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好不容易碰到了修车铺开了门,但是自己的自行车却不见了,自己用了两年的破自行车怎么还不见了呢?
宋终南咬了咬嘴唇,又向铺子里张望了几下,修车铺里已经没有车子了。
老板用毛巾擦了擦手,睥睨着看了她一眼,“都说了,只剩下这一辆了,再也没有比你这车子更破的了。”
她吸了口气,极力地解释道:“可是我的车子没有这么新。”
“这两天就你把车放我这儿修了,哦,还有一个男生,他要是拿错了,我也没办法。”老板不耐烦地又解释了一遍,看着还站着不动的宋终南也懒得再理会她了,继续捣鼓着手里的玩意儿。
宋终南纠结了一会儿,算了,还是等等看吧,是谁这么不长眼。
她还有点焦灼,关键是她那自行车刹车失灵了,而且脚踏板过于灵活,不熟悉她那辆自行车的人很容易出事。
又得徒步上学了,书包有些重,里面不仅装了练习册还装了许遥川的校服,校服将整个书包都塞得满满的,早上的时候宋终南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拉链拉上,为此还差点拉坏了书包的拉链。
已经很久都没有步行去学校了,平常从公园里穿过去都是骑着自行车,其实去学校的路很多,但是从公园里穿过会近一点,并且公园里不允许机动车过,空气清新一点,也更安全一点。
从公园的中心望去,是可以看到赵深河家的白色小洋楼和门前的花圃。它立在一片翠绿里与街道上满是油烟和青苔的弄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干净而遗世独立,再深入的想就像是赵深河和宋终南自己。
她决定以后还是少走公园这条路了,毕竟赵深河现在知道了她。
“终南。”赵深河独特的磁性嗓音在耳边响起,把正在走神的宋终南吓了一跳。
她不禁有些晃神,终南,宋终南,不过是免去了一个姓,她心里竟有着异样的欣喜,但又看到了和赵云清酷似的眼眸,心里泛起了几分苦涩,眼眸一下子就暗下去了。
“你的自行车呢?”赵深河看着鼓鼓的书包压在她单薄的背上,不禁皱眉道。
“坏了。”
赵深河愣了一下,半晌才带着希翼的语气问道:“那我可以送你去学校吗?”
宋终南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到他希翼的眼神,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如此绅士的问句,让宋终南不忍也不想拒绝,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眸就想起了赵云清。嗳,算了。
倘若一切都不曾发生,她是曾经的她,身上不曾背负生命也不曾抢夺别人的光明,或许这一刻她真的会跳上他自行车的后座。
她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
光亮在她的眸子里一闪而过,随及慢慢地暗淡了下去,最后她低着头苦笑道,“不用了,谢谢你。”
赵深河有些失望,一想到上次早晨是她从另一个男生的自行车跳下来的时候,他就有点难受,那句“那为什么你愿意坐其他男生的自行车?”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时,他看见她垂眸的瞬间还是止住了,握紧了车把手,只觉得又唐突又可笑。
02
到了学校许遥川却还没有到,班级里没有人,连打了上课铃声许久以后,她也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校服还是安安静静的躺在书包里。
“宋终南,你看什么!给我看黑板!”英语老师一贯的将皮鞭抽得让她为之一颤,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英语老师从来都不会手软,上次的鞭痕也是几天之后才能消退。
她尖厉的目光再次不满的看着宋终南,横着眼盯了一会儿,才肯放过她。
“宋终南!你在想什么?给我看黑板!”数学老师重重的用粉笔戳着黑板,黑板上的粉笔末因为抖动而不断簌簌的往下掉,“看得那么出神,相思吗?啊?”数学老师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下子就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她吐了一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一天被点了两次名。
直到下午第四节课,同学们的躁动才让她惊醒了过来,原来已经走神了一整天了,看着书包里的校服,嗳,为了件旧校服至于么?
算了,还是不管了,放着明天再给他吧!
书包又被塞的鼓鼓的,拉链又拉不上了,用蛮力又怕坏,她呼了一口气,还是去九班看看吧!
“同学,请问许遥川今天来学校了吗?”
“他好像是请假了。”
原来是请假了呀,宋终南突然有些失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校服突然变重了。
她突然害怕没有人和她一起穿旧校服了,那种因为曾经出现过的光亮,而让自己变得心安起来之后,一旦失去一天都会变得极其不安和失落。
校门口,赵深河还没有走,他好像是在等人。宋终南看着他的身影莫名的有些慌,因为她看到了他也在看着她。
宋终南走的有些慢,准备等身后一波人一起走。
没想到赵深河却直接向她招手喊道:“终南!”
他眼里的欣喜,全展现在了那声呼喊里。
宋终南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只当做没有听见。
路过的女生都慢下了脚步,侧过头去看默默彳亍的宋终南,但看宋终南好像没有反应,一瞬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宋终南,只满眼探究的看着她。
直到赵深河直接走了过来,站在了她面前,女生们似乎才知道她就是宋终南,但看到她黝黑的皮肤,似乎并不屑一顾。
宋终南只感觉到路过的女生眼睛里迸发出来的是像毒刺,又像X射线一样扫射着她的每一寸皮肤,看得她有些不自然。
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明星和一个平凡人突然表现出暧昧,他所有的粉丝都会对其点评,而所有的评论大都是不满的。
“怎么了?”她的语气有些冰冷。
站在初夏温暖的夕阳下,赵深河都感觉氛围骤然下降到了寒冷的冬季。
赵深河听着她的语气,只以为她是有别的事情不高兴,还是笑着将一辆深红色的自行车推到了她面前,“你自行车不是坏了吗?这一辆我挑了很久,希望你喜欢。”
刷得锃亮的红色油漆在夕阳的反射下,投到宋终南眼里成为了更苍凉的血色,就像她在梦里看见赵云清突然眼角流出血泪,然后向她哭喊着她想要看见一样,她不自觉的退了几步,脱口而出就是,“不!”
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赵深河眼里有一丝慌张,他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这是上次救了云清的答礼还有上次不小心撞到你的歉礼。”
“不,你一点都不欠我。”她又慌忙地后退了几步,看着赵深河逐渐皱紧的眉峰赶紧转过身去,随着人群向前涌去。
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谁的脚,她也只顾着低头说声对不起。
她突然很害怕赵深河对她这样的好,要是让他知道了事情所有的原委,他是不是要把这一丁点儿的感激转化成莫大的恨意在她身上一一来一遍。
03
自行车还停在了铺子里,仍旧没有人拿来,也没有人将她的自行车归还,她犹豫再三还是将车子骑了出来,至少再遇见赵深河也不会这么的尴尬了。
不知道是不是书包的厚重,她鬼使神差地骑着车子按照许遥川之前的路线行驶着,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进了那个弄堂。
弄堂里的光线有些暗,走进去时夕阳已经看不见了,透着光的依旧是各种老旧的电线分割而成的灰蓝色天际。
窄窄的弄堂上空横着的竹篙架在了两个窗户之间,上面挂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衣服,花花绿绿各色各样,在日暮下,弄堂显得拥挤又阴暗。
天下的弄堂都一样,拥挤,潮湿,逼仄,幽暗,仿佛是它的特写,宋终南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从弄堂两边喷出来的油烟味和滋滋的炒菜声让宋终南不禁倒吸了几口气,这些味道都太熟悉太温柔了,总会勾起心底温暖的回忆。
她放慢了车速,朝里面走去,目光却停留在了垂在暗蓝色天空下的天蓝色校服。偶尔穿堂风来,它就像树叶一样,微微摆动,这大概是弄堂里唯一的光亮了吧,她不禁勾起了嘴角。
什么味儿?
一阵苦味冲进了鼻腔里,她揉了揉鼻子,这味道有些刺鼻,有点像苦涩的中药,谁病了?是许遥川吗?她不禁有些担心,毕竟他今天还请假了。
继续往里走,弄堂显得越发狭窄,中药味也越来越浓,和前面的饭菜香形成了对比。宋终南一向不喜欢苦味,这气味就像她的生活一样,连同空气都是苦涩的。
目光却一下子被门外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吸引着。
那辆车链子已经修好了,可是轮胎前面的铁皮已经撞得变形了。
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自行车。
许遥川的脸庞在被油烟熏黑的窗纱下若隐若现,她站在窗外,没有出声。
许遥川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略带着惊讶的喊着:“宋终南?”
有点像做错事被发现一样,宋终南有些尴尬,她吸了吸鼻翼,凉气让鼻子有点酸,她赶紧将包里的校服拿了出来,“你的校服,我洗好了。”
“好。”许遥川甩了甩手。
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
天色暗淡,他略微苍白的脸笑得有些无力,“进来坐坐吧!”
宋终南赶紧摆摆手,“不用了,我马上……”我马上就回去……一句话还没说完,屋里传来微弱的痛苦的呼喊声。许遥川刚伸出去的手立马就缩回来了,他的眉头少见的紧紧地皱着,眸子里的笑也瞬间消散,多了几分严肃和冷峻,“你先进来吧。”
说完脚步一轻一重地走进了屋子里,虽然幅度很小,但是宋终南依旧看出来了。宋终南犹豫了一会儿,捏紧了校服脚步轻轻地进去了。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宋终南完全是靠着拥挤的灰色轮廓线辨别着前面有没有障碍物,走了几步脚下还是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她向前踉跄了几步,撞上了许遥川厚实的背。
突然亮起的白炽灯照着宋终南尴尬的脸,“对不起。”
突然身后有人拍一下她的背,她颤了一下,回过头去是一位妇女,已经猜不出年纪了,灰银色的发丝在黑发里若隐若现,她的皮肤有些暗黄,但是从衣领那儿开始形成了两个极端的界限,可以看出来她曾经的皮肤是很白很柔嫩的。
她温和看着宋终南,这种温和让她想起了许遥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是一样的,目光里有种细水长流般的柔情,这种目光像是可以容纳所有的恶意一样,总有种纯善,宋终南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那天她会接受许遥川的帮助,为什么会说他“太天真了”。
宋终南一向都不太喜欢将自己对他人的看法表达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总是吃力不讨好。原来是因为他太过柔和的眼神,让宋终南时刻保持警惕的心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她总觉得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是可以容纳她所有的罪恶所有的痛苦。
“这是我母亲。”许遥川介绍道,她赶紧笑着喊了一下,“阿姨好。”
许母也微笑着点点了头,什么也没说,端着黑黑的药绕过宋终南走进了房间里。
“我母亲无法说话,见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苦。”房间里传来了小女孩微弱的嘤咛声。
只听得许母温柔的“啊啊啊”声,好像在鼓励小女孩。
小女孩半躺在床上,她的嘴唇苍白的如同结了霜,浓密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想要覆盖住眼睛,但她半睁着迷离的眼睛,虚弱的摇着头,黑黄色的液体一点一点从嘴角溢了出来,“苦……不喝……不要再喝了……。”
“笑笑,不要吐出来,咽下去,咽下去。”许遥川赶紧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催眠像摇篮曲一样的温柔,一点一点击溃着宋终南日常寒冷的心,这一切多么像曾经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她,无奈又痛苦。
生命在这一刻凸显出了它的脆弱,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害怕的,痛苦的,无奈的,聚成一条河流,要将一个12岁的女孩淹没了。
女孩的眼角流出了两行清泪,她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咽下了那口药。
一旁的宋终南赶紧褪下书包,从包里翻了半天,才拿出了一颗糖,学着许遥川温柔笑道:“笑笑,姐姐这儿有糖,很甜的哦!”她递了过去,她只觉得像是自己喝了那苦药,胃里倒腾着苦味。
许遥川看着她牵强苦涩的笑,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谢谢你。”
许遥川比她高出一个头,这动作自然而然,原本极差的心情,却一下子心跳异常,而感到丝丝兴奋,她赶紧跑出了房门,只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一出来苦味还在空气里发散,她抬头望了望已经暗下去的天色,将靠在门边上的破自行车推了出来。
“那辆自行车刹车失灵了。”许遥川急急道。
“你拿错车了。”宋终南对上了他的眼睛。拿错了车,她就不得不用许遥川的车,而且他都摔伤了,他还没有把车子推回修车铺。
“嗯,我才知道。”
“你才知道?我不信你区分不出来。”她突然逼问道。有一瞬间她害怕他无理由的帮她,更害怕他为了帮她而受伤。
许遥川愣了一下,笑道:“因为我们是同款校服啊。”
她看着他的眼睛,月牙般的眼睛像潋滟在湖泊里桃花瓣,满是纯真,宋终南有些晃神,发现自己一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缓和了一下语气,“你明天还要请假吗”
“也可以不请。但是……”他笑着满脸狡黠。
宋终南了然,她也不想欠上次他载去学校的人情,既然如此,那就,“明天早上七点左右我来接你去学校吧!”然后将手上洗好了的校服抛给了他。
一想到屋子里痛苦的小女孩,她不禁问道:“有没有甜一点的药。”
许遥川知道她问啥,只是暗淡着眸子,没有说话,宋终南也觉得无奈,苦涩的笑了笑,道:“药太苦的话,可以用糖果缓解一下。”
“好,谢谢你。”
“她……得的是什么病?”
“白血病。”
宋终南望着拥挤的屋子,只觉得一切都是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