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江州城喜迎新年,街上热闹空前,到处流光溢彩,火树银花,人们大包小包往家里置办年货,处处都是笑脸,喜气享和,热闹是有了,可是年味却再也找不回来。冰卿把日子过得有些麻木,过年于她而言与往常无异,不过是个平平淡淡的日子。当然在热闹中难免生出些落寞寂寥之感,尤其现在在江州时这种感觉更猖狂。
姗姗打算借着新年这个万家团圆的好机会带着男朋友见家长,冰卿再次选择新年值班,反正她只有一个人,还有三倍工资,何乐而不为。
李奶奶病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过年还住在医院里,老人家想要回家,却无奈身体状况不允许。
大年三十下午,李父李母过来医院送了一大堆东西,便忙忙去公司处理公事了。
留下李可陪着奶奶,李奶奶醒后,一直念叨着冰卿,冰卿下班已经晚上十一点半,李可奉命将冰卿拉去了病房。
李奶奶见她过来,拉着她的手,还不等她开口拜年,就说“今古遍同此夜,贤愚共添一岁,冰卿过年好,收下奶奶的红包,新的一年,工作顺利,生活美满,团团圆圆,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健康康。”
冰卿也不好推脱,只说“谢谢奶奶,奶奶过年好,也祝奶奶新的一年开开心心,早日康复,想要啥就有啥。”辞谢后便收了红包。
随着新年钟声响起,烟花在南广场上方的夜空里绽放,鞭炮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把夜空衬托得绚烂异常。
冰卿已经习惯了在医院过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看李可有些心不在焉;
“第一次在医院过年,感觉怎么样?”
李可黯然一笑“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医院过年,十多年前,我也在医院过过一个年。”
“那新年就预祝你以后的每一个新年都不在医院过。”
“你这个祝福来得倒是实诚,但愿借你吉言。”
“不客气。”
两人正说着,李奶奶笑得爽朗,“冰卿你这个祝福真是讨喜,可儿跟他爷爷一样,都重情重义,十多年前,有个好心的姑娘给他捐献了骨髓,他一直铭记于心,想要报答人家来者。”
冰卿想起郭城,心里有些悲伤,“那他可真是个幸运儿,是该好好谢谢人家姑娘。”
李奶奶以为冰卿女儿心性,便谐谑“姑娘”
冰卿知被误会吃醋“奶奶,十年前,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也需要骨髓移植,可造化弄人,一直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她也不知,原来积压在心里的往事有朝一日会对一个不那么相熟的人说出来。
奶奶语重心长地安慰“孩子,逝者已矣,生者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你看老婆子我,剩下的日子都能数得过来,还是得安心一天一天往下过,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李可在旁边,眼神变了变,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娇俏的身影,她笑得像三月春水,不知此时此刻她又和谁在过年,打开手机,给备注女神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新年快乐,好好的。
待李奶奶睡去后,已是夜里一点了。冰卿打开红包,将里面厚厚一叠钱压在了李奶奶枕头下,李可小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红包我收下了,钱还给奶奶。”
李可看着一脸固执的冰卿,知自己还没分量让她改变想法,便由着她去了。“我送你回去吧,这个点儿外面肯定没车了。”
“好,”冰卿回答得干净利落,她也不想矫情,大年夜放一个人走夜路未免太凄凉了些。
医院门口,冰卿想到郭城,心里百感交集,如果他现在还在,看自己过得这么糟糕,会不会觉得遗憾,脑子里想着事,走路都不带看道的,直直撞在了门口的树干上,直撞得眼冒金星,李可叹一口气,“你是个医生,这么迷迷糊糊的性子怎么让病人放心?”
冰卿被撞得脑袋疼,脸上一青,白了李可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嘴里吐不吐得出来象牙我不知道,但你肯定也吐不出来。”
冰卿懒得理他。
李可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请”
冰卿“客气。”
车上李可没话找话,“坐我的副驾驶座啥感觉?”
“没感觉”
“你对着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居然没感觉。”
“你的救命恩人是高阳?”冰卿歪头脑袋。
“你怎么知道?”李可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
“本来不知道,看你的反应现在知道了,高阳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更是你喜欢的人。”
被说中了一个除了高阳全世界都知道的秘密,李可也不反驳。
冰卿继续说“让我再猜猜,你暗恋她,而且不敢表白”
李可一副防贼的表情看着冰卿“往事不必再提”
“从她救了你到现在,算算十年时间,你把她放在心里放了十年,又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你这一脸的要生要死的表情,就别装了。”
“你就没有暗恋过?”
“跟你这个小朋友说不着。”
“别呀,你都知道我的秘密了,至少告诉我一个秘密做为交换”
“我是个杀人凶手算不算秘密?”
“别开玩笑,你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生,哪个病人病好了不在心里把你供在神坛上膜拜,指不定还给你的祖宗八辈烧香呢。”
“可能吧。”她一笑了之。
“别可能了,你就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白衣天使。”李可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冰卿也不再犟。
回到住所时,已是快两点,她也确实是折腾得累了,怕夜间再醒来,便又吃了两片安眠药才睡下。
在睡梦中度过一些普天同庆的大好时节,才会显得稍微不那么狼狈。
可惜梦除了美梦和白日梦还有个噩梦。
梦里,她跪在床边,“对不起,妈,对不起,”
“你滚,我不是你妈,你就是个杀人凶手,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向来温柔如水的妈妈歇斯底里,指着她的鼻子骂。
“妈,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你去死,你滚,”母亲咬牙切齿的恨意让她无地自容。
冰卿从梦里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她茫然度步到阳台,拿出一根渐点着,火光在夜里忽明忽暗,更显得她像个行尸走肉,终于忍住了吸烟的冲动,看着烟一点点燃着。
梦是现实的印照。
她想起梦的前半部分,母亲和池叔领了结婚证,她也跟着搬进了池家的超级大别墅,池家不愧是江州第一豪门,一栋别墅占地面积跟整个家属院差不多,她有些慌乱,却不得不假装很厉害。
每个人都有自己哪怕抛弃生命也要守护的东西,她那时那么勇敢,无非是因为她守护的人对她好罢了。
搬进别墅的第一天,她珍藏的父亲的照片就不翼而飞,她翻来覆去也找不到。
客厅里,妈妈正在剪插花,她拦住刚进门的池灏,“池灏,我的东西呢?”
池灏不理她,直直朝着自己卧室走去,她情急之下一把抓着他的胳膊,“池灏,你把我东西还给我。”
“冰卿,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妈妈在旁边责备。
她只能放开他,“算你狠。”
池灏轻蔑一笑,一句话未说,转身上楼。
池灏走后,妈妈说“冰卿,以后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从妈妈嫁进池家以后,对自己一直冰冷冷的,她知道原因,却没得选择。
她以前也见过父母母亲吵架时,母亲声音里带着委屈,你不就是嫌弃我不能生育么?那种疏离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她的心里,让她的心里一点点溃烂。
池灏一句话没说,她就已经败了,败给了母亲的选择。
她和父亲的那张合照她最终是没有找到。
她变得越来越孤独无助,罗加一因为父亲工作变动而转学,惟一一个能与她说话的郭城也离世,她由一个性情还算疏朗的女子变得沉默寡言,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孤僻。
常常在在深夜看着郭城的信默默流泪,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弃。
回忆是她活下去的勇气,直到母亲怀孕。看着母亲舒展的笑颜,她也跟着开心起来。可是事情总是朝着反方向发展,母亲喝了一杯由她亲手递过去的温白开水,便腹痛不止,直至后来流产。
母亲痛失所爱,情绪崩溃。
她不知那杯水有什么问题,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面对母亲的指责谩骂,她心灰意冷,父亲临走之前将母亲托付给她,她便尽心尽力去守护,殊不知,母亲完全不需要她,于她而言,自己还比不过一个陌生人。
她哭着问母亲“妈,你是不是后悔领我回来了?”
母亲面色决绝“是,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女儿,别再叫我妈,一个杀人犯叫我妈,我听着都犯恶心。”
年少的时候不懂得怎样和这个世界相处,常常弄得一身伤痛。
因为母亲的一句你去死,18岁的她从走向深海,她在海里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她依稀看到父亲在远方向她招手,亲切地叫她“女儿,过来”,郭城也站在父亲身边朝着她笑,她想,就算是梦,她也愿意在这梦里长醉不醒。
她睁开眼时,恍惚间一张像郭城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她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看来我真的死了,都看到你了。”她咧开嘴嫣然一笑。
“你没病吧,”那人暴躁地将她的手挡开。
“没有”她呆头呆脑答道。
当她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紧跟在他身后时,他转身告诉她“不是我救得你,救你的人让我转告你,好好活着。”
“他长什么样?”
“跟我一样高,没我帅,”
她因此和阮粒结了下不解之谊。
这些往事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时至今时今日,想起妈妈那句“从今以后,你不是我女儿,别再叫我妈,我听着恶心。”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从七岁被带回肖家,到18岁被母亲赶出池家,她和家人的缘分终究是太浅薄。父亲曾经给过全部的爱让她努力爱这个世界,可是,那个让父亲最爱的人受伤害的人是她,她永远摆脱不了这个罪名,在妈妈心里,她是个杀人犯,再也不是那个护在羽翼下的女儿。
她心里一面向阳,一面永坠黑暗。
向阳的一面,草长莺飞;
黑暗的一面,恶魔随行;
她找不到中间的平衡点。
待她再抬头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冲破了天边的地平线,将阳光洒向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