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已经结好了痂,宋终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黝黑暗哑无光的脸和毛躁的头发,就像一个丑小鸭。从来听说的都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现如今是白天鹅变成了丑小鸭,离开了家庭离开了父母,一无所有的自己可不就是丑小鸭,在人情冷暖里乞讨生活的丑小鸭。
也不知道父亲看到这样的自己会有怎样的感想,两年了都没有去探过监,哪怕舅舅要带她去,她也拒绝了,终究还是不想面对也不知怎样面对吧。
“舅妈,我明天上午准备回离城看看。”
天花板上的风扇“吱呀吱呀”小声地旋转着,衬着外面无声的夜色。
舅妈倚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舅妈就不去了啊,家里一堆事儿,也分不开身。”然后顿了顿又道:“你自己注意安全啊,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家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知道。”
舅妈睁开了眼睛,斜瞟了她一眼,“你爸马上就要出狱了,你现在回离城干嘛,到时候你爸就到桐镇来接你。”
宋终南舔了舔嘴角,小声嗫嚅道:“我想回去看看我一下妈妈,顺便跟我爸说一声我退学的事情。”
“两年不去看你妈,现在到做起了孝女来。”看着宋终南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道:“行了,看你可怜样儿,舅妈给你点儿路费。”
“不用了,不用了,林姨已经给我结工资了。”宋终南赶紧摇头道,宋家确实欠唐家很多了,她也不愿意再惹舅妈不开心。
“你现在又不接,回头跟你爸说唐家亏待了你。”
“不不不,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看着宋终南一脸惊慌地解释着,舅妈仿佛是计谋得逞似的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了,“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好。”
好在现在是夏天,几件换洗衣服也不会占太多位置,宋终南整理了一下,刚好带一个小包就可以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带的东西了,至少唐家没有,看着林姨塞给她的苹果和牛奶,心里不禁有些怅然,最终还是放了两三个在包里,这样包里才稍微显得有些重量。
夏天的夜里,晚上也是热得很,床边就一个小风扇“咕隆咕隆”地旋转着,宋终南推开了窗户,蚊虫一下子就钻了进来,她又赶紧将窗子关好。看着对面人家还开着灯,她就没有拉上窗帘,只是摁灭了灯,柔和的光马上就穿透了窗户,打在了墙壁上,房间里一下子就朦胧了起来,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感受着手心上怀表的花纹。
两年了,真快啊,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离城,也两年没见了,竟然在前一天晚上突生怯意,害怕又激动于明天的到来。至今再见离城,仍旧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面对离城,悲伤的,悔恨的,应该都不会减少。
夜色消散了许多声叹息,她睁开了眼睛看着小小窗户外的下弦月,墨蓝色的夜空里散发着清冷的光,弦月为这夜添了几分寂寞的韵味。
这个时候会有人和她看同一弯月吗?父亲会不会也在看这弯月亮呢?或者遥川呢,她突然很想让遥川看一看这弯月亮,不为别的,只是觉得遥川懂她,比她自己都要懂她。
翻了良久的通讯录,又怕他已经睡了,再打电话会打扰到他。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发了个消息过去:你看见今晚的下弦月了吗?
没想到那边及时回了一个消息过来:看见了,有种窒息的美。
窒息的美,她微微笑着,望着夜空,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天已大亮。
“舅妈,舅妈。”宋终南轻轻地敲着房门,房间里没有动静,她有些失落,还想着要说一声,却显得多余了。冰箱里只剩下几块面包了,宋终南随便吃了几口,就背着瘪瘪的书包出去了。
夏季的日出早,出了弄堂阳光就有些刺眼。
宋终南和人群一起挤在阳光还没有照过来的公交站牌下。川流不息的车里传来了一声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就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在表示他的愤怒,人行道上的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表情和眼里的漠然,让人退避三舍。反倒是那些还在上学的小女孩们脸上都挂着自信的笑容,眼里都燃烧着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连走起路来,马尾辫都是一甩一甩的。
转了两趟公交才到火车站。没想到去到火车站时这趟列车还晚点了一个多小时,宋终南坐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有些不适,旁边的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她不喜欢这种吵闹的环境,天生对这种环境做出厌恶的情绪。
大概是缺乏安全感吧,任何一点吵闹声都会让自己安于沉寂的心,变得躁动起来,这样一来,不安的情绪也会随之袭来。
她呼了一口气,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广播里传来的女声,女声还没有说完,人群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不断的朝前涌去,宋终南的书包也被挤得往侧边跑,勒得她肩膀生疼。右前方有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婴儿,口里不断地说道:“嗳,嗳,别挤,别挤,孩子,孩子在这儿。”
怀里的孩子被不断推搡的人挤得哇哇大哭,可惜没有人理会,身后的人潮依旧不断地向前涌,哭声被嘈杂的声音给淹没。妇女脸上面露忧色,只能不断地哄着哇哇大哭却无法表达的孩子。
孩子的脚从母亲的咯吱窝下伸了出来,却被身后的人不断的往前挤,孩子的骨头还没长好,这样挤着,也许还会错位。
宋终南赶紧拽住了旁边的老阿姨,防止她再往前挤,赶紧提醒道:“孩子的脚被挤着了。”
妇女才赶紧用手护住孩子的脚,礼貌又感谢的对着她笑了笑。
旁边的老阿姨却像吃了炮仗一样,“你拉我干嘛,又不是我要往前挤。”然后冷哼了一声,满脸嫌弃地拍了拍刚刚宋终南拉过的衣袖。
宋终南原本还想说声对不起,但听到她嘴里还嘀咕着:“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儿。”就觉得也不必要再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了,想来老阿姨可能更会蹬鼻子上脸的。
从桐镇到离城坐火车有七个小时,这是她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是舅舅接她来桐镇,第二次是她独自回离城,这之间隔了两年,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了,性格,样貌,都会被生活给打磨不同的形状。
火车沿着轨道线行驶,发出的隆隆声令宋终南困意朦胧。车厢里刚进来的小孩却一直在哭闹,人群的谈话声不断的撞击着宋终南的耳膜,所有的声音在耳朵里形成巨大的回音,仿佛是要突破禁制的魔鬼,不断地抓挠着宋终南微微波动的情绪。
外面的树影像绿色的卡带一样没有尽头似的向后延伸,就像任何事情都会成为过去,而生命荒凉的剪影,也总该会有干涸在沙漠里的绿色来明亮青春的黯淡。
她看着窗外,火车像是要驶向这一生的尽头,或者告别前半生的日子。
阳光在火车里微微颤动着,她闭上了眼睛,一只眼角很自然的就流下了一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