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03往大楼深处前进,渐暗的天色让这楼内的空气变得愈发沉重了起来。
嗯,大概就像加班到深夜终于下班结果看到公司黑灯瞎火只剩自己一人时那样沉重。
03号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推开一扇房门——看起来是会议室之类的地方——并且示意我跟上。
果然是间会议室,整齐摆放着的桌椅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03号随手拉出一张会议椅,一屁股瘫坐了上去,椅面在她的瘫坐下扑起一阵灰尘,椅身也发出沙哑的吱呀声。
03号伸手到脑后,解除了自己的情绪抑制装置。
“你这是...”我有些疑惑。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03号说着摘下了头盔。头盔下的她面容枯槁,凌乱的灰发被汗水贴在额头上,深陷的脸颊和眼窝里装满了疲惫和...绝望。“04号...不对。[鸩]...我还是这么叫你吧。”
鸩?
对...我好像想起来了。这个世界的我叫郁鸩...在部队里的代号就是单一个[鸩]字。至于03号...她的代号是[鸢]。
“本以为你会是第一个死的...明明你的身体已经被微型动械侵入了,但一直保持着生命迹象...并且后来还是醒来了。”
我有些错愕。被微型动械侵入...?
“现在看来...说不定你才是活到最后的人。”鸢惨笑着,摇了摇头。
“等等。你说我被微型动械入侵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没有这段记忆了么...也难怪,那时候你完全昏迷过去了。把头盔摘下来,摸摸看你自己的脖子...你就明白了。”
我沉默着垂下双手,没有摘下头盔。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在被动械感染侵入之后依然保持意识、理智甚至情感。我就要死了,你会是活到最后的人...”鸢顿了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你就要死了]是什么意思?”我平静地问。
平静得有些可怕。我已经分不清是我真的很平静,还是在情绪抑制装置的作用下平静了。
“你把头盔摘下来,我就告诉你。”鸢看着我,嘴角翘起微妙的弧度。
我伸手按动解除情绪抑制的按钮。奇怪...怎么没什么反应?
但头盔的确是松动了一些,可以拿下来了。
我摘下头盔,感觉眼前稍微闪了闪。那感觉就像电子屏幕连接不太好时的闪烁...
“喔天呐...看看你自己。这简直是...”鸢激动地瞪大了眼睛,深陷的眼窝里的瞳孔随着我摘下头盔而放出光芒。“这简直是奇迹...鸩。”
“奇迹...?”我皱了皱眉。奇怪...脸部肌肉的活动有些干涩,是因为太久没有表情的缘故吗。
“是...你一定可以活下来...你...你就是奇迹!”鸢的眼里放着光芒,站起身来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又迟疑着缩回去和我保持了距离...
我似乎猜到发生什么了。我想起了01号被动械入侵时的景象...机械构造由内而外地取代他原本的身体结构,最后突破皮肤钻出...
恐怕我现在01号那时的景象,一模一样。但我为什么还活着?
“所以...你为什么说我们都没救了,然后又说我能活下来?”我一边说话一边疯狂转动着眼珠。总感觉眼前的信息多了起来,但我无法准确地捕捉到。
鸢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椅身嘎吱了一声。“根据空间站发来的回信,他们已经在向跃迁点撤离了。撤离的原因,是因为这颗星球已经彻底留不住我们人类了。”鸢把头往侧边一歪,叹了口气。
“留不住人类...什么意思?”眼前飞速流窜的杂乱信息让我目不暇接,感觉大脑根本腾不出空闲来理解她的话,只能机械地让她解释。
“地底也是有生物的,而且数量还不少。海洋里就更不用说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依然疯狂转动着眼球。
“动械侵入了海洋和地底生物圈,现在他们已经快把整个地壳掀翻了。那地图上红色的部分,是从地壳裂隙里喷出的岩浆,现在快追上我们了。”
...?我愣了一下。
“怎么样我的朋友,现在明白状况了吗?”鸢依然笑着,眼神却再次黯淡了下来。
“我不太明白。岩浆袭来...你我会一起死吧?我不认为...我这样就可以活得更久。”我脱下手套,露出尚且正常的右手和已经完全动械化的左手。
我活动着左手,它只是稍微有些生涩...若不是拿出来看,我也不会知道它已经完全动械化了。想必我的脸上也差不多有一半金属化了...但除了杂乱无章的数据纷飞在眼前以外,我感受不到任何异样。
“雅戈泰集团的动械技术...本来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鸢斜眼看着我。“看看你自己,猜一猜?”
“猜...给残疾人做义肢?”
“猜对了一半。最初是义肢没错,后来他们发现集团化纳米机器人的技术可以提供更强健的肢体,甚至健康人也能用...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呃,所以他们就给人用了?不对...”
“你这脑瓜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灵光。这技术还在动物实验的阶段就暴走了,研究室背被毁,动械化的动物和研究员全都逃了出来。不出意外的话,你光荣地成为了第一个人体×动械的成功结合个体。”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按照记忆,最初这个事故只是被报道成一起普通的实验室爆炸,直到动械已经满街跑...距离新闻播出仅仅数天,全省的通讯就被切断了。仅靠我们这些政府和阿斯加德集团联合的武装部队来搜寻幸存者送上前往空间站的飞船。我们这次下来的时候...
距离“雅戈泰集团实验室意外爆炸”这条新闻播出仅仅半年多...不对,好像快八个月了。
我突然一个激灵。“鸢...雅戈泰集团出事的那天是几月几号?”
“12月21号。”鸢闭着眼睛回答。
...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外面好像有些嘈杂。动械们的动静...是不是变大了?
我走到会议室窗边,隔着玻璃看向窗外。
在看清窗外景象时,我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岩浆到了,对吧?”鸢头也不抬地说。
我二话不说,冲过去一把拉起鸢,冲出会议室就开始狂奔...在走廊里狂奔,向着背对岩浆方向最近的玻璃墙。
“你疯了!鸩,你放开我!”鸢叫唤着,有些趔趄地跟着我。
我意识到这样她会很容易摔倒,停了下来,但依然没放开她的手。
即便是隔着手套,我动械化的左手依然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跑。我不要你比我先死。来的不止岩浆,还有海水,我们还有机会。”我简短地解释道。
眼前的数据飞速组合着,显示出了一排行动方案:
利用岩浆冲击让高楼产生倾斜使得我们更接近对面高楼,找准时机跳跃过对面的高楼,以此类推直到抵达海水岩浆交界出冷却的岩石地面;粗略估计,保持速度的话只需要跳过三栋楼就到了。动械或许能在海水中生存,但同样逃不出岩浆——因此岩浆冷却产生的岩石堆积层尚且是安全的。
“我不要。”鸢突然停住了,手用力地往下坠想甩开我的手——但没有成功,或许是动械化的左手力量比较大的缘故。
“为什么!?”我不解地向她吼道。“我们一起活下去不好吗!?就算要死也一起死,在此之前多活一会是一会吧!?”
多活一会是一会...我好像不经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好像是我的嗓门太大了的缘故,鸢的眼泪夺眶而出,在她脏兮兮的脸上刷出明显的两行水迹。
“你给我活下去!你才是人类的希望!”鸢的声音颤抖着,猛的擦了一把眼泪,却把脸擦得更脏了。“你不要管我,就算岩浆不来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再说了,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死...”
我皱了皱眉。脚下的大楼已经开始倾斜,要不了多久,所有东西都会开始滑动...向我这边。
“鸢,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起码先闯过眼前这一关,过后我会想办法,我不会放弃你的,OK?”我向前握住鸢的肩膀,严肃地盯着她。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虹膜是蓝色的。在她眼睛的倒影里,我看见自己的左眼发着青色的光...而我的左半边脸几乎都动械化了。
“那让我抱一下。”鸢突然向前抱住了我。“你动械化的地方...果然变冷了。”
短暂的拥抱,鸢放开了我,点了点头。“跑吧。”
我左手握成拳打碎了玻璃外墙,拉着鸢退后一段后开始助跑。
“三,二,一,跳!”
我们腾空而起,身后是倾斜的高楼,身前是一堵颓圮的水泥墙。
鸢抓住了水泥墙,我这才想起来手套被我脱掉了没带着...也就是说我没了攀附装置。
但这不要紧!
双脚的攀附和背后的推进都还在,动械化的左手可以徒手抓进水泥墙壁里,而右手可以靠光刃匕首刺进墙壁来固定!
短暂的停顿下,我迅速用光刃匕首在墙上劈出足够一人自由进入的通道,拉着鸢进入了楼内。
“轰!”头顶传来巨响。
“快继续,别停下...上一栋楼撞上来了,这一栋只会倒得更快。”我催促着鸢向大楼的另一端跑去。
还没跑到终点,这栋楼突然剧烈倾斜了一下,所有东西都开始滑动。我急忙左手支地稳住了身子,而鸢却摔了一屁股,惊叫着坐在地上向着楼的另一端滑去!
我左手再度发力,把自己推向鸢,右手一把抓住了她。但倾斜角度越来越大...我们只能继续往前滑,也只有继续往前滑。
“准备...做好准备。我说跳的时候就跳。”
我把右手的光刃匕首开足了功率,这样只需要中距离的两刀就足以把面前的这窗户变成足够两人飞跃出去的空洞。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