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出现在江辰的门口时,天空竟然下起了纷扬的大雪。我抬头看了一会儿天,心里感叹着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我在会所金碧辉煌的密封式走廊里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方闻说的那间贵宾厅。
尽管会所里面的暖气开的很足,但我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在一些来来往往穿着礼服袒胸露乳的女人面前,我简直像刚是从北极打包过来的。
我也懒得理会她们异样的眼神,自顾自的用脸贪婪的蹭了蹭羊毛围巾,径直进了包厢。
眼前的景象让我颇为震惊,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只剩下残羹,酒杯酒瓶东倒西歪的四处可见看,看这番断垣残恒的景象,估计已经是散场了。
撇头见方闻难的穿着一身正统的商务西装英挺的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看雪。
我微微咳嗽了一声,他便转过了头来,头发显然也是精心打理过得,比以前总是桀骜不驯的样子要成熟了很多,白皙的脸衬着枣红色的衬衫显得格外俊俏。
他的神情有些阴郁,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不正经模样。若不是我认识了他有些日子,倒真的要以为是认错了人。
“你来啦。”
他淡淡的问了句,人却仍站在窗前没有动。
我抽了抽鼻子,踩着厚重的地毯虚无缥缈的挪到他的身边说:“周承呢?你不是说他喝多了吗。”
他看了看我,然后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隔间,我顺过头看去,见套间的沙发上,周承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他穿着青绿色的衬衫,衬得脸色苍白,身上盖着一条酒店里的毛毯,外套斜斜的耷拉在衣架上。
我见他沉睡不醒的样子,不由得问方闻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方闻看着窗外雪中的霓虹,有些郁郁的说:“今天陪市政府的几个人吃饭,因为都是熟人,所以喝的还算是有节制,只是周部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劲的给自己灌酒,他最近似有心事,郁郁寡欢的,就算是酒不醉人,人也自醉了。”
听着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然后我们都沉默着,静静的看着窗外,各自心事满怀。
终于,我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压抑,这还是头一次跟方闻在一起时有这种感觉。
我开口道:“外面下雪了,你们要不要早点回去。”
“下雪了,这一年又要过去了。”他没理会我,只顾着自己感慨。
我不禁皱着眉头看向他,今天的方闻跟平时判若两人,区别太大,仿佛一夜之间便染上了风霜,眉眼间满是冷寂。
“岁月这个东西,还真的是转瞬即逝。曾经我以为八年会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时光,现在看来,原来竟也不过是转眼之间。”他喃喃道。
我像是被触到了敏感的神经,打了个激灵反问道:“八年?你是说美媛?”
方闻终于转过头,眼睛里似乎闪着寒光,有些同情又有些痛恨的看着我说:“也是说你。”
我有些茫然的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只好讪讪的说:“和我有什么关系,不会是连你也误会了吧。”
“我能误会什么呢,也许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承哥这又是何苦,辜负了丁美媛的八年,又生生把自己的八年送给你来践踏。”
我越来越有些迷糊,伴随着头疼欲裂的感觉,皱了皱眉毛说:“你能直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他有些痛心疾首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杨楚牧,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顶聪明人,没想到承哥这八年来情深意笃的感情在你面前却是那么的虚无缥缈。”
这句话怎么那么熟悉呢,曾经伯尼也是这副表情对着我说“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怎么竟那么糊涂呢。”
究竟是我太聪明,还是我太糊涂,亦或是这些纷繁不清的事情太复杂。
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却切身相关的事情在发展,激化,消陨。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再单纯,变得口是心非,变得言行不一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怀揣着一身的秘密,让别人去揣测,去剖析呢,如果从相识之初就坦然面对,那么中间是不是就会少走许多弯路。
“越是聪明的人,才越不会笃定的相信那些模棱两可的事。”我淡淡的说。
方闻抱起手臂,视线终于从我脸上移开,看向窗外,却又像是看向很久以前的时光。
“五年前,我刚从国外回来,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冬天,下着这么大的雪,而我却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我刚接到医院的通知,我妈因哮喘突发抢救不及时去世。”
我虽然不明白他此时为什么说起了五年前的记忆,但见他神色惨淡,想想似乎一贯没心没肺的方闻除了提过几次他的爸爸,确实也没有讲过他妈妈的事情,想必对他造成的影响极深。
他继续说:“本来我妈是死不了的,要不是我爸为了一个傻逼兮兮无聊至极的会议,没接到我妈打的电话,我妈就不会这样。为了这件事,我几乎一整年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那时候从事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恨毒了他。”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方家老爷子才会不惜花上一生的积蓄去卖辆讨好自己的儿子吧。中年丧妻本就可怜,若是连唯一的儿子也不认他,那真算是该寒透心了。
“你爸爸他也是情有可原,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了,你不要太难过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我也见到过,并不是外人的一两句劝慰话就可以宽心的。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劝我。”他缓缓说“那时候我还没有毕业,也无心出国,整天吊儿郎当的混日子,跟一群酒肉朋友花天酒地。我爸有意让我工作,便想了办法让我进了东方。一进东方我就跟在承哥后面混,那时候后我们都不在海都总部这边,在新城的分公司。刚入职的时候我几乎什么都不做,就是挂了个闲闲差混日子,能安安稳稳还算好的,时不时还能闯出些祸端出来。”
说到这里,他微微扬了扬嘴角,带着些回忆的样子说:“有一次我在工厂的禁烟区抽烟,乱扔下的烟头把厂区一把火给烧了,差点还闹出人命来。当时承哥知道是我干的以后冲上来二话不说就把我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还说要是真出了人命,他就能让我拿命去偿。当时一起工作的同事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都被吓了一跳,以为他那样真的能杀了我。可是没想到第二天他却来海都总部替我顶了罪,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你知道他那样做意味着什么吗?前途事业全没了,还要赔款进监狱。承哥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明白,一个人能自由健全的活在世界上是很多求而不得的人做梦都盼着的,我可以为了一个人深爱的人消极,但更应该为了自己最在乎的人振奋。他真的教会了我很多,这些年,我经常吃住在他家里,有的时候陪他父母的时间比我自己的父亲都要多得多,如果不是他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我想我现在跟我爸的关系也不会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讲这样一番话。”
好一会儿,我见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面发呆,便顺口说:“周承确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第一次见他时,只觉得他待人温文尔雅,谦逊有礼,而且极有风度却又自然亲切,第二次再见他时,他便救了我一命,这样说来,我们都是欠着他的恩情的。”
“你第一次见他时,或许也就是今年夏天相亲那次,可他第一次见你,你也不过才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他唏嘘道。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其实之前的一些端倪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搜索枯肠也没觉得在相亲之前有见过周承这样的人,要说涂茶茶跟他是一所学校的校友还是有点可能,可是我跟他既不是校友,也不是同事,工作上似乎也没有过往来,他怎么可能早就认识我了。
“那时候我见丁美媛整日围在承哥身边,还以为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将来必定要结婚的那种。后来有一次过节,是不是圣诞节的时候,丁美媛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被我撞见,这才知道承哥并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妹妹。我当时觉得特别好奇,承哥平时除了工作就是跟我或者陪着客户应酬,偶尔跟大学里的几个同学接触也都没有什么女人,若是丁美媛不是他的女朋友那他肯定就是同性恋了,后来我就逼问他,一开始他总是一笑而过,后来找了个机会把他给灌醉了,这才知道缘由。”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叹着气摇摇头道:“这事说起来也真够离奇的,反正我是不信的。”
“信什么?”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我想起在机场第一眼看到李代铭的时候,心跳是紊乱的,脸是红的,然后总想靠近他,总想让他看见我,把我看到眼里,看进心里,便喃喃道:“或许信吧。”
方闻笑着说:“他对你便是一见钟情。而且,一往情深,泥潭深陷,难以自拔。”
“一,一见钟情?”我紧张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你是不是搞错了,他不是有喜欢的人吗,我知道他对我是不错,但是怎么可能会一见钟情呢,而且在医院里他还跟我说,成年人相亲都是被逼无奈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杨楚牧,你用点心好不好,他喜欢的那个人从八年前开始就一直是你,从来都没有变过,你甚至不知道,当他准备应付了事的去相亲的时候,发现相亲对象是你时他有多高兴,就连部门里的人把工程图一不小心绞烂了,一向工作严谨的他都没有多说一句气话,我认识他那么久一来,他经手的最成功的项目,让他声名大噪的项目都没有让他这么开心过。他甚至一整晚都拉着我泡在酒吧里喝酒,喝倒在地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知道吗,长这么大以来,这是我第二次信命,第一次信命的时候还是八年前,在那条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街道上,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个坐在木香花下执笔练字的她。”