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直很快转醒,她太疼了,抽髓刮骨一般,大概她醒转得太快,屋子里的人密谋的丑事全被她听了个干净。
“真把那丫头给我?她可是侯府的二小姐!”有些老态的男声,迟疑又猥琐。
“那还假得了?这梅娘子还是侯府的小妾,你不一样敢碰?!”青杏啐了口唾沫,目光往柳直瓷白的脸上扫了扫“狐媚种!”
“夫人不是要将她收养回府了么?!”男子往柳直的身边踱了踱步,有些紧张的搓着手。
青杏咯咯一笑:“胡大夫?梅娘子可是和你私通被庄子上的家仆拿了现行自取寻死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这张老脸,若你不是拿二小姐的伤病做筏子,那梅娘子能从了你?!”
柳直闭着眼,咬着舌尖止颤,直到嘴里一抹腥甜。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让她回去做侯府的二小姐,她要捏死你这老货,可就一句话的事儿了。”
男子明显慌乱,连连祷首:“还请青杏姑娘明示。”
“胡大夫本事通天,这快打进鬼门关的衰败身子都能被你妙手回春,还没有将她留在身边的法子?只要她不回府,你想她是谁,她便是谁!是死是活,是疯是魔,还不是凭你拿捏?!”青杏捋了捋头发,似乎很开怀:“家仆能打杀她,那夫人什么想法,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还能不明白?”
“我去准备,我去准备,保准让这琼苞得趣儿,乐不思蜀……”老头一撩长衫小跑而出,没听见青杏咳了一口痰,狠狠的呸了一口。
柳直闭着眼,感官无限放大,她知道青杏在俯瞰自己,甚至能从她欢愉的语气里猜到她难抑自得的表情。
“枝头凤凰脚下泥,”青杏俯身掐了掐柳直的脸:“梅氏还当给了你这张皮相能进宫做娘娘不成?狐媚子生的东西,自然也是一身骚。”
柳直蹙眉扬了扬手,尖啸了一声“阿娘”睁开了眼。
她要忍着滔天的恨意,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她一个猛扑,抱着梅氏有些僵直的身体,开始将玉枝的眼泪全都释放了出来。
青杏被吓了一跳,可柳直只沉浸在悲伤里,抽抽噎噎的拿出侯府小姐的派头吩咐道:“不论多大的错处,母亲既已答应以姨娘身份殡葬,这丧葬祭也得做个了全。”
“自然,端婆已经请来,马上就替姨娘殓妆,小姐您也节哀,先去沐浴更衣,姨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着小姐如此。”青杏毕竟年纪不大,虽然伏低做小,却丝毫不掩得色,口不对心的戏码敷衍的完全假得换了一个人。
柳直依言便拿了素服去了耳房,草草冲了一桶水,只为让自己赶快清醒。她伤病还未痊愈,要对付两个人,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一个老货急色,一个年幼飘忽,柳直对付起来,才知高估了他们太多。
柳直揣着一把辟邪的匕首,这东西本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她拿手指开了刃,却发现极其锋利。柳直吮了吮指尖血,眼中阴霾渐起。
待她整装完毕,主屋已经收拾停当,柳直看着棺椁里那张素白美丽的脸,心里的那些紧张全变成了力量:她要复仇,不管是为了梅氏,玉枝,还是自己!
柳直在棺椁前跪坐了一夜,鸡鸣十分,她故作疲态,青杏将她扶进了右厢房。
“二小姐,您先歇息一会儿,奴婢会去守着油灯,火盆的冥纸也会记得添。”青杏恭顺的将柳直安顿好,准备抽身退下。
“青杏!”柳直喝住她,眼睛盯着青杏有些脂粉斑驳的脸。“你怕吗?”
青杏有些诧然,柳直垂着眉眼,拨散了头发,抬眼勾了勾唇:“无事,只想着姨娘去得凄惨,这宅子空落,你不要害怕……”
青杏头皮一阵发麻,她被那张肖似梅姨娘的脸盯着,柳直的那一瞥,几乎将她的身体灼出一个洞来。
错觉!一定是错觉!一个死人,一个带伤,她能有什么好怕?!那胡游医颇有些调教手段,不然他们哪能那么容易抓到梅姨娘的现行?什么贞洁烈女,不还是那逗趣卖笑的梅轻舞?
青杏关上门轻嗤了一声,抻直了背脊,往门外疾步而去。
柳直待她走远,将床榻窝出人形,在房中扒拉了半晌,看见了矮几上玉枝习字用的石砚,眼明心亮,她将那石砚用布巾一裹紧扎在怀里,轻手轻脚的从窗槛翻了出去。
明明需要休息,脑子却因为紧张而愈发清明。柳直循着后窗,绕到了前厅,主屋没人,她暗自讥笑:青杏已把自己当掌中物了,自然不会如她说的那般还要来前厅做样子,此时她大概在和那胡游医合谋怎么让自己乖乖屈就呢。
果然,待柳直寻摸到宅外的那排柳树时,便看见了左顾右盼的青杏。
胡游医还没出现,柳直不知道他们相约的时间,天还是青兰色,离天亮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预谋见不得光的事,肯定等不了见天光。柳直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她操起那方石砚,慢慢的靠近青杏,四周太静了,柳直唯恐自己如鼓的心跳出卖了自己。
好在恶人有天收,苦主遇神明,在柳直给青杏后脑勺一个闷击之前,她都是顺利的。
只是那一下不够狠,青杏吃痛回头和目瞪口呆的柳直打了个照面。
力道不够?这丫头怎么没按剧情走?
“二小姐?!”
柳直眼看要玩完,力道不够次数来凑,不给青杏尖叫还击的反应,她又迅速敲了一个准头。
青杏难以置信,薄唇轻启,好歹她那吊梢眼没那么顽强,很快闭眼倒了下去。
柳直皱了皱鼻头,得,这下可狠,打出血了。
若不是为了探个准头,要在厢房里面打晕了多好!柳直拖着和自己一般高的青杏,有些懊恼的想。
好容易将青杏丢在了床上,柳直几乎大气都没劲儿喘了。她将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一套碧荷衫子给青杏裹上,又用面巾覆住青杏的脸,将青杏的衣服扒到了自己的身上,裹上麻衣素孝,锅灰抹面,匆匆出门等着大猎物来赴约。
甫一出门,寂静的旷野间响起了吱噜吱噜的马车声。
柳直看着那墨点变成了清晰的一马车架,心吊在了嗓子眼:若是那游医还有帮手,自己境地又难以转圜了。柳直往主屋匆匆一瞥,苦念着梅姨娘能给自己一点力量。
大概是自己太微不足道,青杏都能轻视的柳玉枝,一个成年有力的男子更没将她放在眼里。柳直耷拉着眼瞧着得车架上的男子匆匆一勒马缰,马绳一抛有些踉跄的跳下了车。
“怎么样?”
他站在柳直的右前方,柳直才发现这人身量不高,还有些佝偻,一把稀稀拉拉的胡须可笑的乱飞,即使看不清形容,这形态也猥琐得有些倒人胃口了。
这么个腌臜货,欺侮了梅氏,还敢再来欺侮她柳直?!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柳直侧着脸,模仿着青杏有些细尖的嗓音道:“守灵一整晚,方才歇下了。”
“那不是整好?那丫头看着有些烈性,不是个好驯服的。”胡游医咂了咂嘴:“若是像她阿娘那样,醒着难训,晕了又无趣,不好,不好。”他涎着脸,递过来一个纸包:“我专跑一趟,这里面的合欢香烘了苦迦子,既得趣,也能久得趣~”
柳直忍着心口的恶心,什么久得趣,不就是你这老货力不从心给自己配的鬼东西!不仅丑,还无能!
“犯得着跟我说?!”柳直掐着嗓子,佯装扔了个眼刀过去,身子却没移动半分,拖着时间吩咐:“先将马车拴回后院,别丢在这儿招眼!”
那游医色令智昏,一个劲儿的作揖:“凭青杏姑娘安排,仙咏照做,仙咏照做……”他低声喝着马,将马车循着柳直的安排往后院去。
形容猥琐,又老又丑,在她一个十一岁的稚女面前自称自己的字,柳直只觉得自己眼睛耳朵都盛满了恶心,胡仙咏?!哪来的脸皮来亵渎这两个字?
柳直回到主屋,往火盆里添了纸钱,很快,踟蹰的脚步声响在了身后。柳直侧眼看了看天光,大暑的日头很勤快,已经升空了。
胡仙咏比柳直还懂得避讳,屋子里躺着的人因他而死,即便色胆包天,也怕这白日的招魂祭会让没走远的冤魂回头索命。
他站在十步远的回廊处,不敢惊扰柳直的动作。柳直嗤笑一声,将那厚厚的一沓纸钱一张张的焚烧了干净,才拍拍膝盖起身。
“青杏姑娘好胆识!”
胡仙咏远远的踮了踮脚尖,讪笑着恭维道。
“死者为尊,”柳直耷着脑袋,轻声讥笑道:“何况,梅姨娘的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柳直声音又尖又凉,暑热的早晨让胡仙咏打了个寒噤。
“那……那我……”
胡仙咏往后退了退,柳直心里舒了一口气,他靠得自己太近,总忍不住一个砚台拍过去。可这是个男人,自己连青杏都没有一招致命,这个若是留了余地,怕是要把自己折进去。
“你那香,怎么用?”
“焚进香炉即可——”胡仙咏涎笑着呈上纸包。
“我先替你将这香焚进柳玉枝的厢房里,多久起效?”
“焚燃一炷香即可。”
“毫无还手之力?”
“不~”胡仙咏捻须自得道:“有力,只是那气力只想合欢,无师自通。”
柳直在心里啐了一口:有力是个什么情况,方便自己动刀子么?她在灶房里转了几圈,看着一坛搁置在案台上的中青酒,不知道那胡仙咏会不会听话的喝下去。
只是那胡仙咏大概需要烈酒壮怂胆,这阴仄仄的院子让他一直有些坐立难安,看着柳直搬出酒坛便是眼睛一亮:“青杏姑娘懂我也——”
柳直尽量显得自己积极又透明,她转换了几间屋子,找出了一个积灰的香炉,又一番洗洗涮涮,点火烘干,待看那香烟冒出,已是半个时辰以后。那胡仙咏,已经醉态迷蒙,稀疏的毛发和胡须都耷拉着浓浓的醉态。
柳直知道,今天是侯府主母默认的一场作恶。这个偏僻的庄子,自己寻不来一个帮手。柳直的拖沓,不过是在给连鸡都没杀过的自己一点时间。
柳直裹紧了口鼻,将那胡仙咏引进了右厢房,屋子里浓香阵阵,即便是裹着厚湿的面巾,那阵苦香还是让柳直有些心口翻涌。
柳直赶紧撤出了厢房,她奔向水井处猛灌了几口清水,才折身屈在厢房的门缝边,依旧裹着厚厚的面巾,捏紧了手里的匕首。
胡仙咏饮了不少烈酒,那香又下的烈而足,三管齐下,进屋便有些腿软。他一路踉跄得走向床沿,被脚踏绊了个仰倒,径直扑在了青杏的身上。
青杏本是昏死,这一个毫无保留的重压让她呛咳了两声,甫一开口却不是尖细的童音,而是娇娇软软的嗔怪:“好热,好热……”
胡仙咏呵呵笑道:“很快,你就不觉得热了……”
柳直目瞪口呆的看着里面魔怔的两人,感叹古代黑科技诚不欺我。
只是那胡仙咏大概药效太过,手段频出,青杏本是个不经人事的小丫头,很快便听不见她告饶的声音了。
柳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恨青杏,可她曾经是个母亲,不过一个小丫头,她何不给她一个痛快?!她提着匕首,刚要踹门,却听得青杏哭哭笑笑:“小楼哥哥,夫人将我允了你,你再喜欢那柳玉枝又如何?你一个家仆之子,竟总是看她向着她,她将你当脚下泥,你将她当水中月,有什么用?!便是舞姬生的,也是拿给老爷们玩的,可有你的份儿?!”
这丫头竟喜欢秦小楼?!
难怪她那么恨玉枝,那个一和玉枝说话便结巴脸红的少年,玉枝是记得的,她一向待人和煦,那个帮着管事采买的少年,总是能买到玉枝想吃的零嘴。
胡仙咏却有些转醒了,他变着法子听音儿,来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大概是费了不少力气。此时看着身下哭得一脸脏污的小脸,竟是一阵恼恨:“怎么是你这个丑货!”
胡仙咏从小在医理上便天资过人,可是此长彼短,他相貌奇丑,便是一身济世本领,也无人高看自己一眼。他曾对一姑娘施以援手,可那姑娘却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害怕自己挟恩图报,话利如刀。自那个姑娘开始,他便成了那个以药服人的胡仙咏:自己有无数个法子让这些自视甚高的漂亮女人乖乖闭嘴承欢,又何必费力不讨好呢?
可此时青杏的自说自话和她的丑态深深激怒了他,胡仙咏只想让这个丑货赶紧闭嘴,几个巴掌过去,半清明的青杏一睁眼便破口大骂:“你这又丑又老的腌臜货,竟敢!竟敢——”双手还胡乱攀扯着胡仙咏的那两根可怜的山羊须。
胡仙咏啐了一口,双手狠狠的卡住青杏的脖子,卡得青杏一双吊稍眼瞪得月圆,直到青杏那双手不甘的落下,他都没有松手。
柳直破门而入,她飞速上前,不敢看恶鬼回头。此时的胡仙咏杀红了眼,她要先下手为强。
匕首“噗哧”入颈,腥热的血扑了柳直一脸一身,明明还在紧张的她,连这匕首怎么扎进去的都不清楚。
一刀毙命,恶鬼死前也没有往后看一眼。
柳直有些怔仲,有些恶心,还有些抖,她僵直了一会儿,错了错步子,却瘫软在地,打翻了那游医随身的药箱。
形形色色的瓶罐散落一地,柳直才后知后觉的嗅到这屋子浓浓的苦香,她以手捂嘴,才发现自己竟还拿着那行凶的匕首。柳直准备夺门而出,却因为紧张感官无限放大,听到了宅子外面的御马声。
等柳直翻窗溜回主屋,被那少年发现在棺椁的时候,柳直才知道,她和玉枝齐齐感受到的最迫人的恐惧,竟是这样一个看似羸弱的少年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