堂宗五大堂口之一的金满堂了。和人们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同,不过也不怪别人那么想,作为把控一个大宗经济命脉的堂口,再怎么也不会差,然而楷堂宗金满堂的的确确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的这个胖子,正是唐录德的长子,也是唐澜的父亲,掌管着楷堂宗一应钱财,以及对各个分舵供奉的收缴。
池塘里的浮漂突然下沉又浮起,如此往复几次后,之前看似睡着的胖子一骨碌坐了起来,一把抓起鱼竿,看似轻轻一挑,一条鱼跳出了水面,在鱼钩上奋力地挣扎着。
胖子将鱼竿收回,一把捏住一指长的鲤鱼,熟练地取下鱼钩,将鱼抛回了池塘里。看着鲤鱼沉入池塘,不见踪影,胖子咧嘴一笑,在鱼钩上重新挂上鱼饵,一甩鱼钩,重新开始垂钓,而胖子的身躯再次陷入太师椅中,假寐起来,小院重新恢复了宁静。
一阵脚步声传来,扰了这院里的宁静,胖子睁开眼,没有如何恼怒,因为这就是他的生活。
“堂主,一百零八座擂台已经全部搭建完毕,属下亲自查验过了,没有任何问题,不会耽误明日的‘龙鲤斗’。”一身楷堂宗弟子服饰的年轻人走进了院子,站在胖子对面。
“嗯,做的不错。鞠前辈的弟子选好了擂台没?”
“嗯,选在了水龟街口,同一组只有一位平湖境,是来自十三窟的人,具体实力尚未可知,不过肯定在温墨纸之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不错,龙鲤书卖的如何了。”
“虽然咱们提了价,不过仍是比以前卖的更多,粗本共售了八千一百多本,细本刊印的三千本已经全部售罄,不知是否需要加印下一批。”
“不用了,咱们楷堂宗又不指着这个吃饭,没必要,三千本就够了。”
胖子突然坐直了身子,绿豆小的眼睛里眼神明亮。
“海爷和三爷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暂时没有,属下一直派人盯着,一有情况就会立即向您禀报。”
“胡董两人现在如何。”
“两人最近一直闭关修炼,不显山不漏水,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第一轮是肯定能进的。”
胖子重新躺了回去,闭上了双眼。
“哼,如果第一轮都过不了,那就让这两个废物滚好了,澜儿即使嫁,也不嫁这种废物。”
“好了,下去吧。管磨,这段时间好好帮我盯着坤水城里的一切,最好不要出差错。”
被称作管磨的弟子行了一礼,匆匆退了出去。胖子睁开眼睛,从天井里看着这片被分割的小小的天空,右手食指中指微屈,轻轻敲打着太师椅的扶手。
与此同时,山顶的院子里,唐澜出神地看着水面,手边的鱼食摆在一起,还没有投放,也不知思考什么,让唐澜如此入神。
“澜儿,又在喂鱼呢。”门外,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正走进来,眉目之间和唐老爷子有些相像。
唐澜终于回过神,站起身向此人行了一记礼,道:“澜儿见过三叔,不知三叔来此有何要事?”
“哈哈哈,没什么要事就不能来见我的侄女了么,喏,这是你三婶这次从娘家带回来的桂花糕,知道你爱吃,你三婶特地给你带了两盒,不过她这次路上惹了风寒,所以让我先给你送过来,以免放坏了。”中年男子提了提手中的盒子,说完后递给了唐澜。
唐澜面色一喜,再次施了一礼。
“三叔帮我谢过三婶,还是三婶最疼我。”
“嘿,我和她没有子嗣,咱们都当你是自家孩子,客气什么,莫非澜儿大了,反而和我们生分了?”
唐澜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怎么会生分了呢。”
“那就好,以后多来陪陪你三婶,我宗内事物繁忙,你就帮我给他解解闷。”
“嗯,我明儿就过去,我也想三婶了呢。”
“那就好,我先走了,澜儿你好好尝尝桂花糕,三叔就不打搅你了。”
“三叔慢走。”
唐澜将三叔送出门外,回到池塘边,打开盒子,一方方微黄的桂花糕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唐澜不禁凑上去嗅了嗅,这才拿出一块儿开始吃,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三叔走到远处,回望了一眼山顶的院落,摇摇头。
有些事情,没有回头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