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
院子中石板潮湿，空中散发着一股泥土清香。
泛黄的树叶下，留了一夜的水珠也顺着叶尖流下，滴落在地四散溅开。
小院中的窗户一夜未关，窗台上一只禾雀飞落，扭头发现有人，便又飞离了窗台，不一会，禾雀好奇的又落了下来，更加靠近了些，但那人依旧一动不动，随后起起落落如此反复，禾雀终于大起了胆子，落在了那人的头顶，这啄啄那点点，好不有趣。
窗户内，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天际，一夜过去，道袍少年的身影如老僧入定，不曾动过，昨夜放入怀中的铜盒此时摆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如同一把利刃顶在了少年的后心让他不敢回头望去。
这时
天边第一缕光芒照入了小院，冲进了那满是血丝的双眼之中，麻木的双眼被阳光刺到，忍不住眨了眨眼。
道袍少年身子一抖
头顶的禾雀一惊便展翅飞离了小院。
一夜无眠
柳不语昨夜唯一能做的，便是什么都不去想，仿佛这样，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低下了头，柳不语看着为了躲雨而跑进屋子的花蝴蝶，此时正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熟睡，轻轻的将花蝴蝶抱起放在了枕头之上，花蝴蝶似乎被打扰到了，不情愿的叫了一声接着全身缩的更紧了。
柳不语伸手摸了摸那青色的毛发，苦笑一声，话语间尽显落寞的说道：“你还在啊！”说着话柳不语脑海中不自觉的又划过了昨夜的画面，胸口一痛，柳不语只觉得整个身子变得更加沉重了。
屋外天地已经明亮，
柳不语便起身推门而出。
屋子中的铜盒，一夜间像经历了沧海桑田，仿佛日后便要埋藏于尘土不再被人打开。
***
清晨
麓泉城的街上粥铺食肆冒着热乎气，街上依稀的人影忙忙碌碌只是为了今日的生计而奔波。
柳不语漫无目的走着，天大地大，一夜之间，柳不语仿佛再也找不到所谓的归宿，只能如那孤魂野鬼一般在这世间游荡。
雨后的风如昨夜一般冷冽
吹着已经凌乱的发丝。
柳不语如今快到及冠之年，可情为何物，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三年前，柳不语看到了晏韵，便打心里喜欢，每多见一次，便又多了一分。
可是
昨夜一幕幕如刀刻般刻入了心间，刀刀流血，那时柳不语便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动了情，所以只能任由那把刀无情宰割。
忽然
一只手拍在了柳不语的肩膀上，“柳道长！”
柳不语一惊后回头望去，身后站着一脸络腮胡子比以往更加茂密的崔晓，张口说道：“崔…侠士？”
崔峣摆手笑道：“柳道长还是叫我崔叔好些，侠士之名我崔峣可担不起，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被那些江湖好友嘲笑。”说着崔峣看着满眼血丝的柳不语问道：“道长这么早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柳不语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神情更加低落。
崔峣将一切看在眼中，随即笑道：“既然柳道长无事，那正好我带道长去个好吃处。”说着不等柳不语回绝，崔峣便硬揽着柳不语往前走去。
路程不远，不多时
两人便走到了知府衙门前的粥铺，崔峣熟门熟路的坐在了粥铺外面的破木桌前叫到：“店家，老几样来两份。”说着崔峣又看了看神情低落的柳不语接着说道：“再来一壶黄酒，温暖和些再端上来。”
粥铺的店家与崔峣这几日想识，很是聊得来，出言打趣道：“客官一大早便要喝酒，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崔峣摇头回道：“哪有什么喜事，店家你快些准备便是。”
桌子对面
柳不语心不在焉，呆坐在椅子上发愣。
不一会柳不语鼻子中嗅到一股香气，肚子便开始乱叫，恍惚一看，桌子上摆着两碟酱牛肉，面前还放着一大碗白粥和辣椒面。
崔峣搓了搓手，将辣椒面倒入白粥中，搅拌了两三下就抬起来喝了一大口，随后美滋滋的呼出一口热气说道：“这滋味着实不错！”说完崔峣又夹了块酱牛肉塞入口中，对着柳不语说道：“柳道长也尝尝，这可是我独门吃法，一般可不外传。”
柳不语几日没怎么吃东西，昨夜又心力劳累，此时闻到香气便饿的前心贴着后背，看着崔峣吃的如此享受，柳不语也将辣椒面倒入白粥，抬碗仰头大口喝下，一时间柳不语只觉得火烧喉咙，满脸变得通红。
一旁的店家倒了杯茶水递出，柳不语连忙接过喝下，店家笑容满面的说道：“我干了这十多年的粥铺，也只有这位客官才敢这么喝，小道长可千万莫学才是。”
崔峣看着满脸通红的柳不语也笑道：“柳道长，这粥你得慢些喝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柳不语摇了摇头，不敢再试，只是夹了几块酱牛肉送入嘴中。
崔峣望了眼粥铺对面大门紧闭的知府衙门，接过店家温热好的黄酒，倒上了两大碗，先喝了一碗咂么道：“这酒还是温过后够味，喝着暖心。”接着崔峣将另外一碗酒推到了柳不语身前说道：“我崔峣呢，虽谈不上什么嫉恶如仇，但也算是打抱不平的江湖中人，那日柳道长送了一枚饮毒丹与我，我便是趁了柳道长一个不小的人情，为了这个人情，崔某得跟道长喝一个！”说着崔峣抬起酒碗，满眼真挚的望着柳不语。
柳不语看着崔峣不容拒绝的样子，只得抬起酒碗一饮而下，说道：“崔…叔那日出手相助，不语感激不尽，饮毒丹只算是谢礼却绝不是什么人情。”
崔峣摇着头将酒加满，又喝了一口酒后满身舒畅的说道：“饮毒丹这种世间少有的解毒妙药，在我们这些走江湖的人眼中可不单单是一枚药丸，更是多了一条性命，若我那日心有歹意，柳道长的好意便是杀了自己的快刀。”说着崔峣故意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告诫道：“所以柳道长可要记住，以后可千万不要随意露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柳不语点头抱拳道：“多谢崔叔教我！”
此时
锣声响起。
粥铺对面，知府衙门大门左右打开，衙门中一位身着官服的老者出门坐进了红顶轿子，随后轿子被十多个衙役护着走远。
崔峣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将碗中的辣椒粥几口喝下，擦了擦嘴看着柳不语笑道：“这酒不错，柳道长可要多喝一些，崔某还有事，就先走一步，改日与道长再谈，”说完崔峣扔下了一粒碎银子，起身抱拳离去。
崔峣走远，没有察觉异常的柳不语又沉浸到了莫名的悲痛中，独自坐在粥铺将最后几口酱牛肉吃完，肚中饥饿，柳不语还是抬起了辣椒粥小口喝下，随后眼中一亮，此时辣椒粥的味道正如刚才崔峣所说，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柳不语一直喜爱茶味大于酒味，可是此时胸中发闷，柳不语想起了书中所言借酒消愁，便也仰头将壶中黄酒一饮而尽，琢磨着嘴中滋味依旧不喜，但温酒入喉间，心的确没有昨夜那么痛了。
脸上出现微微红晕的柳不语起身离开粥铺，此时若不是街上人多了起来，柳不语真想放声大笑发泄一番。
街上
小贩在叫卖，婆姨与人讨价还价，小孩的嬉闹，大人的训斥，妻子埋怨丈夫，形形色色的人的声音围着柳不语。
柳不语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喜欢这些声音，在这些声音下，人才像真正的活着一般。
转角处有一群人闹哄哄的。
柳不语从一旁走过，侧眼不经意间看到了人群之中有一位姑娘坐在地上，手中握着竹杖，脸埋在了双膝之间，低着头用优美的戏腔哼唱着曲调。
此时有些微醺的柳不语，只觉得戏腔有些耳熟却没有在意，迈步走过，这时那姑娘停下了哼唱，嘴中带着哭腔低声念叨道：“脸谱哥哥你到底在哪？你不要小钰了吗？”
脸谱？
柳不语一时想起了那日截杀晏韵的脸谱怪人，才发现怪人那时的唱腔与这姑娘无异。
瞬间
柳不语清醒了过来，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转身挤进了人群。
人群中有人满嘴污言秽语，对着坐在地上的姑娘说着不堪入耳的便宜话，柳不语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烦躁，抬脚踢出，那人便捂着下面满地乱滚。
扒开人群
柳不语蹲在了那个叫小钰的姑娘面前问道：“你说的哥哥是不是带着一个红色脸谱？”
话音刚落
小钰立马抬起了头，声音急切的问道：“哥哥说过带着的脸谱是鲜红的，你知道哥哥在哪？”
周围本来还在看热闹的人群，在小钰抬起头后全都四散离开，本来不怀好意的人嘴中还骂骂咧咧说着倒霉遇到了赔钱货。
小钰一张脸算不上差，可就是一双瞎了的眼睛看起来着实有些瘆人。
柳不语看着小钰眉头轻皱，但并不是因为小钰的容貌，而是柳不语看到小钰此时浑身衣冠不整，胸前衣服上还有几个手印，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不言而喻。
小钰听不到回答，有些慌张的哀求道：“求求你，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你帮我找到哥哥，哥哥一定会报答你的。”
柳不语怜悯的看着小钰，心中叹息，脸谱怪人已死，但这实情柳不语此时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小钰撑着竹杖挣扎的站了起来，哭泣道：“脸谱哥哥是不是嫌小钰太麻烦，才不要小钰的。”说着小钰伸手向前拼命的摸索着，声音颤抖道：“小钰再也不吃桂花糕了，哥哥你快回来。”
柳不语再也看不下去，伸手扶住了快要跌倒的小钰，轻声说道：“你哥哥没有不要你，他只是有急事去办，过些日子便会回来的。”
“真的？”小钰眼睛已瞎，但还是满眼泪水的往柳不语说话的方向望去。
柳不语面色复杂，但也不想看着眼前小姑娘再受苦，斩钉截铁的说道：“千真万确。”
小钰听到了肯定的回答，早已哭花的脸上露出笑容，握着柳不语的手更紧了，问道：“你又是谁？为何认识哥哥？”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既然是他的妹妹，我遇到了便不能放任不管。”柳不语胡乱扯着谎，也不知道眼前的少女会不会识破。
可终究柳不语还是多虑了，小钰姑娘以往被照顾的很好，一直不经世事，没几句话便告诉了柳不语自己住在什么地方。
柳不语便扶着小钰，从城南走向了城北，柳不语实在想不出一个瞎了眼的姑娘，是在经历了多少苦难后才能走出这么远。
城北的桃儿巷
小巷偏僻少人，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巷尾最后一间小屋便是脸谱怪人与小钰的住所。
试过脸谱怪人的手段后，柳不语心中还带着一丝防备才推门而入，确定屋中没什么危险后才放下心来。
小屋不大，屋内有两张干净的床，屋子中其余地方都挂满了衣裳，其中有几件便是脸谱怪人身上穿的黑黄华服，但更多的却是女子衣裙。
将小钰扶了坐下后，柳不语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衣服都是你哥哥给你买的？”
小钰摇头说道：“我打小行动不便，买衣裳也总被别人说三道四，哥哥心疼小钰，此后的这些衣裳都是哥哥买布亲手给小钰做的。”
柳不语看着一屋子做工精细的衣裙，实在难以将那言语暴虐的脸谱怪人跟小钰口中温柔的哥哥联系在一起，差别实在太大。
柳不语好奇的看着满屋的衣服时，小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觉得有些怪味，便起身解开了腰带，开始宽衣。
柳不语转身正要说什么时，眼前出现一身白净，柳不语连忙捂着眼睛惊呼道：“你这是在干嘛？”
小钰也一愣，随即有些不解道：“我只是在换衣裳啊？”
说话间
柳不语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满脸通红的站在屋外，一时间手足无措，许久后，柳不语只敢背对着屋子问道：
“小钰姑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