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玉简在按完手印后,一阵闪动变作两份,化成流光直接没入两人眉心,消失不见。
玄明顿觉身子一沉,仿佛身上加了道枷锁,又仿佛是份幻觉。心中便了然了契约的条款。
不是万年是永世,直到灵魂崩溃的那一刻为止。不是所谓的苦力,却是那最低贱的鬼奴。
玄明脑子一片空白,盯着古道子,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满是悔意。
那古道子冷笑着一挥袖子,一道仙光闪烁间,变出了一把铁锹,和一柄镰刀。对着玄明说道:“魂约已定,从今往后你便是老夫的鬼奴了。老夫也不是那刻薄之人,好生侍候,必不会亏待于你,那魂约条目,你要明白,也不是没得改的。干个活计要手急脚快,老夫最见不得别人墨迹了。还有,百年内只有这一把镰刀,若是坏了,就拿手去拔。”
玄明看着这一手大变镰刀,回过神来,抹了抹眼角,倒也不用古道子使唤朝着不远处的墓地走了过去。
古道子望着玄明还算机灵,一言不发,转身朝着茅屋走去。为那香炉里添了三柱香火。
玄明茫然的看着四周一眼无际的坟包,想着爷爷那双眼间饱含的期望,十来年的心愿。也就两年多,竟然混到了这副田地。骂着自己窝囊。想着那缘灭更是一阵怒骂,赌咒着再看见那人定要让他死无全尸。那古道子他却是不敢提及。
他却也知道,自己已经没了翻身的机会。
颤抖的臂膀显的他有些惊魂未定,挥舞着镰刀蹲在地上切割着腿肚高的枯草。
委屈,愤慨,孤独,无奈,种种负面情绪冲刷着他那略显单薄的身心,默默地留着悔恨的泪水。
苍茫的墓地间荡着鬼火,幡帛。映的那瘦弱的身子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萧瑟。
阴司之间不知年月,大致过了三四百年左右。
一波钟声响起,玄明知道要埋人了。
这块墓园便是用来掩埋鬼差妖魔这种拥有肉身鬼躯的阴间生灵的。在这墓园中尸体受着阴气的滋养浸泡过个几百年便又会生出新的灵智。从那土坟中爬出,到时候会有人将它们带走,用不了多久便又是一个阴兵。
站起身子,提起镰刀,朝着茅屋跑去,去的慢了又是一顿打骂。
一队鬼差长得全是人形,应该是由先天境界以上的人类鬼魂转换而来的,各个青面獠牙。一身衙役打扮。
被抬着的几个倒是奇形怪状,满身鳞甲,三目,两口,四条臂膀。身上衣物早就被拨了个干净。
玄明看着也早就熟练,习以为常。推出了放在一边的独轮车,将几具尸身放了上去。朝着墓园边缘的空地推去。
古道子还在和那几个鬼差打着哈哈,对于玄明却是看也没看一眼。
千年左右
一座坟包忽然坍塌,一只鬼爪伸了出来朝着天空抓握着。
玄明正在除草,听着声响,赶忙跑了过去,提起铁锹挖土,要将它从土坟中挖出来,应该是刚来的那几年埋得,没掌握好深浅。挖的有点深了,要是爬不出来,那他可就倒了霉了。
动锹间那鬼爪也不知怎的一把抓住了玄明的脖子,向坟内拽去,硕大的鬼爪如铁箍般抓着脖颈,将玄明整张脸憋得通红。挣扎间挥动着铁锹,向着它的手臂砸去。铁锹挥动间竟是火花四溅,没两下那锹子便从中而断。
挣扎着,蹬着双腿,圆瞪着双目内满是惊恐,低嚎着,却是呜呜咽咽:不,不我不想魂飞魄散,救我,救我,求你了,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神智渐渐模糊,一股浓浓的绝望,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你是不会放过我的,在你看来,我或许没我想象的那么重要,也就似这坟头枯草般罢了…….
蓦然间白光闪现,那条鬼爪被连根切下,一股暗绿色的血浆,喷了玄明一身。倒身躺在地上,一死一生间,刹那前的绝望竟又离奇的多了一丝希望:他救我了,还有希望,我对他还是有用的,还有投胎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服侍他,尽力干活,对干活。慌乱间踉跄着爬了起来,拿起铁锹,却是早已断了。便拿手拔,一颗一颗。惨白的面庞尽显一抹诡异的红晕,扭曲的脸上,挂着阴森的笑意。
“卑贱的鬼奴,竟也敢伤阴兵身躯。”洪钟般声响于天际传来。
“没有,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坐在地上朝着天空四下观望,想要找出声源。”那目中翻出,比那绝望还要更上三分的恐惧,哆嗦着身子,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红光闪过,一只三丈高的红面大鬼用着把三尖钢叉将他挑了起来,跨在肩上。
悬挂在空中的玄明看着远处门楼处。
古道子正站在门楼顶上,喝着他的酒酿,仿若对这边之事毫无察觉。
红面大鬼油锅地狱的看守,是他的朋友。
那红鬼两步间跨进了虚空。
玄明两眼一花后,只见得一座高台之下,尽是熊熊烈火岩浆,一眼望不到边际,摆着无数的油锅。数不清的鬼怪在恶鬼的鞭打下穿梭其间,搬柴添火。
犯恶的灵魂在锅中如猪油渣般翻滚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嚎。四溅的油浆烫地玄明一阵抽搐。一条裹着冥火的蟒皮鞭子抽在了他那单薄的身子上,划出了一道焦痕。撕裂灵魂的剧痛袭来,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见着红鬼回来,四五个高约两丈的鬼怪围了过来叫了声老大。
红鬼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自己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满身骷髅堆成的宝座上面,端起放在脚边的陶碗,抓起酒坛给自己灌了一口。
又倒了一碗酒浆将玄明泼醒了过来。
酒浆混着伤口更是疼痛难捱,但意识又变得无比清醒。对于那伤痛的感觉却是更加的敏感了。
阵阵痛楚如潮水般袭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生生撕碎。
“让我死,让我死,求求你们了,啊,疼啊,杀了我,杀了我。”玄明在地上翻滚着,惨叫中四肢抽搐,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想着快点昏死过去,却是没那可能了。
声声惨嚎换来却是恶鬼们的一阵嘲笑。
“小砸别叫啦,这么点小疼都受不了,哈哈哈哈,难怪管他们叫做两脚羊。”
“嘎嘎嘎,,油炸好,嘎嘣嘎嘣脆。”
“对对爽口的很,呼哈哈哈”
说笑间一个蓝发恶鬼上前一步一把将玄明抓了起来,就要往油锅扔。
却被红鬼一脚踹了出去撞翻了三五口铜锅,滾溅的热油又淋了玄明一身,满身通红透着黄光,冒着浓浓的青烟。啊……..又是一句哀嚎,泪水留下却被瞬间蒸发。
那蓝发恶鬼,却好似感觉不到温度一般,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摸头,满脸疑惑的看着红鬼闷声道:“老大,踹我干嘛。”
红鬼答道:“这小子,伤了阴兵鬼躯,犯了地府律条,但却是古小子的鬼仆。老子卖他个面子。但律例不可违逆,让他在这添柴加火。可不是让你们就嘴消闲的。”
边上几个鬼怪听了哈哈大笑。直骂这蓝发恶鬼是个蠢货。
“奥”
蓝发恶鬼听了答了一句暗骂了声晦气。将玄明一把仍在地上。
“蠢货还不将铜锅扶正了,看看这满地尸油你想干嘛”长着三只眼的鬼怪指着蓝发恶鬼喝骂道。说完更是抽了他一鞭子,被蓝发恶鬼甩手挡了过去,直打的火花四起。
另外几只也搭话起哄道:
“就是就是,你想干嘛。”
“估计是柴火不够拿那脑浆去填了炉眼。”
““哈哈哈哈,对对”
“他没这么傻吧。”
“没有那么傻,但是他就是这么蠢。”
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只笑的蓝发恶鬼满面怒火,硕大的鼻孔中喷吐着烟气,泛着硫磺的味道。
三眼恶鬼被他这么一看,双目一瞪:“怎地,要干上一场?”
蓝发恶鬼看了看围在三眼身边的几个身影,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红鬼看着已经转身的蓝鬼,目露鄙夷瓮声道:“唉唉,那谁,这鬼奴归你了。带走。”
蓝鬼听了应了声:“奥”
转身就提起抓起玄明,朝着自己的区域迈去。
又惹得一阵嘲笑
红鬼从宝座上站起,一巴掌扇在三眼鬼的脸上,直拍掉了他三颗大牙。哈哈笑着走下了高台,
再不管那目光怨毒的三眼鬼。
另外几只看着也不敢言语各自散了。
蓝鬼抓着的玄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多久便又被扔在了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蓝鬼闷声道:“添柴”说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烈酒喝了一口。
玄明看着不远处,腰背粗细一米多长的木头整整齐齐的摞成了一座数十丈高的木山。
努力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那移动着,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抱着一根木头,两下用力却是没抱得起来,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啪的一声。
蟒鞭落下直打的玄明张着嘴巴发不出一丝声响。没了出气。
蓝鬼将刚刚在三眼鬼那受的闲气,全都撒在了玄明身上,鞭挞着玄明的魂魄摧残着他的意志……..
就这般在辛劳中承受着无尽折磨,日复一日。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
在十八层地狱转了一圈的玄明被一只全身魔纹的飞天夜叉挑出了石磨地狱,像个草包似得扔回了墓园。
落地的玄明溅起一片灰尘,双目间呆板麻木,已没了一分一毫的情绪变动。
古道子还是如往日一般,靠着牌楼喝着他的醉花酿。纯白的长袍一尘不染。
玄明看着眼前的镰刀,显然古道子早就算到了他的落处,工具早已经准备好了。
艰难的探出右手握住刀柄,颤巍着站了起来,那动作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朝着墓园已经长到了半人高的枯草走去。
提着已经割断的枯草,不停地重复着挥刀的动作,一遍一遍,满脸呆滞,仿若行尸走肉一般。
又不知过了多久,涣散的眼神突然凝聚,握着镰刀,朝着牌楼疾步走去,提刀朝着靠着牌楼躺着的古道子砍去,冷漠中带着丝决绝。
却是砍了个空,那古道子化作了一缕烟尘飘飞到了远处又重新凝结成了身躯。带着戏谑嘲讽的目光看着玄明,仿佛在看着一只跳蚤爬虫挥舞着臂膀妄图推到天柱。
手里举着一张玉简。正是那魂约:“生与死你敢选吗?”哈哈哈哈哈一阵猖狂的笑声将那张俊朗的面庞扭曲的丑陋不堪。
“颜家之事,我并无错,应是一份功德,起那欲念,是我道心不够。若真是天定姻缘,哪能被一介凡人所左右。惨淡收场,全是修为不足。因是起了那贪念,才落得如此结局。种因得果我不怪你。”
此话说完玄明提刀的右手没有分毫犹豫,刀光掠过深深的砍在了玉简之上,一声脆响,那玉简便化作了一捧沙土。随风飘散。他忽然发现眼前的古道子和那缘灭竟长得一模一样,颜萩也是,还有许许多多……
古道子闭上了双目,盘膝坐下,手中珠串化作一道道流光消弭,额间宝石闪过一抹幽光。
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寂静。
轻轻的张开了双眼,世界已经定格在了玉简飞散的那一瞬间。
玄明看着眼前持着镰刀的短发少年。距离自己不足两寸的刀刃和那目光中的冷漠与决然。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双指将刀身拨到一边,点走停顿于空中的落叶,与那少年贴身而过。一挥衣袖。挥手间墓园,少年连带着这方天地如镜面般破碎开来,显现出了一道似虚还真的门户。
“第三层便如此邪门,这梦虚九层该是个什么样子。”轻声喃喃中带着思虑,迈步而出。
他在这梦虚幻化出的炼狱之中已是待了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