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迷茫后逐渐恢复了清明，努力回想着先前种种，心中一阵酸痛：“我，这是在哪？”
右手支地站了起来，看着周边场景却是后背发毛。
坟包高矮错落林林密密，尽是一眼望不到边际，也不知有个多少，到处支着四五丈高招魂幡，上面绣着骷髅鬼面。
半空中飘满了白纸冥钱，无数的纸扎的人偶手中揣着哭孝棒，于那冥钱间沉浮飘荡。却是没有一座墓碑，每座坟头前都摆着两个烛台一座香炉，沉香未尽，白烛燃着鬼火。加上那滚滚灰雾。昏暗的天地间，回荡着鸦雀悲鸣之声。
玄明这才了解自己身在何处。幽冥地府。
玄明想着自己这十来年的人生，顿觉好似一句玩笑一样。看着这满目景象，心中也不知是不是身为鬼魂的原因，没了愤怒不甘。竟多了份平静。还有深深的失落。
安慰着自己：“既然到了这幽冥地狱，到处看看也是好的，”心想着不知道那幽冥之花曼殊沙花开的是个什么样子，和那野杏烂桃有个什么区别。
坟包都是千篇一律的黄土堆成，高的有个一米五六，矮的只到膝盖，左顾右盼间也不见一个人，低头看了看脚下，早已没了影子。
调侃着自己：“莫不是地府鬼差吃醉误事把我给忘了？”思量间也没个主意。又想着自己待伙该眠于何处，犹如孤魂般的在那坟包间游走，漫无目地。
不知走了多久。
辗转间不远处出现了一道阴影，在灰雾中扭曲变幻，大致轮廓像是座楼宇，又像座城池关隘，想着应是那传说中的鬼门关了。
玄明在这待的久了竟有些冷了，双手抱胸缩着身子，左顾右看：“别人都是哭爹喊娘的押送过来的。我这倒好，稀里糊涂的死了，想着来看看，也没个牛头带路，待伙见了阎王非得告上一状不可，实在太劳神了。”借着戏语分散着心中那丝寒意。
提步朝着那阴影方向走去，踩着满地枯草，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看着挺近，却是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
到了近前玄明竟离奇的有些失落：“按理说这地府之中鬼魂，受纳人间香火供奉的，应该是不计其数。鬼节期间更是孝敬不断，怎的这城门楼子修的这般随意。”
心想着，难道真的是钱能通神，富贾大户都上了天了，捞不到油水了…….回念一想，又感觉有些荒诞，直问着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还在这和自己打趣逗闷。苦着张脸，摇头叹息。
六头灰石雕成独角恶鬼，抱着五根槐木，槐木上顶着三重黄陶屋檐，刻着魑魅魍魉，阴司鬼差，柳枝编成的藤条绕柱盘结，悬空吊着一面土黄中点着惨白的匾额，上写着“转魂”两字。
却不是那鬼门关，倒像座牌坊，高莫二十几米，宽也有个十丈。挂满了厚密的蛛丝，淤积着暗红色的泥土，看着有些粘糊糊的。
门楼后面却是一间木制茅屋，里面摆着一张供桌，烛台香炉，还有三牲祭品。后面供着副牌位。两边立着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泥塑，具是面目狰狞。
玄明看着有些犯怵，忽然间看到了一抹白色，定眼望去，那恶鬼状的抱鼓石后看着好像躲着一个人。顿时心头一跳，暗骂了声自己，都已经成了亡魂还怕个什么，抬步向前，穿过牌楼。
还真是人，这让他紧绷的身子有了些许放松，想着见着人就好办了。
一身白衣胜雪，不染丝尘。浓密乌发逶迤身后，正中编者一条小指粗细的马尾套着三个金色镂雕的发环。金银两色的细绳穿着一颗透明水晶系在额头，高鼻剑眉，长得甚是俊朗，就那般随意的坐在地上靠着牌坊，手中提着一只水袋，散发着浓浓酒气，应是喝了个死醉。搭着周边环境，竟还有那两分嫡仙临凡的感觉。让这同是男人的玄明是一阵不爽，暗道了声爹娘误我。
见那人已经深睡，走上前去，推了两下，却是没有一点动静。
但闻着那出了奇的酒香，让玄明一阵迷离，身心舒泰。不由得深吸了两口。那双还算干净的手竟不自觉的朝着酒袋抓了过去。
喃喃的说道：“大家都是同路人，袋中美酒也是带不到来世，下辈子还是光溜溜的出来，喝上一小口应该不妨事。兄台可别介意。”
提起酒袋便重重的灌了一口。
啊……一声满足似的轻吟，擦了擦嘴角。
佳酿入喉，没有半点辛辣，倒有些儿像蜂蜜水，泛着花香。四肢百骸为之一轻，满头的杂念，一扫而尽。
顿觉灵魂离体扶摇天上，乘运腾雾观日月盈亏，俯瞰山川幽谷品沧海红尘。转瞬间便入了天堂迈进了传说中瑶池仙境。漫天飞花，地涌金莲，钧天广乐伴着仙娥霓裳，氤氲柔光中遮着蟠桃美酿。玉仙捻指道了句仙郎……..
一阵快意绵延不绝，好，好，真好，神仙。
呵呵呵呵，的一阵傻笑。
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转过来，张开双眼却见到一张俊俏的面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却是那白衣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突然发现嘴角还流着口水，赶忙擦了干净，想着刚才的丑态，被那人看了个光，却是一阵羞愧，但想到手中酒袋，不由得又是一阵尴尬。
玄明压下思绪强装镇定抱拳一揖：“兄台，你醒啦，我，这这…….支支吾吾的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那男子对玄明的这般丑相犹若未见，直盯着他浅笑道：“小兄弟，老夫这酒花蜜酿可好消受？”
面容不大却是自称老夫显得有些怪异。
玄明也没多想，直当是这人的一个怪癖，抱拳答道：“这，花香蜜意，当称仙品。美酒当前一时没忍住，有此仙酿相伴兄台你在这幽冥地府都可作那瑶池圣境。”对于偷酒一说却不好意思提及。
那白衣男子拿回了酒袋挂回腰间，捻动着手中的珠串，百多颗琉璃珠子随着指间转动。规矩的就像丈量一般。
对着玄明道：“说是仙酿，你可知价值几许？”
“这…….兄台，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闻着酒香一时没忍住，就，就，却还不知兄台名讳？”
“老夫，古道子。刚刚到这，就偷人酒吃那再过两天等你混熟了还不要挖坟掘墓。这片躺着的都是些可怜人，无人祭扫的孤魂，扰了他们清净，可是会吃人的。”古道子背着右手，左手指了指四面枯坟对玄明说道。
“酒花蜜酿，是我求那三十三天，无限花海中的小姐姐们帮我酿制的，九百九十九种灵花，株株仙品，玉王蜂鸟的蜜膏，印心湖中的妄虚之水，九百九十九年才炼上这么一袋。你张嘴就是喝了我百十年的存货。你觉得这帐该是，怎么个了解法。”
玄明听了一阵目瞪口呆。脑袋发胀。但事情却是自己理亏，听着那人言语，算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原是这地府鬼仙，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也不敢顶撞相问，但却明白惹下了祸事，无奈道：“我，这身无半分银钱，你那酒如此贵重，你说个法子我照做便是。”
古道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还算明理，略略点头说道：“可有亲友家属？”
玄明听着这一问。念到那失踪的爷爷和对自己十多年的期望，心情跟着低沉了下来，有些难过。想着被缘灭法器击杀前的那三个多月的过往，真可谓是大喜大悲，眼眶间不自觉的有了些湿润。
古道子见玄明这般略一皱眉：“可有至交好友”
玄明神色摇头沉默片刻，默默言道：“有，却不知还在不在了。”
古道子看着，打量间露着份鄙夷沉吟道：“就你这身板，也割不出二两肉来……卖去恶鬼道，也值不了两个铜板，这倒有些难办。”
玄明也不知道那恶鬼道是个什么地方，见着那人沉吟，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要不这样吧，我这儿还缺个使唤之人，干干那除草，添坟挖坑的活，算是还我酒债，到时我去和判官求情，送你个畜生道。”
听了这句玄明心头一跳，有些难以置信道：“我从小便学着自力更生，做做苦力倒是不难接受，可送我畜生道？”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什么去处了，哪能接受。
古道子，看着显然不太乐意的玄明，面色阴沉：“现在人间正处乱世，跟本就不缺苦工，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这个机会呢，况且我这挖坑埋人的活计也只是卖卖体力，想来的人那是一抓一大把。怎么，你还不愿意？”
玄明见那人脸色不对，想到对方身份，顿时一阵慌乱，踌躇道：“不是不愿意，只是…….我此生自问未行半分善事，但也没做那半点恶行，怎么也不能是那畜生道！还望上仙明察，给我个公道。.”
“善恶可不是由你说的。也不由我。”冷漠间一甩袖子，金光四散，便取出一张书簿，细细翻看。
玄明心中一紧，但想十几年间桩桩件件，皆问心无愧，也不怕他查来，虽是这般想着，却还是有些紧张。双手握拳，指节微颤。
待贫道来看上一看，眉毛一挑，看了他一眼诧异道：六岁顺人鸡鸭，十岁诈骗偷抢，十六岁打骂父母，二十岁逼良为娼，三十岁抛妻弃子。四十岁占山为王……能干的都给你干完啦.......兄台好本事啊。收了书卷，袖口一摆：“前面投胎一事，全当贫道没说，自己寻个地方，埋了去吧。”
玄明听得当时便是疯了，脑中一片混乱：“我今年刚满十九，哪能做的下这些恶事，如若是我，就是无间炼狱，我也心甘情愿。还望仙人明查，给我一条活路。”心想着神仙怎么也会出错。
人牙子听得看了他一眼，好似也觉得不像，疑惑间复又取出，又翻了一遍：“奥，原来是你的上上世做下的......判的是地狱里受罚亿万载永不得超生……给阎王捡了个鞋，就给你放啦？倒真是便宜你了。”
玄明眼皮跳动，看着四周越发诡异，森冷。“我此生也没做什么恶事，还望仙人，在阎王面前美言几句，来世定为您立碑建庙，供奉香烛。”
人牙子不管他的乞求，沉吟道：“那颜萩于缘灭本是天定姻缘，被你小子横插一脚，落得个香消玉殒，缘灭也做下了那泼天杀业，难有善果。但你又不知那两人缘由。虽是善举嘛，但毕竟你那初心也是不纯。善恶相抵，那赏善罚恶殿中总逃不了一顿鞭笞，判官那处可是要论三生因果的，你前世那般。畜生道里你也应是知足了。”
正说着突然间地面一阵晃动，远处传来了一阵咚咚咚咚的蹄足踏地声响，不多时在那灰雾气间就传来了一道瓮声
“古老弟，老牛回来了，凡间特产给你弄来了，这回可真是废了俺老大劲了，醉花酿你再藏着，可别怪俺老牛翻脸。”随着声音跟着而来的便是一道黑影，蛮横的撞开了虚空，拍撒了雾气，出现在了玄明二人的眼前，牛头人身，一套锈迹斑斑的青铜甲胄罩着高达十丈的魁梧躯干，一对牛蹄踏的大地一步一晃，那双类人的浓毛大手正背着一张渔网，里面兜着鸡鸭猪羊，鱼虾蟹蟒，满满当当也不知有个多少，甩手间朝着古道子扔了下来直如小山一般。
看的玄明目瞪口呆。
古道子一挥衣袖，将这些家畜海鲜收了起来，望着那牛头笑道：“好好，你这莽汉，今个还没到时候，等马面兄弟回来，咱们再好好聚聚。好酒管够。菜肴管饱。”
“那可不成，老牛我饿了，今个你要不将我喂饱，哪都不去。”钟鸣般的巨大声响如狂风般的巨大口气，吹的玄明眼睛都睁不开了，直吓得一阵胆颤。
说话间身型急速缩小，化作了两米上下，除了那双长满粗毛的双手，整个就是一只披着盔甲的公牛，喘着粗气，浑身冒着白烟。透着股硫磺的味道。
伸手便朝着古道子手中酒袋抓去。
古道子一个虚闪，避了过去，将酒袋踹回了怀中，看着牛头道：“当时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可不能反悔。”
“不算不算，俺改主意了。”说话间伸手去拽古道子的衣裳。
可那古道子就好像化作了虚影一般，明明就站在那里，任凭牛头的双手穿身而过，就是抓不着他。
牛头也不急，右手微握一道光柱从天而降，直接将古道子罩在了里面。飞沙走石间引的天地间荡起一阵鬼哭狼嚎。
古道子看着牛头那赤红的双眼，苦笑的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酒杯，往牛头跟前送了送。
牛头呵呵一乐，散了光柱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满脸陶醉，耳鼻间竟是突突着白色的烟气：“嗯，就这个味，可馋死俺了。”
“哎，老古你这怎有个野鬼？莫不是留着给俺下酒的？”
“你要吃，我也拦不住你。”说完便双手背后两眼望天。
听得这话吓得玄明差点儿魂飞魄散。一把抓住了古道子的裤腿，直呼着仙人救命。
牛头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闷声道：“原来是个软蛋，没有嚼头。”顿时失去的兴趣。
古道子可惜道：“你又没试过。”听得玄明看着他满是绝望。
牛头打了个酒嗝，对着古道子道：“俺得去阎罗殿复命了，等马面回来了支会俺一声。”说话间卷着阴风而去，只留句话儿在空中回响：“今个是，黑无常轮值，那小鬼得快些处理掉。留着麻烦。”
古道子听了，一阵踌躇，看着还在痛哭流涕的玄明有些烦躁：“贫道可以再给你些时间考虑一下，万年也没那么长，那畜生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差。”
“万年？”
“那就两万年。”
“我签，我签，仙人我签，这就签。”
玄明已被刚刚那牛头，吓得神魂俱裂，现下古道子再提契约，哪还敢有个犹豫，那畜生道，怎也好过变成一坨牛粪。
古道子见着玄明这般柔弱，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冷漠间甩袖朝空中一摆，只见那空中灵光一闪，竟凭空出现了一块玉简，上写着生死契。只见这三个大字，其它的尽是一片白光，隐隐约约一个字都看不清楚。
“对着契约按上手印。”
玄明看着玉简一阵茫然，疑惑的朝着古道子望去。
古道子看着眉毛一挑，有了些不耐烦：“磨蹭什么呢？签完了，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办呢。一张魂约，签你个凡人。要不是老夫重信守诺早让你下那油锅去了。”
玄明听了古道子的这句喝骂，刚想问问玉简上写的什么，为什么看不见字，却是被堵了回来。总感觉这事有些诡异好似哪里不对。
忽然间天地变色，原本雾蒙蒙的天际竟响起了声声炸雷。兵器甲胄碰撞声。
古道子听了朝着玄明怒喝道：“黑面鬼带着阴兵来了，还在等什么，下地狱吗？”
玄明抬头朝着空中望去，巨大的漩涡中卷着阴风，其间鬼影簇簇，一阵慌乱，顿是心神俱裂，抬手朝着玉简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