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觉得两个伪佛道代言人基情四射。
可这里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她便乖乖站在秦仲的旁边,假装卖力的替活阎王掖着被角,擦着不存在的汗,让自己看起来很忙很狗腿。
自己现在是个小侍从,要有小侍从的自觉。
只是松懈了警惕的她忘了一炷香十分有限,还在盯着安王喉间那根金针愣神,手跟哄孩子似的在人家身上轻拍,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啊——”柳枝惊得一跳,还好她的举动提醒了秦仲,秦仲惊喜的开腔淹没了她那声鬼叫。
“王爷醒了!”
“太子醒了!”一个小内侍也紧着惊喜道。
得知内情的柳枝撇撇嘴:太子估计一早就醒了……
撇嘴的柳枝便撞进了悠悠转醒的安王眼中,若不是喉间一根针说不了话,他都要给这丫头鼓掌连呼三声‘好’了。虽然他一直昏迷,可他神识清明,这个丫头刚刚做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柳枝趁着大人物们上前关切大齐血脉而赶紧抽身,这活阎王果然轻易不得死,自己刚刚是被圆一的哭哭啼啼蒙了心。她垂首站在和自己身量同高的一个幼蓝长胎花瓶边,如果可以,她想钻进去藏起来。
“轻舞的女儿?!”李徽抽身出来,把勤恳扮演小透明的柳枝当即点了出来。
柳枝转着眼珠想,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自己还要不要否认?自己的姨娘不过是个侯府小妾,怎么被这人惦记上了。
好歹圆一惦记自己心头肉的同时没忘记自己这颗浮萍新徒,几乎李徽一开口他就错身出来把柳枝护在了身后。“轻舞是谁?!这是我在乞丐堆里捡来的小徒弟!”
李徽紧紧盯着圆一的脸,嗤笑道:“不会是子游兄的露水情缘给你生的孩子吧?!”
柳枝想这冤枉可大了,仙子的脑回路如此清奇的吗?张子游实际年龄做自己的祖父还绰绰有余吧?!六十岁……柳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怎么想到了她的刀下魂。
“你想说什么?!”两人夹着一个柳枝,在偏殿分贝不大信息量惊人的……吵架。
李徽有些诧异:“你当真不记得轻舞姑娘了?!旋明楼当年有名的舞姬,你不是还说要替她赎身么?”因为不错眼,圆一的一脸冤枉和愤怒也尽数落尽了眼里。
“师父不惹红尘几十载,李阁主错认了。”柳枝想说,这都哪跟哪?!古板刻薄张子游,一生都没听过沾染声色。何况替梅式赎身的,是他那个渣爹柳希济。
圆一似乎在自己浩瀚的回忆里咂摸出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是梅轻舞的女儿?!你不是柳……”
“是啊,呵呵……”柳枝当初告诉圆一,后宅之事都一笔带过,何况小玉枝年纪尚幼,梅式名动京城,她也是道听途说,亲眼见过才有鬼了。她搓着自己有些惹祸的面皮:“真的很像么?是不是藏不住?”
“我不记得了,只模糊记得那个花魁一身红衣,有些惊叹转那么久都不晕而已……”圆一有些不好意思,遂又安慰道:“李徽这人变态,过目不忘,不过他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今日对你好奇不过是想起当年……”
当年他们还在侍奉先帝,没有后来的矛盾敌对,是常在一起曲水流觞击节而歌的知己。
李徽不置可否,也不再追问,甚至觉得自己失态于人,他道了声告辞,恢复冷冷清清的姿态,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
“咱们也早点离开吧,和尚,我腿肚子要抽筋了。”柳枝苦着小脸道,见过梅式一眼的人都认出了自己,那曾经在宫里走动过几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认出自己来。
圆一将张子容提溜了出来:“将我徒儿带走,我还有事——”
简单粗暴的将他们搡了出来,柳枝和张太医都有些懵。
柳枝学来了蜜蜜那一套,眨着湿漉漉的天真眼:“劳烦师叔……”
果然顺这些老年暴躁狗的毛很好用,百试百灵。师叔张太医乐颠颠的领着柳枝去了太医院,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小医助还跪着候命呢。
李徽站在天章阁的塔台边,塔台的风掀起他的白衣白发,一抹红绸乱飞,他有些寂寥的想:“秋风渐起了……”
刚刚自己先发制人,难得的犯了蠢。李徽有些苦涩:他总是记得那个人真真假假的话,被他诓骗也容易当真,自己骗他的,他可像自己这般,为此心烦意乱呢?
“没有岁月可回头——”他的寂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
李徽回头,看着圆一胖了两倍不止的身躯,未语先笑了。
还是那个姿容绝艳的李阁主,檀香混着丹炉的铁锈味,钻进圆一的口鼻,让他有些晃神:“你倒是一点没变——”
“是吗?那我算不算可以回头的岁月?”李徽看着圆一,在而今的身上找多年前的那个他,有些不容易了。
“呶,”圆一摆了摆僧袍:“你有岁月可回头,我没有,时间往前走,人总有被抛下的那一天。”
“是啊,拼了命的走向死亡,便是人生。”李徽胸腔闷闷的笑了两声:“你总是和我作对,这样的时候都不打算安慰一下我?!”
“殿下不会杀你……”圆一止了口,觉得这话多余。
李徽当他这话是稀薄的关心,附和道:“我知道。只是如你所说,人总有被抛下的那一天,我的命数,快到头了。”
圆一皱了皱眉:“你知道?!”
“我知道。”李徽又笑,似乎今天很开心:“你呢,知道自己的命数吗?佛会告诉你吗?当年为什么不跟我习道法,非要出家呢?”
“你无病无灾,说命数到头,是在诓骗我?”圆一眉头拧得更深了。
“你在关心我吗,张子游?!”李徽愉悦的笑出声:“早知道这样就会施舍你的心,五年前我便这么做多好……”
“你会怎样?!是因为金蚕蛊?!”圆一心中不安更甚。
“慧极必伤,你少动脑子多动嘴吧,吃成这样比以前板着的脸可爱多了……”李徽眼神黯了黯:“我都忘了自己活了多少年,太长了,一个人,觉得时间太慢,没意思!”
“是不是金蚕蛊?!”圆一哽了哽喉咙:“金蚕蛊极为脆弱,要活人做器,五年前你离开的那一月,是去了南越?!你用自己的身体做器?!”
“我讨厌失控张子游!”李徽不甘的摊了摊手:“慢毒失败,皇后自荐剜心,让我怀疑自己一开始便错了,你是对的,也许没有血月祸世,我做这些不过是在替自己转圜——”
“有没有血月祸世,那孩子都艰难,你没有错,一胞双生,一模一样,做不了大齐唯一的主。”张子游看着外面风云变色,似是雷雨欲来:“人心难测,他会不会变,别人会不会拿他起事,太子会不会猜忌,都不在我们的控制里面,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罢了……”
李徽怔怔的看着他,仿佛不认识,又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甚至更早,他们互相扶持,互相鼓励的知己同僚。
“为金蚕做器,会如何?”圆一看他怔住,轻声问。
“再疼个三五年,疼死过去吧……”李徽摁了摁有些发涩的心口,话意也委屈苦涩。
“足够了,活的太久真的会被当成妖孽烧了的。”圆一将他的右手执在手中:“随我走,三五年,不拘在这深宫内苑,去过过老头子该过的生活。”
“你……”李徽瞪大眼,手有些抖。
“让你见识见识佛祖涤心静气的本事,还有子容正派医流的法子——”圆一白了那丹炉一眼:“守着这么个冬凉夏暖的玩意儿,也没见你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真是这个境地还不忘怼斥,李徽那点老来的悸动瞬间破灭:“你该不会是三五年都嫌长,想现在就气死我吧?!”
……
柳枝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一路吵回既安居的,反正柳枝看着自己师父进宫一趟就拐了个‘师娘’回来,很是不齿:假和尚,清规戒律犯了个十成十,还好意思自夸佛心纯正,佛祖都没眼看了好吗?!
不过两个一百五十岁的夕阳红很是辣眼,把柳枝当成农青蜜蜜之辈来对待的圆一李徽,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被‘小孩儿’柳枝早早看破,若不是后来柳枝一声‘师娘’将自己的天真破功,圆一都忘了自己这个徒弟脑袋灵光,自己一心想敲开看看来着。
“这小丫头,为什么叫我师娘?!”李徽气得白毛乱飞。
“那我看着,也不像师娘吧?!”圆一捋着长须,摸了一把光头。
“死和尚,这是重点吗?!”
“臭道士,心口不疼了是吧?”
“你这徒弟不是十一岁的侯府小姐吗?怎么一脸媒婆相?!”
“突逢家变,受了刺激……”
……
受了刺激的柳枝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想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们真是好不明显好低调了,睡一个屋的纯洁兄弟情!连二愣子农青单纯蜜蜜都问:那个好看的叔叔为什么要和师祖在睡觉的时候吵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