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钰姑娘！”
屋外柳不语连喊了几声，可屋子中却无人回应，紧接着，柳不语嗅到屋子中有一股烟火味，一时觉得不对劲，连忙转身将门推开。
小屋地上，燃烧着的火折子丢在了方才小钰脱下的衣裳上，衣裳成了火引，整间屋子都烧了起来。
柳不语隔火望去
屋中坐着的小钰，身上穿上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鹅黄色衣裙，怀中死死的抱着一个细长木盒，眼中满是泪水。
小钰无神的双眼中映着火光，对着门外之人哭喊道：“哥哥已经死了！”
哭喊声满是悲凉。
柳不语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便乱了，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出错，焦急间，柳不语只能说道：“你哥哥还活着，你可千万不要寻死！”
屋子中
小钰摇着头哭泣道：“哥哥一直以来都跟小钰说，他从来没有朋友，他只有小钰一人，小钰也知道哥哥带着红脸谱便是要去做危险的事，没准有一天就再也回不来了。”
哽咽间
小钰言语更加凄凉的说道：“小钰要去陪哥哥，省的哥哥一人在下面孤单。”
望着神情悲伤的小钰，柳不语此时已经不知如何安慰。
“你能告诉我实话，哥哥是你杀的吗？”
小钰声音如小鹰死前的悲鸣，柳不语无法再撒谎，沉声说道：“不...不是我杀的！”
听到真话，小钰抬着头笑道：“谢谢你最后说了实话，也谢谢你送我回家！”说着小钰低下头对着怀中抱着的木盒低声说道：“哥哥，小钰来找你了！”
烈火之下，泪水已被蒸干，少女闭上双眼带着微笑赴死，准备去找那个深爱着自己的人。
人，为了情，命便如此不值一提么？
屋外
柳不语看着火中的小钰，大声叫道：“你哥哥的确该死，可你不能死！”
说话间
柳不语冲进了冒着火光的小屋，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死去，柳不语这辈子都做不到。
屋子中热浪四面八方拍向了柳不语，柳不语双手袖袍浮起，全身舞动，热浪之上，如有一只灰色蝴蝶起舞，拂手间，柳不语双臂间化出两袖清风，清风如水潮拍向火焰，柳不语拂手十八，火焰硬生生被清风从中劈开，空隙之间，柳不语伸手抱起了昏死过去的小钰转身冲了出去。
随后，屋中的焰火仿佛被挑衅了一般，烧的更甚，不多时整个小屋便被吞没在了火海之中。
街坊邻居有人看到，一时间呼喊声四起，全都拎着木桶前来救火。
柳不语抱着小钰四肢乏力的瘫坐在地，方才眼看小钰要被烧死，情急之下，柳不语便不管不顾的冲入了火中，好在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日脸谱怪人的拂袖之法，要不然两人都要死于火中。
喘息间
柳不语脑中回想着方才的妙手偶得，能使出拂袖要归功于在晏家看的武学秘籍，秘籍其中有一本道教的乱云手便与脸谱怪人的拂袖极像，可柳不语此时细想下来又觉得内里大有不同，这乱云手是出小力而御巨力，而这拂袖却是收力于无，无中化有，实在玄妙。
可凭现在柳不语这低下的眼力见，抓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何，柳不语只能细细的回想了一遍方才的拂袖十八手，刻在脑中。
力气终于恢复了些，柳不语看着死死抱着怀中木盒的小钰，叹了口气，起身将小钰背起，往晏家走去。
身后桃儿巷的小屋
已化为灰烬
……
……
晏府小院
院中的玉兰树落下了片片枯叶，花蝴蝶眨着翡翠般的眼睛看着枯叶落下，在枯叶快落地时，花蝴蝶便出爪将枯叶四分五裂，辗转腾挪，出爪迅捷，一时间，没有一片落叶能完整的掉落在地，花蝴蝶也玩的乐此不疲。
屋中
床榻之上的小钰沉沉的熟睡，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小钰被那热浪一冲便昏了过去，好在只是有些轻微烧伤便被柳不语救了出来，但前些日子小钰满城去找脸谱怪人，身心劳累，此时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也还未醒来，柳不语怕小钰醒来后又自寻短见，便一直守在身旁。
此时柳不语盯着面前摆放着的木盒，面容凝重。
木盒是小钰之前死死抱在怀中，准备带着一起进火海的重要之物，可在小钰昏过后，柳不语见小钰久久不曾醒来，就忍不住将木盒打开了。
木盒之中，书有两本，一本叫作《千面》，一本是脸谱怪人的随记，剩下的，便是十多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男女皆有。
柳不语先将这《千面》看了一遍，便将书中的的东西记的差不多了，千面是位女子所著，里面记载全部都是易容之术，易容重于易脸，千人有千面，千面于一人便是书中要旨，形不似神不似，乃易容大忌，书里大篇幅的说着易脸之法，其中人脸面具就是重中之重，材料手法也五花八门。
看完后柳不语记在心中，但也觉得书中说的太过天花乱坠，不怎么相信。
将千面放下，柳不语又打开了脸谱怪人的随记，随记第一页便傲气的写着几句话，普天之下，容颜之美入我手，持我面具，世间无人分真假。
柳不语看着随记，只觉得怒火中烧，脸谱怪人在随记中详细的写着木盒中这些人皮面具是何时何地用何人面皮所制，就连手法和那人痛苦的表情都纪录其中，手段之凶残柳不语闻所未闻，最后脸谱怪人还自得写到，活剥面皮不死者，制成面具后乃是上上品。
柳不语看着木盒中这些栩栩如生的面具，一张张都是人间绝色，可是再美也只能让柳不语感到悲凉，这些脸可是十几个死不瞑目的怨魂！
柳不语抬眼望着熟睡中的小钰，心神不宁，小钰既然抱着木盒，那她知不知道木盒中装的是什么？若是知道，自己是不是好心却救了恶人一命？
柳不语越想心越寒，手下意识的去握住横刀，若真是十恶不赦之人，那便是该杀。
此时
小院门左右打开，何伯一人端着木盘迈步进了小院，正玩的不亦乐乎的花蝴蝶看了眼何伯，便接着对付起了树叶。
屋中柳不语起身相迎。
何伯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小钰，随后语气平淡的说道：“柳道长，后日初冬便是文脉祭典之日，盘中放着的这身道袍是柳道长祭典所穿。”说着何伯将木盘放在了桌子上，伸手指着道袍一旁的请柬说道：“春秋书院的先生到了麓泉城，贾家明日在酒鼎楼宴请与祭典有关之人赴宴。”
柳不语点头道：“知道了何伯。”
听到回答，何伯便干净利落的转身往外走去，可走到门口，何伯突然停了脚步说道：“后日便是我晏家等了几十年的祭祀大典，柳道长可要小心些才是。”说完何伯便迈步离开。
话里有话，话中有真意？
柳不语此时哪有心情去琢磨，看着木盘中一身黑色青绣的华丽道袍，一顶如朝天剑一般的紫金道冠在木盘上高耸，若不是何伯提醒，柳不语差不多都要将自己为何到这麓泉城的目的给忘了。
看了看道袍，又看了看小钰，柳不语真希望来这麓泉城后，遇到的事可以少一些，再少一些。
柳不语低头正思索祭祀一事。
床榻上的小钰忽然睁开眼睛，惊呼一声喊道：“哥哥！”
惊呼声差点让手中还握着横刀的柳不语抽刀砍下，但好在终究是没有抽刀，柳不语望着坐在床上的小钰说道：“你醒了？”
没有柳不语想象中的大哭大闹，寻死觅活，小钰发现了自己没进鬼门关也没有喝下孟婆汤后，只是呆呆的坐在床榻上，过了不知道多久，小钰才轻声说道：“你…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柳不语早就想好了无数个说服小钰的理由，可看着木盒中躺着的那些人皮面具，却什么都不想说了，柳不语开口直言道：“这木盒是你的吗？”
小钰也是一愣，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回答，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哥哥说过，这辈子只爱两件东西，一件是我，另一件便是那木盒之中的东西。”说着话小钰咳嗽了两声，随后说道：“可木盒哥哥一直不让我碰，说是有危险，可哥哥走了，小钰便想将他喜欢的东西烧给他，好让他一个人不孤单。”
听着小钰说完，不知为什么柳不语觉得就是真的，不知是柳不语想这么觉得，还是怕真相不是这般，会让自己双手染上鲜血，不管怎样，柳不语终究还是松了口气，将手中握着的横刀放下说道：“你肚子饿了吧！”
柳不语知道小钰会饿，可不知道身子看着瘦弱的小钰这么能吃。
柳不语给小钰留的四个菜很快就被小钰吃进了肚子，柳不语只好又叫下人煮了两大碗面条送来。
小钰一言不发的坐在桌子上狼吞虎咽，放下心事的柳不语也端着面条吃的正香，丝毫没有在意面条的汤水飞溅在了那华丽的道袍之上。
吃饱喝足，两人不约而同的打起了饱嗝，柳不语试探的开口问道：“不想着死了？”
小钰脸上浮现微微红光，眨了眨那永远见不到光芒的双眼，摇头说道：“我刚才做了个很长的梦，也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小钰将手肘放在了桌上，双手拖着下巴平静的说道：“以前，父亲母亲很早就死了，哥哥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哥哥去乞讨些东西吃，我害怕夜晚的风声，哥哥便叫我摸着他的脸入睡，就像以前的妈妈一样，可是…有一天过后，哥哥再也没让我摸过他的脸，即使睡觉也总会带着面具，那时的夜晚，我总能闻到血味和药味，后来我听到周围的人说，哥哥在一座青楼门口讨吃的时，不小心挡住了一个大老爷的路，那大老爷不知为何就发怒，叫人将滚烫的茶水浇在了哥哥的脸上，那时候哥哥的脸便彻底毁了。”小钰停顿了一会，再次开口说道：“后来，哥哥总会抱着我说，小钰啊！这老天便是想看你我惨死才这么卖力的折磨我们，可我们绝不能随了它的愿，得好好活着，每天在它眼皮底下晃悠，才能出口恶气。”
不管多让人心痛的事，小钰此时说的却稀松平常。
脸谱怪人满脸没一处好肉的模样，原来是这样，世间的悲惨却是另一个悲惨所酿成，剥人脸皮，却是因为自己没有么？
柳不语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少年捂着脸满地打滚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
叹了口气
柳不语问道：“那你今后怎么办？”
“当然是好好活下去，不能让老天看了笑话。”说着话小钰的双手捏的更紧了。
柳不语有些心疼，试探的问道：“那这木盒要怎么办？”
“哥哥喜欢的东西，既然我不能下去陪哥哥，当然得把这木盒给他。”小钰对着柳不语轻声说道：“你能帮我烧了吗？”
柳不语果断起身抱上了木盒说道：“好！我帮你烧。”说着柳不语牵上了小钰的手往屋外走去。
与下人要了纸火，不多时院子中烟火升起，燃烧的纸钱飞舞，花蝴蝶丢下了落叶，开始去追逐着纸钱，柳不语将一张张人皮面具放入火中，心中不停的默念着，凶秽消散，道炁常存，脸谱怪人罪有应得，可尔等却莫将报应再送于小钰身上。
柳不语身后，小钰双手合十，仰面视天，似乎想用眼睛看看那天老爷到底是何心肠。
柳不语将千面与随记都扔进了火中，看着手中空荡荡的木盒，起身说道：“木盒里的东西都烧没了，这个木盒你亲手烧给你哥哥吧！”
小钰接过木盒，慢慢蹲下，将木盒放入火堆之中，终于忍不住，泪落如珠，“哥哥，小钰不能陪你，你可得时常到梦里看看小钰啊！”
说完少女泣不成声，放声大哭。
柳不语望着蹲在地上的小钰，背影孤寂，抬头看天，心念千万，世间的悲从未消失，喜终究不过只是点缀。
柳不语喃喃的问道：“小钰，你哥哥最喜欢什么曲子？”
“思夜赏！”
小钰擦着泪珠，低声在小院中哼唱了起来。
歌声何其悠扬
似要飞到九霄云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