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看阿斌差不多明了后,才慢慢从他耳根上撤下来。
阿斌有点触不及防,他好像是需要,可这个人又怎么就知道自己需要呢?
所以又不免生出些反感,也不说话了,静默的又啜了几口烟,他想着旁边这小子简直就是家中老母派来的,也给他来回来的捣鼓这事,都躲出来了,还躲不过去了,从家中带出的闷火星一下子又冒了烟燃了起来,心中的天秤一下子倚重向一边。
阿斌也察觉到矮个在一旁正观察着自己的反应,斜了他一眼,猴腮脸,越看越不顺眼。
突然烟一丢,上手就要去掀翻来人的帽子,看清他到底是不是秃子,也出出他的洋相。
对方反应也是敏捷,可能本也就在各就各位预备地等着这位销售目标的反应:腿带着身,腰牵着肩,脖子拽着头就往后一缩。
“你他妈的,是不是认识我?”
还得是阿斌的身高臂长,矮个还是没全躲开,帽檐歪了些,来人一扶正,双掌立马派了出来,手心朝下,反复压着空气安抚着高壮的阿斌:
“大哥你别生气,混口饭吃,你的通话记录里有我电话,有需要联系我!”
边说边退,还不忘眼角挂笑:
“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阿斌做势要再补上一脚,矮个才撒腿子彻底跑了。
另一个与阿斌年纪仿上仿下的人,刚好也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怎么啦?别乡里的?”
“你怎么也来了?”
阿斌扭头看了一眼。
“我,哎!还不是...”
来人只觉得答与不答都不大妥当,脑子一时没安排好词句,就还只是:
“哎!”
长舒出口大气,然后接着又说:
“你不也一样,我们都外公协会的,不说了!”
阿斌用鞋头翘了翘搁地上的竹篮子,
“那你有在打算吗?”
“有打算?有子有子命,没子天注定啊!”
来人也把竹篮丢过去站队。
这人是与阿斌一起撒尿和泥长起来的发小,同过学,虽说是近邻又近龄,走的路不一样了,现在并排站着,摆着看,也就大相径庭了。
他大号叫张洋鹰:“打捕村”屈指可数的有钱人,头家,张家昌张大脑袋的大儿子,“虎爷人(当地对有钱人的叫法)”
现在是市里的一名公务员,在村里人看来公家的人最让人艳羡的就是吃国家粮:铁饭碗,收入稳。
可也许只有公务员自己知道,他们最怕就是只能、只有领着那点死“工”资,“工”字不出头啊!不过张洋鹰好像不需要有这份担心,他是个家境殷实的公务员。
要不是跟阿斌一样只是有个千金,在“打捕村”人眼里真觉得他的人生别无他求了。
跟着一旁的阿斌一比,同年的张洋鹰已明显的大腹便便,脸上的肉也是越积越多,好似每走上一步,肚上、脸上的肉几乎都要颤上三颤,相当的富态。
一对弯弯的眯眼尤具特色,让人总觉的,笑挂在脸上,配上他的公职,和一身“公务在身”的肉,就显的和气与近民。
他晚上穿着个浅蓝短衬衣,上排靠脖领边的有两颗扣没系全,散着热,下排靠近皮带的倒数第二颗也不知道是系不上,还是后给绷开的,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膀大腰圆的特别是往下掉的大肚腩,把西装裤头撑开老远,天然像戏服腰间上系着蹀躞[dié xiè]带,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戏台上百官中领衔的。
张洋鹰推了推金丝眼镜的鼻托,问:
“你来久了吗?”
“嗯,应该快结束了”
阿斌拿下巴指了指宫庙前正忙着摊展鞭炮的阿喂,继续说:
“你们又是法定?又是三天嘛?”
“明天献纸(方言,扫幕)完,就上去了”
张洋鹰在口袋里摸找着烟。
话说着说着,阿斌发现了这个“虎爷(有钱)”厝边(邻居)好像喝了点。
“吃到肥肥、装到坠坠,装到水水、等领薪水...”
阿斌拉着腔比着指念唱到,像是要仿着戏台上包拯,可是除了肤色有那么点意思,其他的完全没到意思。他拍了拍张洋鹰的大肚腩,又挑了挑他发烫翻红的脸颊,调戏完继续说:
“还是你们吃国家粮的好,号到钱到,连假期也稳稳的,免烦恼啊,不像我们野生的,讨海做粗重,吃了上顿找下顿”
“谁叫你小时候不好好读书”
张洋鹰看阿斌穿的松垮,冷不丁就朝发小的裤裆还了招猴子偷桃,算是对调戏相称的回应。
“没少喝吧!”
阿斌高了一个调门说,两个人就都笑开了。
一起吞云吐雾的闲聊了起来。
“哟?这是张头家儿子吧?跟你爸越来越像了...”
一个眼尖的大婶路过,插了话,她没敢说像的是身材,
“你这个大学生,暗暝也来看戏啊!”
然后才想起头家的儿子有个比着大学生更不得了身份是吃国家粮的公务员,没夸对地方,继续找补,
“真久没遇到咯,都不大认得了,头大面四方,肚大居财王,会做官,会做官啊!”
然后才对一旁不那么重要的阿斌说:
“对咯,对咯,盖头斌你要来拜拜,替替你妈,她可是替你操心啊!”
阿斌苦笑了下,张洋鹰眯笑了下,两人齐声声喊了“阿婶”就没往下接话,只等冷下话柄,目送她走进“织布”堆里。
已经有胆大又胆小的老“织布”,也许是惧怕最后的炮仗,烟花阵,提前收碗装篮担出了庙门。
这一旦有人坏了规矩,劣币逐良币,不守规矩的婆子就被越带越多。
阿斌看着骚动的人群也起了念,问张洋鹰:
“要不我们也去撤吧?”
“我再看一会,感觉跟小时候都不同款了,你先去吧”
耐不住的牛头斌索性也提起篮子朝宫庙里去,果然还是被不懂阿喂痴笑着拦了下来,
“有烟没?有烟没?”
怎么就忘了跟张洋鹰拿根买路烟呢,张齐斌心里悔着,冲着阿喂也笑,
“哇塞!阿喂仔,今天穿西装啊,够子弟(方言,夸人帅)啊!”
然后冷不丁的就扒下他的裤裆,避进了庙门。留阿喂在门口提裆骂娘,生气的跺了几脚便又笑了。
阿斌出来的时候从篮里挑了几块炸鱼块和饮料塞给了阿喂,不懂阿喂接过来正要笑开,阿斌又做势要脱他裤子,引得他再度骂娘,对着阿斌的后背边狼吞边骂,残渣伴着口水飞溅,没人听得懂。
阿斌倒也不生气,眉心反跟着散开了。
折回的时候刚好看到刚才的矮个,又在跟厝边(方言,邻居)张洋鹰嚼舌根套磁,立马收回了余笑,三步并两就赶了上去。
阿斌打掉了来人手上为张洋鹰架起的火机、烟支与心中埋下的钩:
“你干什么?怎么还不滚”
虽说是压着分贝,可透着凶渗着狠,很明显。
“大哥别误会”
来人绷着劲,正准备跑。
戏台下与宫庙间,人来人往的骚动多了起来。
“诶,我认得你”
一个比阿斌他们长着一辈的阿叔赶巧路过,抬手拦住了他,
“别别别,这是我朋友”
然后把来人拉到一旁,
“你这么快忘了,去年你跟另外一个人,找我...”
两人对了对眼神
“想起来了吗?”
最后一句的音量压的更低,
“刚满月,我当爷爷了,正的!正的!来庙里还愿,还愿!”
大叔还是收不住地笑了,朝来人竖起了大拇哥,听到这,来人才松下了警戒,手从怀里拿了出来。
“恭喜阿叔,恭喜阿叔”
来人松下肩膀说。
“要不去家里泡个茶?”
阿叔显得很真诚。
矮个的表情立马换了,笑往心中走,只在眉间上露出一点,非常的得意,虽然他并想不起眼前帮他背书的这位阿叔是哪根葱哪瓣蒜。
“不了不了,晚上还有事!”
边客套,边跟着也竖起了大拇哥,并朝一旁的两位展示了这胜利飘扬的旗帜。
即便这样,矮个想继续被中断的业务流程,还是过不了牛头斌那关,他就是这么固执的人,还是把矮个给逼退了。
不懂阿喂终于点燃了散戏的信号弹,缤纷的烟火匆匆升起。
光亮,冲破了黑暗的天空,能够使人看见近处的树梢,一闪一闪的很好看。
今晚的戏算是唱完了。
阿斌和张洋鹰两人结伴回了家,两家人的透天厝坐落于“打捕村”一个比较主要十字路口的对过,围着,绕着一颗特别老的大榕树。
树是刚好长在了十字路口的中央,以树为中心的另一半,跟阿斌和张洋鹰家对称边的两家早已熄了灯。
阿斌家的三层红砖小楼没有外装修,像去了皮的苹果,裸露久了开始发暗发旧,仅剩二楼有扇窗还透出点微弱的光洒落到后院的小菜地,看上去很沉闷,那是阿斌她们睡的房间,里面应该只是开着台灯,阿斌心里想着。
这点闷光,把对过张洋鹰家的洋楼大院比衬的特别辉煌:
巧克力色的院墙铜门就足供两辆车交汇,它跟内厝楼的大门相错开位于影壁墙的右侧,虚掩着,透过它的骨架穿看进去,墙垣内并排停着三辆全尺寸的三厢豪车还不显挤,加上主楼的占地,一家院厝的占地顶普通人三五家有余。
四角的墙根下以自然的乔、灌、藤、草本植物,自上而下,高低错落,绕环成景,基本没剩裸露的泥土坯。
再往高了看,笔直的木棉高出墙围好些才展开了长,稀疏的枝干像爪牙张舞着,零星的攀枝花,背光的剪影借位映在远空的白月牙上,如一副浸润的古早水墨画;
往低了看,随机散藏着的草坪灯点缀其中,让人感到些许舒缓的暖色。
有色也有声,住一起的蛙鸣蝉噪呼应着庭院造景的潺潺流水声,粼粼的水面倒映着主楼大厅垂吊下的三层玻璃水晶灯,晶莹剔透。主楼结构的边沿,人字塔式的尖顶,围墙的角,都被夜景灯提亮着。
每每逢了佳节,头家人回来才亮起的景,阿斌每看还是心生羡慕,这家厝边(方言,邻居)的厝那哪里还叫厝,摆在这时暗墨的村里,简直就该称殿了。
阿斌打开自家老铁门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往铜门里望了一眼,落地的玻璃墙面大厅里张洋鹰正在等电梯,总共才5层楼,张洋鹰住3楼,都不舍费气力亲自爬。
“还有得肥!”
牛头斌撇撇嘴角喃喃着。
进了家里,住一楼的阿母早已睡下,收拾完竹篮里的贡碗和自己,阿斌推开了二楼的房门。
女儿双腿夹着妈妈的腰,双手绕着妈妈的脖,头枕着一边的肩膀睡着了,这个点这个姿势,看来女儿是被散戏的信号弹搅醒了又哄着呢。
阿斌靠上前仔细端详女儿,实在忍不住,轻戳了一下她的嘟脸,引得她在妈妈的肩膀与脖颈间来回的蹭,老婆转身抬手就要去惩罚自己男人的手欠,阿斌先发制人抓了一把老婆的屁股,一头摊倒到了床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