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不算白皙却有些细长的手指,死死的按住了六子那可怖的伤口,可即便这样,也依旧有鲜血不停的从指间渗出,血滴如阴云天里那淅淅沥沥的雨水般顺着手背从肘间滑落,在青石砖的一趟血迹上溅起了涟漪。
这红色的涟漪与东山上的满地血迹相比,太过轻微。
可柳不语的心却随着那些血滴一样往下一落再落。
那被破碎刀光整齐斩落的一角袖袍处此时也变得残破不堪,袖袍上撕下的几条青绣布条也已经死死的勒在了六子腿上,可是六子左腿上的刀伤实在太深,柳不语只能暂时如此,才能勉强将六子的血止住,但柳不语真的不知道,流了这么多血的人,到底还能不能活?
身后山巅再起惊响,
乱石飞溅之声不绝。
柳不语充耳不闻,左手揽住了昏迷不醒的六子站起身来,低头向下望去,那双薄底云鞋前,笔直又漫长的青石砖没入林中,砖道与四周绿叶相融为一体,似乎会这样一直向前让人再也望不到尽头。
柳不语望着这无尽的绿意神色凝重,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酒鼎楼?”
是六子在晕倒前说出来唯一有用的三个字,可就凭六子此时的凄惨模样,这事无论如何也只会比想象中的更加棘手。
柳不语心乱如麻,抬头望着远方那如墨画一般若隐若现的麓泉城,似乎也比往日变得更加陈旧,柳不语呼出一口胸中闷气,眼神变得有些决然,随后往前迈出一步,便顺着青石道一跃而下。
林间忽有清风卷起,那袭道袍起伏飘荡。
少年的身影也终于从山巅消失。
……
以血身法躲过了文碑之威的血海僧双手合十从那处血迹中再次出现,肥胖的脸上鲜红血色消退,显然是受了伤,但血海僧对此毫不在意,也不顾月媚姬和尸遣将正与四座文碑熬战,自顾自的扭头望向了道袍少年消失的地方,咧嘴笑了笑,眼中满是玩味。
而不远处,月媚姬白嫩的手从空中挥过,勉强接下了眼前守碑人来势汹汹的一招,*****白雪因交手余威颤了又颤,抖了又抖,甚是迷人心魄,月媚姬被文碑逼的有些狼狈,只能四处躲闪,一看这血海僧还敢做多余之事,放声怒骂道:“死秃驴,你敢为了私事坏了今日之事,老娘定要杀了你!”
此刻月媚姬恨不得撇下文碑去宰了这老家伙,可偏偏却做不到,在魔教四人中,月媚姬本就不以武力著称,而是媚术和阵法冠绝魔教而闻名江湖,可除了了尘寺的那几位老和尚外,月媚姬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守碑人,媚术对其无用,而几座文碑在此,腰间的月镜也奈何不得,这让月媚姬心中很是憋屈,无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怕打草惊蛇而没有事先在这山上布置阵法,若此山经由自己布阵,今日这些该死的家伙,就一个都别想走了。
一旁
听着老妖婆的威胁,血海僧越发的不想上前,笑嘻嘻的抬手摸了摸一头灰白头发,打趣的笑道:“老妖婆,入魔教那日起我就自愿为教主留下了三千烦恼丝,如今这头发依旧茂密得很,又哪里来的秃驴一说?”
一想到往日这老妖婆在霾山上烦了自己十多年,血海僧就想故意玩笑一番好气她一气,可突然间,血海僧就听尸遣将的牛角铜铃急速乱响,抬眼看去,尸遣将和托棺女尸正独自与三座文碑交手,那具女尸手中的灰皮棺材已被毁了大半,一只脚也被文碑轰的变形只能单脚站立,模样有些惨烈。
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尸遣将狠心一咬牙,嘴中默念快速的摇了三次牛角铜铃,那具堪比走上天涯路武夫的女尸,在这青天白日下早已威势大减,此时却忽然怪叫一声,猛的一拳轰碎了自己手中抬着的灰皮棺材,破碎的灰木掉落一地飘出了浓厚的一片灰烟,随后女尸身上仅存的破烂甲胄全都脱落,全身青灰色的女尸一步走入灰烟之中,接着整个山巅就听到了灰烟中发出的一声极其痛苦的惨叫,那一团灰烟诡异的变得越发浓郁,漂浮在了女尸周身,让人看不清楚。
叮铃!!!
叮铃!!!
尸遣将手中的铜铃再次响起,女尸带着灰雾以更快速度迎头撞向了三座文碑,三位守碑人知其必有古怪,皆默契的抬起了手将文碑挡在前方,拦住了女尸去路。
此间间隙
尸遣将回头望了一眼血海僧,眼中阴寒,血海僧本来到了嘴边的玩笑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这么多年互不顺眼,但血海僧心里清楚,要是自己此时再不出力,这把尸首当成亲生儿女一般疼爱的老家伙,日后一定不会再顾及魔教之事,绝对会带着那群尸首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无休无止。
一想到每晚要面对无数难闻且瘆人的尸首,血海僧想想都觉得很是麻烦,况且尸遣将这老对头杀人手段不是魔教第一,可恶心人的本事却是数一数二。
想当年,相州有个叫洛门神枪的江湖豪门,凭着一杆枪在江湖上打出了不小的名头,纵横几州之地,威名赫赫,其门中更是人人身着黑衣抱着黢黑铁枪行走江湖,在江湖上引得无数人心向神往,争相模仿,用枪的人年余之间就多了无数,那时的江湖中若一眼瞧不见几个黑衣抱枪之人那才觉得无比奇怪。
可即便是这样的武学豪门,却在无意间毁了一具尸遣将等了多年的宝贵尸首后,被尸遣将将全门上下围死在了洛城之中,无一人生还,就连步入了风雨境还拥有阎罗枪的门主洛炙,直到力竭而亡也没能在无数尸首中冲出方圆五里,世人知道洛家被灭门后,皆说是被尸遣将亲手残杀,可只有血海僧知道,尸遣将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亲自动手,而是用了遮天蔽日的尸毒和无穷无尽的尸首将洛城团团围住,故意等了整整三月,将洛城中所有人全都饿死才善罢甘休,从头到尾,尸遣将连洛城城门都没进过,而在洛城中那如地狱般的惨像也只是城内活人相食所造成的血腥场面,不过这一切的确也与尸遣将脱不得干系,但本来以尸遣将的手段,洛城中的人几日内就会死绝,可尸遣将却偏偏等了三个月,在血海僧看来,这完全就是尸遣将喜欢折磨人的恶俗怪癖。
血海僧虽不惧与尸遣将动手,但也不想真的与其闹僵,不管何时,血海僧心中还是以教主为重,就连方才对那小道士出手,更多的原因也是因为血海僧久违的在那小道士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和熟悉,才让血海僧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罢了。
前方
三座文碑书声琅琅,缓缓向那团藏着女尸的灰雾压去,灰雾中女尸痛苦嘶叫一声,伸出了已经布满了灰色鳞片的双手向前抓去。
吱呀一声!!!
女尸漆黑的指甲划过了三座文碑,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巅似乎要挠破所有人的耳膜,听见如此抓骨挠耳的声音,连血海僧也忍不住打了一机灵,骂骂咧咧的低下了头看着满手的鸡皮疙瘩,随后抬头往女尸方向望去,血海僧面色瞬间一肃,一咬牙,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一串血色斑驳的佛珠,毫不犹豫的往前冲去。
此时前方尸遣将的女尸半跪在地一动不动,漆黑的指甲碎了一地,十根手指皆断,而挡在其身前的三座文碑上也出现了几道很浅的指痕,何伯和另外两家的守碑人面色阴红,看似受伤不轻,而尸遣将握着牛角铜铃的手也颤抖不停,无以为继。
此等大好机会,血海僧怎能放过,那可是古时候镇海开山无坚不摧的文碑啊!虽说五家积弱已久,但血海僧和几位老魔可从未想过有人能将五家文碑毁去,可方才的女尸既然能在文碑上留下痕迹,那便证明此时就是魔教的可趁之机,文碑只要一毁,天下无穷无尽的读书种子也只能沦为鱼肉任魔教宰割。
这天大好事,血海僧看着手中的血色佛珠也不再那么肉疼了,凭借此佛珠中蕴含的天地愿力,只要血海僧拼着毁去这串佛珠为代价,那几座文碑就一定不会安然无恙。
瞬息间
血海僧便越过了尸遣将,嘴中念念有词,手中佛珠血光大盛。
几位守碑人之中何伯受伤最轻,武艺也是最强,吐呐三息之后,一脸的花白胡子变得张牙舞爪,此时暂时牵动不得文碑,何伯便怒喝一声,浑身朴素麻衣鼓起,最后一拳一掌,迈出一步后伴着龙虎吼叫之声向着血海僧迎去。
听着这熟悉的龙虎之声,血海僧那被一脸肥腻挤压的血色眼瞳中闪过了一丝惊讶,随后血海僧身形一晃,摆出了与何伯一模一样的招式,也夹杂着龙虎之声冲去,二者眨眼间交手无数,龙吟虎鸣不绝,随后再次分开,两人面沉如水,不知胜负。
血海僧随即咧嘴一笑,讥讽道:“化龙伏虎功,区区一位俗家弟子能练到这个层次,真是祖上积德了。”
何伯却置若罔闻,平静的说道:“佛珠血菩提,你这了尘寺的叛逆弃徒,躲了半辈子不敢见你师父,到此时终于敢露脸了?”
见此人居然能认出自己,血海僧便不再说话,方才交手,对方的化龙伏虎功虽不如自己,可其中夹杂着多家武学,招式颇杂让其方才多次化险为夷,血海僧一时半会想杀了此人也不容易,而手中的佛珠得留着对付文碑,血海僧有些头疼的扭头看向尸遣将问道:“老东西你还要多久才好?”
血海僧身后的尸遣将一言不发,左手扶着颤抖的右手,再次轻轻的摇了摇牛角铜铃。
叮铃!!!
文碑前的女尸轻轻的颤抖了起来,尸遣将接着再摇,每摇一次铜铃,女尸便颤抖的更加剧烈,七次过后,文碑前的女尸居然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面容更加狰狞,尸遣将咳嗽了两声,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前来不必管文碑,让月媚姬腾出手,速速解决正事!”
血海僧轻轻点头,望了一眼前方不远处静静躺着的文碑,随后便不再犹豫,果断转身向月媚姬而去,的确,文碑之事再重,也重不过让教主重见天日。
何伯正要阻拦,尸遣将的那具女尸就挡在了身前,眨眼间,何伯的化龙掌和伏虎拳就齐齐的轰在了女尸身上,一声沉闷响动,女尸跌出几丈之外却又重新站起扑向了何伯,何伯只觉得双拳如打在了一座小山上,见效甚微,而女尸行动虽大不如前,威胁也变小了,可何伯一人想将其甩开却也艰难,已经残破不堪的女尸,此时如狗屁膏药一般黏住了何伯,甩也甩不开。
白云台上
五家家主看着此时不容乐观的状况,眉头紧锁,而一直躲在青铜鼎下的刘公公见贼人迟迟未杀上白云台,周围又都被五家子弟围住,悬了许久的心才放下了不少,可没等刘公公松口气,一声尖叫打破了白云台上的压抑,刘公公扭头往后望去,随即吓的捂住了嘴,双腿间骚黄的液体瞬间流了一地。
五家外围,一位萧家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被人一劈两半,五脏六腑流了一地,一时间,白云台上的压抑气氛彻底变成了恐惧。
初冬寒冷,但也冻不住这瞬间弥漫开的血腥气味。
赢春秋眉头轻皱,似有所察觉,随即转身走近正在安抚众人的几位家主前低声说道:“魔教势在几位家主,绝不会轻易罢休,五家后辈此时不可再留,需尽快下山,与方才的离奇的手段来看,春秋也只能勉强护晏老家主和五位家主的性命。”
春秋书院赢春秋说的话,五家自然不会怀疑,可此时此刻,家主们都明白,让五家其余众人下山,是会死很多人的,不是人人都有那小道士这么好的运气,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子孙,但若都不走,那方才惨死的萧家子弟,就可能是五家所有人的下场。
一直以五家家主之首自居的晏达,更是面露难色,若自己让众人下山,不出事还则罢了,可若是出事死了几位寄予希望的后辈,那这些怨恨都会归根到自己身上,这对于日后想在朝中整合五家之力为自己所用的晏达来说,无疑是下下策。
而其它几位家主也都心有顾虑,全都变得一声不吭,陈老家主则玩味的看着晏士礼,幸灾乐祸。
不管几位家主如何决定,赢春秋也早已有了打算,便静站一旁,等着五家决定。
白云台上鸦雀无声,远处的打斗更加刺耳。
晏老家主晏士礼心中叹息,随后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五家众人,离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