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今次长姐外出却未归来。
今日,日落西山,学堂之中的学子们皆都收拾了各自回家去,傅书欢临行前一如往常,念叨我上课不专心,要将今日所学抄个二十遍才算完,委实狠。
我只觉得他就是看我不顺眼罢,平素都是罚抄十回就已足够,今日却罚了双倍,心结于他无端绝交这事许多年,又见他如今冷漠模样,心中火起。
遂似个孩童一般朝他做个鬼脸,郎声唤了好几声欢欢儿,见他眉梢微蹙,自觉畅快,也不理会他如何念叨,兀自回家去了。
家中不见长姐,我拿了竹简抄着今日讲的课,等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天色沉沉,夜间虫儿藏在叶下叫得甚欢,仍未见长姐归来,心中有些担忧,连带着右眼皮也跟着跳跳,总感觉会生事。
长姐向来日落西山前必然归来,今次却无端生了例外,也未说过归得晚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罢?!
心中很是担忧,长姐也未曾说过,她到底是去的哪个村落做活,而那村落是否是在边缘地带,听闻边缘之地守了妖魔,入夜之时,亦常有妖魔在附近出入,莫不是……
愈想便愈是心惊,坐在房中干等不是个办法,脑中忽又想起那大英雄同妖魔定的百年期来,听桃源乡中长辈所言似乎就快到了,这些时日都少见人往村外行,只怕附近妖怪按耐不住,将人抓了当场吞吃。
当年有人不信邪,偏想领着家人到书中所写的传说中村落之外的太平盛世里去,也不顾人阻拦,到了妖魔困守的边境地,那一家子人便教妖魔一拥而上,眼见着妖魔再分开,便只剩下几块破布料,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但长姐却是曾经亲眼得见,肃然神色绝非作假,联想那景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怕长姐因天黑不见月色,一时走岔不慎出了边境地带的村落外,遂拿了灯笼四下找寻,一面找一面扬声唤,以免错过。
乡中人入夜睡得早,我这般吵闹不免惹了人掌了灯探出头来询问,许多长辈好心,也知我大抵是在寻找长姐,宽慰道,长姐许是在哪家做工耽搁了,入夜不便再往家走,便在那家住下,定然不会有事的,而我这般深夜找寻方才是极危险,不如在家等着,明日一早大抵便回来了。
让我在家中等着,我不放心,长姐不似这般有事在外不事先告知的人。至于长辈关心总是好的,便道了谢告辞,依然持了灯笼沿路找寻。
将出桃源乡之时,跟来一人,听闻长姐夜沉未归,要同我一道找寻。
这人名叫陆安然,看着傻傻呆呆的,还有几分书生气,却是尤其喜欢我家长姐,扭捏了许多年未将话说出口,那媒人几次三番寻我家上门说亲又叹息着离去之后,他便鼓起勇气跑来同长姐表明心意,长姐无意,直言谢绝,他也不放弃,总想着将家中吃食或一些用品分一些与长姐,直说一个姑娘家这般养家做活太累,又要照养我,便不是该一个姑娘家做的事,若长姐肯嫁与他,长姐便不用这般劳累。
长姐一听那话,当时便炸了,将人赶出门去,连带着他送的东西一并,这人不知自己哪里有错,仍是不放弃,后来长姐嫌他烦,总避着他,同我说的也是能避则避,而我,便是再来个百来个我长姐也能养得起,并且养得好。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长姐这人性子强,而且有个毛病,不由得任何人说我一句,陆安然若是当初不提我,或许还有戏,可惜他触了长姐的逆鳞,有时长姐固执起来,我也不能惹。
说到底我还是该离陆安然远一些,若是让长姐瞧见,只怕会生气罢。想想长姐气恼之后会做些什么,总觉得头皮发麻。
后来到底是谢绝了陆安然一同找寻长姐的提议,心中长姐向来是很厉害的,还有我不知的能为,应是不会有事,只是未见人,这心中总有些不放心。
陆安然见我执意,心中仍是放心不下长姐,叹息一声,像是知道了我心中所想,只道不再与我同路便是,顾自提了灯笼换了一条道出村寻找长姐。
我其实甚希望长姐能有个待她好的意中人相伴,也不必日日都顾念我了,说到底我还是该自行找个活做,不必再劳烦长姐照养,平白耽误了长姐人生大事,实在不妥。
寻回长姐之后定要同她好好说一说才是。
话说……我行的这一段路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还以为是陆安然又折回了,悄悄跟在了身后,回头看去,一个人影也没有,心中奇怪。
便又手执着灯笼高声唤长姐,四下瞧,身后有人鬼鬼祟祟跟着的感觉一直未消,我走了段路,瞧着路边枯树枝,快速蹲身去拿,再猛然回头,朝着心中觉得藏了人的草丛之后一树枝敲去,来个先下手为强。
深夜鬼鬼祟祟的跟着个姑娘家,藏首遮尾,大抵没安好心。
天色暗沉,早离了桃源乡地界,四下也无人家,我正欲打完便溜,却听见躲在草丛之后的那人痛哼一声,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草丛之中的那人动动身,也没打算出来,我犹豫着握紧了树枝上前,扒开草丛看。
这人竟是……傅书欢。
傅书欢与我一对眼,忙放下正揉着头的手,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摆,连一丝折痕都没有,十足翩翩公子模样。
我看得好笑,心中又想起如今已不是当年的好友了,于是憋了笑,蹙起眉头,阴阳怪气道:“我说欢欢儿,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跟着我做什么?”
傅书欢理了理稍有些乱的发丝,眼神飘飘,也不看我。
我一挑眉梢:“说话。”
傅书欢一脸不情不愿,只道:“赏月。”
……听你胡说。
“行吧,你赏你的月,一会儿赏完月快些回去,莫再跟着我了。”又一甩树枝,露了齿,恶狠狠一笑,“你若是再跟着我,当心我把你揍成猪头。”话语中满满的威胁。
傅书欢却不以为意,负了手,道:“我愿意去哪里由不得你过问。”
“行行行,告辞。”
我也不再同他闲话,往前行几步,便又扬声换起长姐来。
傅书欢果然没是在单纯赏月。
这模样,倒像是担心我一般,自先前暴露了之后,便落后一步紧随,烛光之下,尤教眼前发丝生的阴影遮了眼,看不清他眼中冷暖意。
当下傅书欢的作为教我看在眼中,心中有些感动,想想又将那点感动压下。
兴许是真的沿路赏月,或是别的缘由,定然不是为了我的,他向来看我不顺眼,怎可能还像以前那样有心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