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来临,朝阳初现时,天边忽然响起了几声炸雷,引得地面都有些震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重霄!”风菁飞出来迎接,只有重霄全速飞行时才会发出这种动静。
天边的那个黑点渐渐现出人形,其速度也在迅速降低,当他停下时,风浪席卷而过,地面上所有花草为之倒伏。
重霄要拉住风菁的手时,突然缩回去,撇过头,吐出一口鲜血。
风菁吓得赶紧扶住他,降落到地上。
“你还好吗?”她关切道。
重霄擦擦嘴,硬撑道:“没什么,飞得太快,牵动旧伤罢了。”
风菁取出手帕,擦去他右眼罩下渗出的血,道:“你没必要这么拼的。”
重霄轻轻推开她,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
“阁内情况怎样?”
“没有伤亡,唯一死的是个阁外人。”
“李尧星也会这么仁慈么……”重霄想了想,又道,“你现在能追踪到他吗?”
即便能追踪到,风菁也会摇头否认:“不能,你在想什么,凭你这样的身体,追他能做什么?”
“我能杀他。”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没有瞒你任何事,只要你开口问,我什么都会说。”
那可能要说上好久。
风菁做了个深呼吸,道:“我们进去吧,进阁慢慢说。”
“好,那回我原来的房间怎样?”
风菁转开头,免得被察觉神色有异:“我们去颜玖那,龙谦也在那里。”
“龙谦?你竟然把他安置到齐星阁来了?”
“不是我安排的,此事说来话长……”
两人到达天权山时,风菁已经交代完了龙谦的现状,饶是如此,重霄见到翎时还是难掩自己的惊讶。
他对风菁耳语道:“龙谦是看上她了吗?”
风菁无话可对。
龙谦看到他,更像是见了鬼一样:“你眼睛怎么了?”
重霄摸了摸覆在右眼上的眼罩,内里空无一物:“瞎了,不碍事。”
龙谦欲言又止,显然也对他和兰语的事情有所耳闻。
不知道是哪个人长舌,重霄暗骂。
翎见他时分外激动,放下孩子,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道:“您就是血齿者吧?我打小就喜欢听您的传说。”
重霄抽出手来,道:“你小时我应该还没出生。”
“诶呀,前几代嘛,血齿者不都是同一人的转世嘛。”
“那是谣言。”重霄侧行一步,想离她远点,又问:“颜玖呢?”
“在这。”那人出现在门口,“没想到你也会这么狼狈。”
“谁都不可能一世潇洒。”
“好,风菁,你和他说了吗?”
“说什么?”
风菁拉他坐下,道:“很多话,要单独聊吗?”
重霄看了看其他几人:“你不介意的话,我也无所谓,这个……”他的目光停在刚才那女子身上。
“哦,我叫翎。”
“让她出去吧,其他都是自己人。”
翎很受伤:“咳,重霄大人,我为你卖命可是绝对不会要钱的。”
但最后,她还是被赶了出去,守在门外。
四人在桌边坐下,颜玖派出分身去给他们沏茶。
风菁先开口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伤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吗?”
重霄靠在椅背上:“那时候红莲国用大阵包围我,想废我修为,我变强行运夺灵术硬抗,竟成功了,我借他们的力量逃出皇城,但身体因为承受了太多灵力,行将崩溃,快撑不住时,一个人救了我。”
“谁?”
“我父亲。”
其他人都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父亲没在界崩时阵亡?”风菁问道。
重霄伸出一只手玩弄着空茶杯:“可以说死了,他的肉身没了,灵魂寄于武器内。”
“八卦盘?”
“对,寄魂之法对器物的灵性要求极高,八卦盘可以满足这一要求。当年界崩时,父亲拼死逃到灵界,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他不甘心就此死去,便把魂魄寄存在武器中,等遇到合适的宿主后再夺舍重生。”
“可这样也只能再活一世,且修为再不能进,”说到这时,颜玖看了龙谦一眼,“条件苛刻至此,能找到多好的宿主?”
“八卦盘是开天神器,有它助力没有这些禁锢,我父亲遇到合适我之前,已经换过五个身体。只可惜,每夺一次舍,便会损失一部分记忆,并受身体主人记忆侵蚀,他救我时,已经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了。”
风菁想起当年的事:“所以李过也是他救的?”
“嗯,那时的他,用的是李过徒弟的身体,才会不自觉的救他。”
那徒弟就是墨震。
当年重锋和离远璆割下墨震的脸,做成面具之后便把他的尸体随意丢弃了,正巧被路过的重雒捡到。
当时重雒寄宿的身体因为时间过得太长,已成腐烂之相,又被野兽袭击,受了重伤,便用最后生命力把墨震的身体修复了大半,寄宿其上。
因为墨震毁了容,且灵力、魂力气息都不同了,故而李过认不出来。
重霄继续说道:“父亲把我带到一间空屋内安置,我伤得太重,濒临解体,他想我活下去,又不能找医师,也杀不出城,便通过八卦盘,把他的生命力尽数传给了我,又用自己的魂力修复了我的魂海,用灵力温养我的血肉。”
正因为此,他也获得了父亲的部分记忆,只是这个没必要告诉他们。
颜玖听得有些呆:“你的意思是,他死了?”
重霄从乾坤盒中取出八卦盘,放在桌上:“他没有生命之种,要救我,只能以命换命。”
颜玖试探着伸出手,抚摸这传说中的开天神器,只觉每一处卦象上都有着不同的温度和手感,仿佛摸到了世间万物。
“这就是全部了。”重霄说,“至于我现在的伤势,只是因为吸了太多灵力,互相排斥造成的。”
风菁道:“不对,谷主已经帮你完善了术法,不应该再出现这种情况。”
“数量够多就不一样了。”
“我看看。”颜玖搭上重霄的脉,沉吟半晌,皱眉道,“你体内怎么能容纳这么多他人灵力?要是常人,早就死了。”
“因为我是血齿者。”
“即便这样,再过半月,你也会垮的。”
“我心里有数。”他又看风菁,“那么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希望你答应让兰语给你治疗。”
“嗯……”
“我认真的。”
“兰语,你和她说过吗?”
“说过,她同意。”
重霄还是有些犹豫,之前都把话说那么绝了,现在受了伤又去求她治疗,这未免也太无耻了。
“我的伤还没有那么重。”
“我知道你在硬撑,”风菁拉起他的手,“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事关生死,你要好好考虑。”
可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重霄本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可在被父亲救活,吸收了父亲的部分记忆后,他又陷入了迷茫——亲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而曾经以为近乎完美的父亲另一面又是如此阴暗残忍,更是让他对这个世界失望,对于生死之事,更加随意了。
风菁能感觉到他几乎丧失了求生欲,想把他拉回来,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要说吗?
重霄缩回手,道:“如果没其他……”
“兰语怀孕了。”风菁脱口打断他。
空气似乎凝固了,整个房间静得只剩心跳声。
龙谦半天没插上话,此时更觉舌头僵直,万语千言,尽堵在心口。
重霄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但仍觉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再次确认。
“兰语怀了,你的孩子。”风菁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重霄否认,“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血齿者会有后代,不可能是我的,而且她不是天仙吗?地仙就不能怀孕了,她是怎么回事?”
颜玖补充道:“她是天地灵胎,又有生命之种,应该和普通人不一样。而且,除你之外,她没和其他人……做过,时间也对得上。”
他还是没法接受事实,抬起手,示意他们别再多说。
他心乱如麻,站起身,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来踱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刻钟后,他停下来,回到椅上,看着风菁,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风菁握住他的手:“我希望你接受治疗,好好活下去。”
他看着她的眼,许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他们找到兰语时,她正在啃一条猪腿。
重霄、风菁、龙谦三人呆立在门口,兰语也停下动作,浑身僵直,不知所措。
“生命之种的力量大半用来维持兰语的消耗,没法再为一个孩子的成长提供养料。”颜玖解释道。
胎儿吸收不了灵力,所以即便是无须进食的人仙,在怀孕时也得吃些东西,但没想到,兰语也会有这么一天。
自答应治伤开始,重霄就没说过一句话,进门、坐下、治疗、起身、离开,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和兰语有过哪怕一瞬的对视。
到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龙谦和兰语两人。
兰语仍旧大口吃肉,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龙谦正要开口,一阵白光忽然从窗户透入,随后传来了雷鸣声。
“是雷劫。”兰语抬起头,望向窗外,“重霄的,我帮他愈合了伤口,顺通了灵力,他便可以破境了,凭他吸得那些灵力,应该可以直接到本虚中期吧。”
“你还好吧?”
“你看,我胃口挺好的啊。”
“嗯,你是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如果他眼睛没花,那么兰语眼中的确闪过那么一丝黯然,但很快便消失了。
“对啊,万一是个小男孩,还能和君影定个娃娃亲什么的,不好吗?”
“那你以后要不住颜玖那吧,那边还有间空房,这样我们也有个照应。”
兰语把那条猪腿吃了个干净,才又开口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