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手里捧着温热的红褐色冲剂,鼻尖还能闻到那种酸溜溜的味道。子薇很不自然的皱了皱眉,将那如同生化武器一般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冷冷的甩出一句“拿走”。
尚莱却是完全无视了子薇很没说服力的拒绝,向杯子里加了一勺砂糖,搅动片刻再次将杯子放进那人手里。“发低烧了,你不知道?”,他拉过马扎坐下,抬眼看着和杯子大眼瞪小眼的子薇,“这几天没事就别想着对付了,能休息就好好休息。要不要和教练告个假?”
如果说是休息,子薇自是从善如流。若是告假,却是无异于要了她的半条命。此时她顾不上那杯冲剂的味道如何恐怖,将其一口喝干。之后又忙不迭的把桌上放着的糖果塞进嘴里,“千万别告假,算我求你”。
“逗你玩的,你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恨不得一天除了六小时睡眠其余时间全是工作,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尚莱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黑乎乎的菜。“咳,第一次做炒菜,酱油放多了”,他很是坦然的夹起一块被酱油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食物吃下,“还算能够接受,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叫外卖”。
子薇见状只好安慰自己“虽然颜色难看了些,但是菜肯定炒熟了。这是生存需求,相信你一定能接受的。想想你烧的第一盘菜,想想你煮的第一锅面,再想想你几乎熏黑整个厨房做的辣子鸡丁!”
所幸,尚莱的炒菜仅仅是酱油放多了,其他调料放的都很正常,特别是盐——一克!
简单垫了垫胃,子薇从尚莱手中抢过自己的手机。一连几条明晃晃的新消息提醒占据了锁屏壁纸上为数不多的空间。信手点开微信,子薇彻底傻眼了——赵叔发来一连串的语音信息。
看着已经被后边缀着小红点的信息框占满的聊天界面,子薇直接拨通了赵叔的手机。一番沟通之后,终于确定了那些看上去十分令人恼火的小白框记述的事情。
放下手机,子薇下地蹬上拖鞋,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还没穿过的休闲装。她额头抵着衣柜框,无奈地勾了下唇角——这到底算什么事?老天爷还真是不开眼啊。
尚莱提了保温桶,走到门口还顺手拿走了垃圾袋。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响,子薇拉好窗帘,解开了身上睡衣的扣子。面前的镜子里映着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躯体:皮肤谈不上紧致也不算松弛,锁骨突出、肋骨也隐约可见,双腿修长匀称,左臂和右脚上的樱花文身还像是下一秒就要飘零而落的样子。抚着身上多出来的两处淤青,子薇一声嗤笑:“真是没用,连什么时候磕碰的都不知道”。
换上还有些许折痕浅灰色露肩长袖上衣和深卡其色阔腿长裤,子薇对着镜子给自己简单上了妆。确定自己收拾妥帖之后,她又检查了一遍背包,添减一些物品之后,才出了门。到了大门口,果不其然看见了换上一身运动装的尚某人。
半小时前赵叔在电话里说得明白,董华醒了,但整个人就是不配合,完全一副“我就是主谋,不关我儿子的事”的状态。子薇明白于工于私她总要和董华见一面的,何况赵叔还提了一嘴,那人已经是癌症晚期,没几天可活了。子薇很是烦闷的看着窗外渐渐后移的树木和行人,两手交叉在一起,拇指很是烦乱的转着圈。尚莱也安静得坐在一边翻动着手机上的讯息。
两个人一到医院就被值班的民警带到了董华所在的病房,子薇在进入病房之后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没有关上病房门。她随手拉了把椅子,很是随性的翘着二郎腿,就连手里也夹了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尚莱很想将她这种完全没有形象的样子摆正,却被子薇紧紧绞着背包带的手指打消了念头。虽然没有说明,他还是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完全是在硬撑镇定。
子薇很是闲适的玩着手里的钢壳打火机,四四方方的物件有规律的一开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床上闭目的人,眼皮跳动了几下。
“都说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这句话还是有水分的。怎的,快六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子薇凉凉的自说自话,手上的打火机还是那样一下一下地发出声响。她随即点燃了香烟,一股苦涩并伴着柑橘香气的味道飘散在病房中,“瞧瞧,你还真是金贵。为了你我连医院的规定都置之度外了,要是医院罚款,钱还是算在你账上吧。我这么穷的人,可掏不起那份子钱”。
可能真的是“母女天性”,先前还在床上躺着的人猛地睁开了眼,抬起手指着还在吐烟圈的子薇,从嘴里发出一声嘶吼。
子薇忙将烟头扔进包里剩下的半瓶矿泉水里,拍了拍手,“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像条野狗一样用嚎的,你知不知道哈士奇叫的都比你好听”。她的双眼在董华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赵叔并不是危言耸听,她真的没几天了。
子薇知道自己苍白的肤色随了那个从没对她负过责任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董华一直是个体态丰盈、笑起来媚色撩人的女人。要说那人身上唯二的不足,便是苍白的肤色和腹部如同橘皮一般的妊娠纹。可是眼前这个还在乱叫的疯子,和往日游走在麻将馆里的妖娆背影都是同一个人,容不得她再做他想。
董华似是找到了说话的腔调,一口沙哑如同被粗砂纸打磨过的调子森森响起,“你还好意思回来,赔钱货”。“看来脑子没坏,精神也很正常”,子薇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嚼口香糖,“听说夏卫东是被你一刀捅死的,真是可惜了。原本应该是我亲自动手的”。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能做出什么好事!都是因为你,我的小慕到了那种地方受苦。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烧成灰!”,董华坐在床上越说越气愤。她一手放在心口,另一只手恨不得能够无限伸长,拧断椅子上那人的喉咙。
“呦,终于承认六年前是想合起伙来把我捅死然后毁尸灭迹啦。可惜,谁叫你用针筒戳我的时候没有注意有没有拿掉针头套呢?”,子薇手指灵巧的把玩着背包上的毛绒兔子挂饰,“你看看你,脑子不行就别硬撑。智商不足是病,得治”。
“你还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给别人打工,就会窝里横。你也没多大长进”,董华的声音和从她气管里响动的噪声混在一起,格外的折磨听觉。她对此很不在意,换了个姿势斜倚在枕头上,“我有男人、有儿子,以后也不愁养老。要是最后你还没人要,我不介意撮合一下你和牙哥”。
子薇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狠锤了几下大腿才抑止住笑声。“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现在你男人躺在殡仪馆、彻底凉透了”,她面带微笑一步步走近病床,“你儿子,还准备二进宫,说不定还要吃枪子儿。我听说枪决的时候,都是对着这儿开枪”,子薇伸手指了指董华眉心的位置,“‘砰’的一声过去,头盖骨都能掀飞”。
看着董华变得越来越颤抖的手和已经绝望的眼神,子薇并没有停下。她抬手抓向董华的身侧,依旧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就是因为你这张脸。我巴不得看着你生不如死!”
董华发出一声惨叫,站在门外的民警也冲进病房。子薇手里捏着放在床头柜上的呼叫器,很是俏皮的眨了眨眼,“还是这么胆小,一点都不好玩”。病床上的人在子薇转身离开的时候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声嘶力竭的大喊:“你不能这么做,小慕不能去受苦。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你救救他!他是你弟弟,他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